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黯淡无光,半地下,连半扇窗户也不曾有,无法观测星辰日月,自然无从判断如今是何时辰

花又青专注解被封印的经脉,不停以气相冲,企图将它冲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委屈和急躁的心渐渐平和,亦缓缓升起几丝后怕,忧虑,懊恼,后悔,愧疚。

被强迫和技不如人的耻辱退潮后,此时此刻,其余的情绪终于迟顿地泛滥,一发不可收。

过度的恐惧令她失态,激动的情绪往往促使人做错误的选择。

譬如花又青,在她设想中,原本是想同傅惊尘道歉、继而离开;可被傅惊尘完全控制和悬殊力量碾压,她开始不安,一时惊惧过度,只想解脱。

半是存着激怒的心思、半是发泄,她同傅惊尘吵了那么多,想逼着他恼羞成怒、怨憎她、将她杀死,令她解脱——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如今这种局面。

可傅惊尘没有杀她。

不仅没有杀她,还将她关了起来。

花又青不知现在的叶靖鹰是否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更不知这六日里,傅惊尘还会不会来。

很矛盾。

她期望他来,因这大约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她不想让最后一次伴随着双方失控、失态的争吵,只想体面地和他告别;

可又不期望他来,因他来了,她或许便再也走不掉了。

总不能真的被他囚禁在此。

除此之外,花又青更畏惧他的审问。

傅惊尘疑心重,又多虑聪慧,心思细腻。

细细想来,她其实并不高明,频频露马脚,只是那些破绽,在傅惊尘眼中,因为是亲妹妹,便轻飘飘地带过了;可如今,如今他已经惊觉,两人毫无血缘关系。

石床冰冷,花又青身体渐渐地生了一层寒意。

修道之人皆能辟谷,若傅惊尘当真要关她六日,六日不饮不食——或者,半个月不吃东西不喝水,她依旧能活着。

对于他们这样的玄门中人来说,辟谷上一两个月也没有问题,再长,才容易被饿死。

傅惊尘知道这点,他清楚花又青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掉。

这就是他盛怒之下的惩戒。

不,或许还有。

他会如何审讯她?

用当初审讯傲龙派弟子、村长的招数?也要生生地割开她的头皮,敲开她的头颅,打开她的脑子?

用术法驱动,强行读取她的记忆?

不能到那一步,若傅惊尘真要对她用这种刑罚……她不如直接死掉。

绝不能拖累清水派,纵使这只是幻境,可幻境中亦有幻境里的师兄师姐们。

……只希望叶靖鹰叶宗主,能遵守和她的约定。

隐隐间,花又青有些疲惫。

过度的思考和争吵让她几乎竭尽力气。

她想,自己大约需要休息,好好地睡上一觉……待醒来后,便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夜深寂静,玄鸮盘桓。

金开野风尘仆仆,终于顺利地回到玄鸮门。

晚膳只草草吃了几口,又去见了弟子,为他们解惑指点后,已到子时,方回到自己房间。

坐在床边,他习惯性地去摸枕头。

荞麦枕夹心层中,塞着一块儿破布,那上面,属于青青的气息已经渐渐消散了;还有一张欲破损成屑的纸条,那上面六个字,还清晰异常。

「大楚兴,陈胜王」

金开野抚摸着那边角已经松散的布料,心下微微震颤,终于……一切终于能对得上。

先前曾听闻,清水派的定清曾用迷毂和一些神器逆时而行,只是不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倘若这是真的,那现在——不,六年前来玄鸮门的“傅青青”,真的就是金玉倾。

他的妹妹金玉倾,在清水派被养得很好,不知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叫她不惜生命,悖时而来,冒险来到此处。

在瞧见幼年青青的那一眼,执着多年的金开野,终于在那一刻释然了。

他处心积虑地寻找妹妹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妹妹过得更好?

既然那个半隐的门派更适合她,将她养得善良懂事——

此刻认她回来,岂不是令她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们分离?

