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言直挺挺躺在棺材里,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光景被黑色的棺材板子一点点给遮蔽。她一颗心,凉到了心底去。

顾绮在她身体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更想挣扎,她从姜素言被架住的时候,就想挣扎了。姜素言是个柔弱的姑娘,可她不是,她想要把那两个臭男人通通攮开,狠狠揍一顿。可就像她连嫁衣都没法剪烂一样,她毫无办法。

她只是一个过客,只能看着。

顾绮以为姜素言会就此被活埋,这已经是她能够想到最最残忍的死法。

可他们能做到的,远不止于此。

“咚咚”的声音在棺材板上传来,姜素言心头咯噔一下,顾绮也陷入了惊慌中。她不知道,姜素言还会经历什么,可是很快,她想到了之前在梦里,看到的那九根长木钉。那九根长长的木钉将棺材板和棺材牢牢钉住。

在梦中,她轻而易举拔出了钉子,可现在……钉子却要从上面一点点砸下来。

姜素言想要反抗的,可是根本动不了,她只能转动着眼睛,不知道漆黑的棺材中有什么、不知道棺材外的人在做什么。可顾绮知道,这种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却根本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下去的感觉糟糕透顶。

在这一刻,顾绮真的有冲出去把这群人全都杀了的冲动。

钉子,在一声声“咚”的敲击声中,缓缓下降,它们穿透了棺材板子,露出了尖尖的刺头来。和顾绮在梦中看到的一样,这些长钉被漆成了红色。和在梦中不同,这些长钉的红色格外鲜艳,就像人身体中喷涌而出的鲜血。

这些钉子穿破棺材板子之后并没有停下来,反而一个劲的往下钻。

姜素言浑身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双瞳因为恐惧而剧烈晃动,适应了黑暗之后,她也看到了那一根根尖长的木钉。姜素言不知道那些钉子会对她怎么样,但下意识觉得那东西很危险。这个棺材很大,姜素言小小的身子躺在里面,还留下很多空隙。距离顶上面也还有段距离,但这段距离,终究就这么点。

钉子很快到了姜素言跟前,有一根长钉正对着姜素言的眉心。

这根钉子给姜素言带来的恐惧是最大的,她一瞬不瞬盯着那根长钉。她心里的恐惧已经蔓延了出来,让顾绮都如有实质感受到因为恐惧而不停跳动的心。她心脏的跳动犹如鼓声,在这个黑暗窄小的空间里无处遁形。

“咚。”

那根长钉还是刺入了姜素言的眉心,有鲜血顺着姜素言的眉心滑落下去。同时其他八根钉子也伤害到了姜素言,穿透红色的嫁衣,刺进她的皮肤中。姜素言很疼,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伤,唯一挨打是小时候调皮和哥哥一块去爬树,最后母亲拿着藤条打她的手。可那记忆太遥远,姜素言已经忘记了这种疼痛。直到今日,那长钉刺入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难受的很。

这,却真是个开始。

“咚。”

又是一声,长钉又往下一寸,那种感觉和刚刚轻轻刺入的感觉完全不同,姜素言整个人都因为疼痛而忍不住痉挛、蜷缩。可那声“定”的威力太大,就算是痛到全身痉挛的地步,整体上姜素言也没有动一下。姜素言的牙齿打着颤,喉咙疼得难受,她很想呼喊,想要叫自己的母亲,就跟听到自己命格不好的那时候一样,抱着母亲,喊着她,被她抱在怀里安抚。

可是姜素言做不到,她拼尽全力,也就是动了动嘴巴,喉头嘶哑,却喊不出来一个字。

鲜血从姜素言身上往下流,浸润了整个棺材底部。

到了这时候,姜素言应该已经死了,那根钉入眉心的钉子、那根钉入心脏的钉子、那些个钉入她四肢五脏六腑的钉子……钉子钉得这么深,她应该死了。

可姜素言没死,她不仅没死,还必须活生生受着这些疼痛。

“咚”、“咚”……于是两声,姜素言的身体被长钉砸了个对穿,全身九处被长钉钉牢在棺材底部的感觉,就连顾绮都感受到了疼痛。她只是旁观者,感受着姜素言在千年前十分之一的疼痛。然而只是这点疼,就让顾绮全身痛到说不出来话,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姜素言的身体里,代替姜素言在那边喊疼。

好疼……真的好疼……

顾绮从没感受过这样的疼痛,那不是小时候父母竹笋炒肉能够言说千分之一的疼,也不是看电视剧时看到女主角被针扎指甲那样的疼,这种疼是深入骨髓、如同烈火扑面一般气势汹汹根本没法忍受的疼痛。

好痛!好痛!好痛啊!

