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速则不达呀,十四。”德妃忍不住劝这个儿子。

十四阿哥道:“好不容易抓住这个机会,不然还得等多久!”

托合齐会饮案摆明与太子有关,皇上也因此厌弃太子,自去年三月起就将太子幽禁在毓庆宫,派人严密看守,可是后来皇上竟再无动静,十四阿哥怎能不急!

他最担心的是皇阿玛对太子心软,关着关着突然又放了太子,就像谁也没有想到皇阿玛在废除太子后又复立他。

德妃只觉得这个儿子年轻气盛,极沉不住气,犯了成事之大忌,她语重心长道:“你着急的时候,想想大阿哥是什么下场,否则就老老实实做你的贝子,其他的就不要再肖想了!”

十四阿哥知道额娘对他失望了,连声道歉,“额娘,是儿子性急了。儿子就是担心,若是太子依旧是太子,我们这些个得罪过他的兄弟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德妃笑了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有人比你更担心这件事。”

谁得罪太子最狠,反正不是太子的兄弟们,连在皇父面前“请诛”太子的大阿哥都算不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才是得罪太子最狠的人。

十四担心太子秋后算账,皇上更加要担心太子的报复,太子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皇上绝不会让太子继位。

德妃正色道:“额娘看管着那个宫女,所以这次可以在皇上面前探探话,但胤祯,你要记住这事可一不可再。”

十四阿哥吁气,“儿子知道了。”

他犹豫再三,又问道:“额娘,您真的不知道皇阿玛属意谁吗?”

德妃道:“额娘不知。”

“那……皇后呢?”

德妃这么回答他,“或许知道吧。”

十四阿哥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后还是佟妃,额娘与她的关系很亲密,他似乎天天都能见到皇后。

皇后养了两只猫,虽然它们现在已经过世了,但十四阿哥还记得它们的名字,一只叫做圆滚滚,一只叫做胖虎,皇后带着他与两只猫玩儿,他调皮去揪猫尾巴时,皇后就学他的样子揪他后脑勺的小辫子,额娘在一边笑着看他们……

十四阿哥试探道:“额娘,你别与皇后生分了,说不定可以从皇后那里——”

德妃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胤祯,你是没脑子吗!皇后刚进宫的时候还是佟妃,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她为什么能当皇后,不是额娘同她生分,是她同额娘生分,这样的蠢话你以后不许再说。”

十四阿哥讪讪道:“我知道了。”

德妃心累,再一次告诫这个儿子,“像大阿哥那样明刀明枪没有好处。只看太子的处境你就该知道,所谓储君的废与立,凭得只是皇上的一句话。你同八阿哥、九阿哥再好,表面上也别走那么近。”

十四阿哥被德妃训了个灰头土脸,垂头丧气道:“儿子知道了。”

德妃叹气,“胤祯啊,你要记住,就算你再想要什么东西,装也装出不想要的样子,如此才能让人放松警惕,你才有机会得到它。你若是表现得太急切了,人人都知道你的意图,那么人人都该把你当贼一样防备了。”

十四阿哥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儿子知道了”这五个字了。

德妃摆摆手,让他走了。

宫女服侍她洗漱后,德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今日说得话太多了,胤祯这么年轻,他能真正听进去吗,德妃辗转反侧,心绪难安,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次日,她前去伴驾,主动提到十四阿哥,“昨晚上来看我,突发奇想要去独自猎狐狸,说是给我做氅衣,我让他消停些吧,就是要去也不能逞勇一个人去呀,他还生气了!”

玄烨笑道:“老十四也是一片孝心。”

“论孝顺,他没什么好说的,每回我生病,他恨不得不吃饭不喝水,一天十二个时辰陪着我,可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些。您知道的他从小胆子就大,”德妃比了一个手势,“小时候才那么高一点点的小孩子非要骑大马拉大弓,任凭我说干了喉咙,他也不听,有时候乖的让人心疼,可有时候又实在让人头疼,也只有您这个做皇阿玛的才能管得住他。”

德妃絮叨般地说起家常话,玄烨觉得很亲切,“老十四年轻人嘛,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他臂力很不错,拉起十一力的弓箭很轻松,别说一只狐狸,就是老虎也能射杀!”

德妃笑道:“就该让他听听您的话,不然他还嫌不知足呢,整天想着拉十五力的弓!”

玄烨道:“十五力的弓箭只可偶尔用一用,臂力不够,勉强用的话反而会伤了身子。”

德妃故作无奈,“妾说他总不听呀,毕竟妾这个做额娘的没拉过弓箭,老十四这个儿子还得是您这个皇阿玛来管,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怕他皇阿玛一个人!”

