寒商的眉毛极浓,眼眸极黑,看向她的目光毫不躲闪,非常直白。

夜深了,出租屋里极其安静,许知意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他都能听见。

没人能在他的目光下撑得住,许知意拿起笔,“我继续画画了?”

寒商:“嗯。”

他并没有把椅子挪回去的意思,依旧挨着她坐着。

他来过那么多次,每次都远远地坐在桌子一角,和她保持着距离,今天却贴得这么近,近到椅子稍微一动,就能互相碰到。

寒商伸手把书本和笔拉过来,一条胳膊撑在桌面上,支着头,偏头看她。

许知意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尽可能让自己镇定。

左手的手心里多了一颗小小的心,虽然只是画出来的,却像是真的有颗小小的心脏,在那里怦怦地跳动。

掌心在微微冒汗。

许知意心中记挂着,怕手掌上的那颗心糊掉,不敢把手攥紧,只虚虚地拢着,放在桌面上。

这只手算是废了。

许知意灵机一动。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里面的果茶,低头看看杯子里,自言自语,“……没水了。”

寒商马上伸手接过杯子,“我去加。”

他起身去了厨房。

许知意展开手掌,果然,那颗心的边界已经有点洇开了。

她抽出一张白纸,小心地把手掌覆在纸上,重重地摁了摁。

白纸上多了一颗心的印子。

虽然没有那么完美,但是至少它永远留下来了。

眼前桌上忽然多了一杯茶,有人在耳边问:“在干嘛?”

他都看见了。

“没什么。”许知意假装没事,把白纸收进抽屉。

现在左手自由多了,也适应了寒商坐在旁边的这件事,许知意继续画画,渐渐地,就真的沉下心来了。

一口气画到两点多,许知意才放下笔。

“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寒商应了一声,也开始收拾东西。两个人把门窗锁好,检查了一遍水电煤气,一起出门。

楼道的灯还坏着,黑洞洞的,许知意借着外面的一点光,摸索着把钥匙插进防盗门的锁孔。

寒商站在她身后,他人高,低着头,呼吸仿佛就在许知意的头顶。

锁舌轻响,门反锁了,许知意拔出钥匙。

拿着钥匙的那只手忽然碰到了什么。

是寒商的手。

他自然无比地握住许知意的手,就像那次去看瀑布,牵手拉她下车时一样,动作毫不迟疑。

“太黑了,小心脚下。”他说。

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出昏暗的楼道,寒商仍然没有放开。

外面倒是不黑,空中悬着半个月亮,四边的天空是枫市特有的橙红色。

许知意忍不住问:“……所以我们两个,算是在交往了吗?”

寒商:“不然呢?”

许知意嘀咕:“所以我们要不要在朋友圈官宣一下?不过我们都没有合照……”

更何况寒商那么低调,朋友圈向来空空如也,突然发这个,也很奇怪。

寒商脚步顿住。

白光刷地一闪,照亮了周围,又熄了。

许知意:“……”

寒商用空着的那只手,拿着手机,对准许知意的头顶拍了一张。

天气热,今晚又要画画,许知意嫌头发碍事,全都拢在头顶,随便扎了个小揪揪。

许知意扒着寒商的胳膊,想看看他拍了什么。

照片是从上往下俯视的视角,只有一颗头,因为开了闪光灯,小揪揪闪着一圈锃亮的光,四处乱炸的毛纤毫毕现。

只见寒商点开朋友圈,三两下,就把背景换成了这颗脑袋。

许知意去抢他手机,“哪有这么宣的?别人都是挑张美美的照片好吗?”

“这不美吗?”寒商不给她手机,“我的视角每天看你就是这样的啊。”

许知意:“你在说我矮?”

寒商:“你本来就不高吧?”

不高的许知意磨了磨牙,伸手拍了他的头一巴掌。

寒商放开她的手,忽然蹲下来。

“这样,我也给你拍一张头顶,让你官宣。”

真是最奇怪的官宣照,不过许知意没跟他客气,用手机对准他的头顶,也拍了一张。

他头顶的发旋和她的小揪揪一样,被闪光灯晃得亮闪闪的。

寒商站起来,看着许知意把背景换成了他的脑袋,眼中全是笑意,又去重新牵她的手。

许知意没让他牵,“我们得走了。”

都半夜了。

路上仿佛比以往还要安静,许知意和寒商并排骑车,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沙沙声。

今晚两个人都有点舍不得,骑得很慢,不过终于还是回到明大,到了许知意的寝室楼下。

寒商从车上下来,过来攥住许知意的手,低头看着她。

夜深了,周围没人,许知意心想,他该不会是想亲她一下吧。

寒商站了好久,最终还是松开她的手,低声说:“晚安。”

第二天早晨,许知意还躺在床上补觉,就听见谢雨青在下面叫唤:“许知意!许知意!你朋友圈这是什么!!”

沈晚搭茬:“嘘,知意还睡觉呢。”

她俩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响,沈晚突然也加入了鬼吼鬼叫的行列:“许知意!你交代一下!你朋友圈背景为什么发了个男的?是谁?”

谢雨青:“是不是寒商?是不是?”

许知意:你俩太牛了,一个头顶,就能看出来是寒商。

许知意从帐子里钻出脑袋,“对,是寒商。”

“嗷——”

野狼崽子一样的尖叫声震得人鼓膜疼。

谢雨青和沈晚毫不客气,噌噌噌地爬上许知意的床,一起挤进帐子里。

沈晚:“怎么回事?你和你‘高中同学’,这算是官宣了吗?”