顾绮心中这般想,姜素言一定更疼。她被定在棺材里,动不了,可是那疼痛让她的肌肉痉挛,面部都爆出无数青筋来,双手张开弯曲,十指扭曲……因为疼痛,她几乎要冲破那定身的咒语。

她的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只有顾绮听得到,她在说什么。

她说:痛。

姜素言不再喊自己的母亲,不再想要哭泣,唯一能从喉咙里发出的、想要发出的,就是这一个字。

“咚”。

那长钉楔入骨髓,把姜素言整个人都牢牢钉在棺材里。

鲜血顺着棺材板的缝隙往下流着,要浸润整个棺椁。

又过了一会儿,长钉不再往下钉,可姜素言身上还是好疼,密密麻麻、无孔不入的疼痛,让姜素言想一死了之也好。可姜素言死不掉,她要疯了,她都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了,自己还是死不掉。

顾绮也不懂,她以为这时候,姜素言应该死了。而事实上,她还活着,还要继续受苦。

过了很久,整个棺材晃动了一下,然后从地面上被抬起。顾绮不知道外面有几个人在台棺材,但是能够抬得这么稳,可见人数不少。生前不算顺遂,死的时候倒极尽哀荣。姜素言被那疼痛折磨,听不清外面的声音,可顾绮咬着牙,忍着那十分之一的疼痛,却听到外面传来的哭灵声。

她们都被封在棺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若是能看到,也会心中泛起恶心。

明明是一家老小约莫百人跪地求她去死,明明死前父亲还带着些许笑容,到了这个时候,却一个个抢着来扶棺,她的嫡亲哥哥抱着姜素言的牌位走在最前面,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

姜家老少,上到祖父母、家族中的长老,下到姜素言年幼的弟弟,披麻戴孝一路走一路哭,哭得好不伤心、哭得声音震天。就连她那未婚夫君家里,都派了好几个人过来给她送葬。

可她没死啊!她还没死啊!

姜素言的鲜血滴答落到地上,很快被白色纸钱覆盖,又被送葬的队伍踩上一脚,终究是没人看到这一滴滴的殷红鲜血。

送葬队伍从城中走了好远,到了郊区才慢慢停下。姜家人选的并不是姜家祖坟,对外说姜素言是早夭未嫁的女儿,不能葬入祖坟,选得却是一个有名的凶地。姜家人在前一段时间特意把这凶地买下来好好整修,最后给弄成了一个华丽的大墓,还派人看守。

那时候就有很多人猜测,这墓到底是要给谁的。却没想到,最后是那刚刚及笄的嫡女,葬进了里面。

道长们念着听不懂的经文,伴随着哀哀切切的哭声,姜素言被葬入了坟墓中。土从上而下洒在了姜素言的棺材上,一点点把她掩埋在厚厚的土壤下。顾绮陪了姜素言好久,她一直没断气,外面的经文声也没有断。姜素言就这么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上面漆黑的棺材板子。

恨意,从她胸腔里蔓延而出,她后悔了。

为什么要答应去死?为什么迎接自己的是这样的死亡?为什么?!

一条白绫就能要了她的命,为何到了最后,竟然是这样子的死法?她是什么罪不容诛的人?要九根长钉将她牢牢钉住,连反抗都反抗不了的活活刺死?

姜素言心头的恨意,让顾绮都被感染,那一刻,她心想,若是姜素言能够直接化成大鬼,从棺材里冲出去,给自己报仇,那也好。

可姜素言死去的那瞬间,她想到的却是家里的紫藤花架下,他们一家人的场景。父母恩爱、哥哥在花架上读书,姜素言坐在那春日明媚的阳光里,绣着帕子,年幼的弟弟那着一截花枝,欢快的跑动。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到了这个时候,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来,她心里想的却是:这样便好,至少她们姜家,平安无事。

她是有恨的,她是有冤屈的,她命格极凶,埋在赫赫有名的凶地里。可她最后还是放下了,心想就这样死去,也就算了。

可天不遂人愿,哪怕是这种带着美好回忆死去的想法,最终还是打破。

她冥冥之中听到一个声音,那声音有点耳熟,听起来像是胡道长的声音,他说:“你可真好骗。”

——什么?

什么好骗?姜素言不知道,可那五个字,给姜素言心里扎了根刺,这根刺,比她身上的九根长长的木钉扎得还要疼。也是这根刺,让她化成了鬼。她带着一身黑色的怨气,从棺材里挣扎而出。她穿着一身血红的嫁衣,漂浮在自己的坟头。

姜家嫡女姜素言之墓,代表着她的身份。

她还是变成了鬼,一个刚刚诞生,就让道士们咂舌的大鬼。

她指甲纤长漆黑一片,就像是那九根尖长的钉子一般,脸色死白、红唇如同鲜血欲滴,一双眸子,黢黑没有半点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