玄烨失笑,“行,朕改日一定好好说说他。”

刚才与德妃的一番谈话,玄烨不由得想起了他的另一个儿子——十三阿哥。

胤祥别的方面不说,但论骑射的本事在诸多阿哥中是数一数二的,他当年也曾试拉过十五力的弓箭,竟然还真让他拉开了……

“胤祥的骑射不错,有一回朕带着他去射猎,有猛虎上前,胤祥不惧危险,率先引弓,最终亲手将老虎射杀!对了,胤祥近来可好?”

皇帝的话题转换之快,德妃反应更快,她笑道:“十三阿哥近来极少进宫给妾请安,故而他的近况妾不太清楚,是妾疏忽了。”

玄烨当即沉下脸,“与你无关,你抚养胤祥一场,他就该侍奉你如生母,请安之事怎么可以疏忽?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德妃低头不语。

十三阿哥与十四阿哥年纪相近,以往有十三在,显不出十四来;皇上厌弃十三,这是十四出头的机会。

……

九月下旬,乐盈接到玄烨的书信,信上说他大概九月底回京城。

皇帝现在每年待在畅春园的时间已经远远多过紫禁城,他从塞外回京,直接去了畅春园。

玄烨的身边不能离太子,他在紫禁城,太子就关在紫禁城,他住畅春园,太子自然得关在畅春园。

这回的太子并不是无声无息的任由皇父关押,他状若癫狂,像疯了一样用自己的头去撞墙壁,看守的人慌忙把这事禀告给了皇上。

玄烨沉吟不语,魏珠小心翼翼建议道:“奴才去请给御医给太子瞧一瞧?”

“不必了,朕亲自去看他。”玄烨沉声说。

太子散发披在脑后,见皇上过来,心中一喜,正待说话,忽然见到皇上身后乌压压的一群持刀侍卫,他觉得很没意思,嘲弄道:“儿子如今手无寸铁,也会令皇阿玛害怕吗?”

玄烨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太子道:“我疯了,神志不清,本来有话同您说,现在见到您又无话可说。”

玄烨对这个儿子已是失望至极,转身就走,就听着太子在身后道:“求皇阿玛赐儿子一死吧。”

玄烨的脚步顿了一顿,尔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当日下午,皇帝召见皇子以及王公大臣,以太子“疯疾未除,不可托付祖宗基业”为由,第二次正式将太子废除。

事不过三,太子已无威信,再无起复的可能了。

……

乐盈很快就知道这件事,皇权相争,父子犹如世仇,玄烨待太子心狠,反过来若是太子得势,估计同样不会给这个老爹好颜色。

一废太子时,老康昼夜难安,大病一场,这次乐盈很担心他的身子,可别气出个好歹来啊。

谁知李金忠却道:“皇上现在无逸斋宴请王公大臣呢。”

乐盈怀疑自己听错了,“开大宴,喝大酒?”

李金忠点头,“确实如此。”

这到底是谁疯了啊,老康开大宴干啥,庆祝废太子?

太子可是他的亲亲宝贝儿子啊,就算他对太子失望,可前期投入那么多,感情依然还在啊,他莫不是伤心得疯了,乐盈深感情况不妙。

亥时初,魏珠前来珠蕊院请皇后去清溪书屋。

乐盈吓了一大跳,“皇上怎么了?”

魏珠笑道:“皇上今日心情甚好,请您过去一趟。”

二废太子相当于玄烨与这个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彻底决裂,再无和好的可能了,正常人都不会“心情甚好”,当然不能把皇帝与普通人相提并论。

乐盈将信将疑地来到了清溪书屋。

果然如魏珠所料,这位皇帝心情不错,居然在弹古琴。

难得呀,她这是第一次听他弹琴,叮叮咚咚的曲子挺好听的,乐盈没有打扰他,静静地听完一曲。

一曲弹完,乐盈很给面子拍手,“真好听!”

玄烨似乎心情真的很好,“你还想听什么,朕弹给你听。”

乐盈想了想,“《阳关三叠》?”

玄烨道:“失传啦。”

他自顾自弹起来,乐盈凝神听有种梵音的感觉。

玄烨感叹道:“朕以往觉得佛于治国修身全无用处,可近来却有了新的感触,多读佛经,确实可以使人静心安神。”

看来二废太子之事对他还是有很大影响的,乐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倒是玄烨看她的样子,笑了,“你以为朕很难过,朕一点都不难过,朕今日废除了太子,但这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今日与以往的每一日都一样,没什么稀奇的!”

这位皇帝绝不肯承认他复立太子是个错误,他谈笑风生,他精神抖擞,他甚至要拉着乐盈去外面看月亮。

乐盈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他今日是月底没有月亮可看,就看到他突然向后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