许知意抱着被子点头。

“嗷——”

还有别人也发现了他俩的朋友圈的异动,毕竟寒商这种朋友圈万年不动的人,换个背景就已经引人注目了,只是谁都不知道他发的这个丸子头的脑袋是谁。

除了一个人——裴长律。

裴长律第一时间来寝室找寒商,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解释一下,为什么用知意当背景。”

他口气不善。

寒商刚晨跑回来,一身是汗,好整以暇地喝了口冷水,才说:“你倒是认得出来。”

“废话。”裴长律说,“这头顶我看了二十年了。”

寒商眉峰轻挑,“你用这种捉奸的口气,我还以为是我跟沈明希交往,被你发现了呢。”

裴长律噎了噎。

寒商又喝了口水,偏头瞥他一眼,“你这是用什么立场在跟我说话?许知意的邻居哥哥?”

“好,就当我是她的邻居哥哥。”

裴长律调整了一下状态。

“寒商,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为什么非要招惹知意?”

寒商这次认真了,看着裴长律的眼睛。

“因为我喜欢她啊。”

他说:“裴长律,你要是也喜欢她的话,欢迎光明正大地来跟我竞争。”

寒商扔下杯子,抽出干净衣服准备洗澡,人往卫生间走,只留下带着回声的尾音。

“……少给我躲在‘邻居哥哥’的招牌后面鬼鬼祟祟,搞谍战呢?”

寒商是明大的知名人物,许知意和他在一起的八卦很快就传开了,不过多数人都没有太过意外,毕竟他俩前一段时间就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许知意的生活忽然恢复成了几个月前的状态。

寒商又出现了。

他每天都来打卡报到,不只是饭点,一大早就会等在许知意的寝室楼下。

有时两人都有课,只不过能一起走几步路,再各自去各自的教学楼。或者干脆南辕北辙,寒商就先送许知意去上课,自己再去教室,也不怕迟到。

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回出租屋。

自从上次牵过手后,牵手这件事,像被正式解锁了一样。

寒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牵许知意的手。

不止牵着,还玩她的手指头,玩出各种花样,就像小时候用手在墙上投出小动物的影子似的,把两人的手指编成奇奇怪怪的形状。

他走路牵着手,有时候吃饭时无聊,也会握住她空着的那只手各种摆弄,弄得食堂里的人频频回头看他俩。

只是寒商的亲近,就止步于牵手而已。

许知意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些进一步的亲热动作,他好像不敢。

这也是神奇。

寒商向来一副随心所欲,恣意妄为的样子,连他爸寒启阳都忌惮他几分,竟然也有不敢做的事。

期末了,自习教室一位难求,寝室容易分心,许知意常常去出租房那边,寒商就也跟着。

他现在不再遥遥地坐在大桌子的一角,上次把椅子挪到了许知意旁边,就再也没有挪回去过。

许知意一整个学期都在分心画画,期末得拼命突击,而寒商这学期的目标是顶级奖学金,也在争分夺秒地用功。

两个人并排坐着,好像一起认真读书的小学同桌。

很快就进入考试周,一门门考下来,过五关斩六将,更是忙到飞起。

这天晚上,许知意又和寒商一起来出租屋自习。

两个人一人一杯浓茶,都准备熬夜。

许知意第二天还有最后两门考试,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打算临时抱佛脚,把所有笔记全部再过一遍。

寒商也有考试,专心刷题。

空调开着,凉爽舒适,房间里只有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渐渐到了后半夜。许知意好不容易看完一遍笔记,再去看参考书上的题时,人就开始迷糊。

书上每一个字都意义不明,在上上下下地跳舞。

许知意撑着头,心想,算了,反正已经看完了,就睡一会儿吧。

她歪了歪脑袋。

睡着的前一刻,仿佛觉得枕到的并不是冷硬的桌面,而是什么舒适得多的东西,不过昏昏沉沉的脑子并不在乎,直接睡着了。

许知意睡着了,寒商却没有。

他原本也在犯困,忽然觉得许知意的头向他这边靠过来,枕在他的手臂上。

寒商立刻清醒了。

寒商偏过头,稍稍探身,看了看许知意。

她纤长的睫毛阖着,枕着他的胳膊,显然是睡熟了,一动不动。

寒商也不敢动。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右手的笔交到左手,把剩下的题推完。

寒商继续刷题,不知过了多久,许知意忽然动了一下头。

她的眉心紧蹙。这样靠着,脖子扭着,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寒商看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多了。

出租屋的窗帘没有完全合拢,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寒商转头看了一眼墙边的床。

现在抱她过去,肯定会把她弄醒,她早晨就有考试,与其现在把她吵醒,不如干脆让她这样再多睡一会儿。

寒商安静地伸出手,小心地托住许知意的头,把自己的胳膊一点点抽出来。

压久了的胳膊一阵针刺般麻酥酥的感觉。

寒商无声无息地掀起转椅扶手,去掉两个人之间的障碍,让彼此更贴近一点,然后把她的头轻轻挪到怀里。

反正以前也抱过她。

那次去看瀑布,打横把她抱在胸前,和现在差不多。

睡着了的许知意并没有觉察到换了个枕头。

她自动自觉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呼吸仍旧匀长。

寒商小心地撑住许知意,手臂虚虚地拢住她,只尽职尽责地当个靠枕。

她沉甸甸地靠着他,耳朵贴着他的右胸,头顶的丸子几乎蹭到他的下巴,手搭在他腿上。

寒商满脑子都是各种有的没的。

可是连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都不敢,胸膛起伏太大,说不定会把她吵醒。

寒商靠着椅背,也闭上眼睛。

虽然看不见了,可是右胸的触感还在那里,鲜明清晰。

寒商尽量清空脑子里的杂念,开始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满屋子都是羊,其中睡得最熟的一只小羊正趴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