况且玄鸮门中人多眼杂,多是些自私自利之辈,何苦将她接来,要她在此白白受罪。纵使物质上无忧无虑又能如何呢?她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大不了,以后多去清水派,悄悄地探望她,想办法给她们送些东西。妹妹穿着那样旧的衣服,一看就是大人衣服改成的,破破的,针脚也像蜈蚣。

女孩子大了,或许也需要些脂粉头饰什么的——喔,还有剑,妹妹是要练剑的,傅惊尘虽然很气人,但说的话是对的,人还是要自立,保护她不受欺负,不如要她自己有能力不被欺负……

眼角不禁再湿润,金开野垂首拭泪,抚摸着那片布料,心中酸楚。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青青为何会送这样一块布给他。

她既是逆转时空而来,自然是为了做某些事情,或者,阻止某些事发展。

现如今她跟在傅惊尘身边,后者正跟随右护法,暗中策划夺权之事。青青必然知道这点,所以早在一开始,就给了这样一块布给他,暗示他,要效仿当初的陈胜吴广,揭竿而起,推翻蓝掌门独断专行的统治。

这些年,金开野虽不解其意,却也悄悄循其暗示所做,广交人缘,拉拢人心,树立起一个可靠威严的形象。

永安城突然的雪灾,妹妹的失踪,父母郁郁而终。

金开野不是不明白,只是时候未到,不得已,装作不明白。

否则,势单力薄,又怎能彻底手刃仇人?难道当真一怒之下、流血十步?又有何复仇的快感?

他未答应傅惊尘结盟的邀约,也在等待一个机会,坐山观虎斗,待鹬蚌相争,两败俱伤时,坐收渔利之利。

或许,到了那时,他便能毫无顾忌地同青青相认。

思及此,心下一暖,金开野捧起那残破衣片,在脸颊上轻柔贴了贴,恍然间,似又看到襁褓中的妹妹,咯咯笑,牙齿也未长成。

破屋残瓦,父亲在煮饭,母亲在喂妹妹。

他们本该是团圆一家。

窗子未关紧,凉风习习,送至夜来花香。

金开野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想见到妹妹,如今他已洞悉一切,只想看看她如今怎样。

虽暂时不能与之相认,只远远瞧一眼,也是好的。

觉也不睡了,金开野匆匆去了药峰上,他知如今妹妹住在药庐上,和叶靖鹰在一起。

但叶靖鹰已经睡下了,只有王不留在守着丹药炉,瞧见金开野过来,他早早迎上去,问他有何贵干。

金开野问:“青青呢?”

“青青?”王不留说,“你找她呀?她现今拜在湘夫人名下,今天湘夫人晚上教她们观星象,自然是在那边学习呀。”

金开野一愣:“她怎么随湘夫人学习占卜?没有习剑?”

王不留转了转胳膊,回答他:“也学,不过,因为她哥想让她学占卜预测嘛,说是剑可以其他时间在练……怎么说啊?我就没有见过这样练习的,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我都一天一夜没见到她了……”

金开野道谢,隐隐觉得不安。

湘夫人向来喜好貌美少男少女,名声不是很好。

若当真是你情我愿,也就罢了。可青青年纪尚小,若是被湘夫人一时蛊惑,稀里糊涂与她成事,那可真是——

脚步不停,离开药庐时,他抬头看,发觉有扇窗子是新修补过的,似是曾被打破过。

他心生疑窦,走过去看,只在那窗下发觉碎裂的布丝,像布帛撕裂后遗留的痕迹,捡起几缕,看了看,心生不妙。

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金开野询问湘夫人住处的弟子,疾步往她的方向去。待看到湘夫人高大风流的身影后,他径直走过去,抱拳,询问青青如今何在。

湘夫人疑惑不解:“她今日不是身体不适,在药庐中养病休息么?”

金开野问:“什么?”

看他神情异样,湘夫人耐心解释,下午时分,便有信鸽送信,说青青试药时不慎中了毒气,虽无大碍,只是头晕眼花,特来告假,至少七日后才能来上课。

金开野问:“信还在吗?”

很快取来那信,辨认字迹,的确是青青,嗅来,也是一股淡淡寒梅香——寒梅——

金开野骤然僵硬,他问:“确认是青青的信鸽?”

玄鸮门中,夜鸮乃巡逻卫士,遇到异样则及时上报,亦有人饲养夜鸮守自己的小院子;而信鸽,则是每人一只,寿命长达百余年之久,日常需定期汲取主人真气。

每人一只,青青那只信鸽最特殊——雪白小鸽,特别能吃,每每报信成功,必先悠哉美餐后才回去复命。

湘夫人颔首。

金开野抱拳:“多谢夫人。”

他转身便走,抄刀奔向傅惊尘住处。

竹林幽幽,冷风吹,金开野一刀劈开傅惊尘的院门,厉声:“傅惊尘!你把青青藏到哪里去了?”

拎刀一路前行,他那把刀沉重,直接将大地划开巨大空隙。

行至门前,傅惊尘已然整衣束发,冷冷静静看他。

“金宗主,”傅惊尘唤他名字,“深夜闯我房门,又破坏我的院子——我同你有何仇何怨?”

“废话少说,”金开野说,“青青呢?”

“怎么?”傅惊尘眯起眼睛,“金宗主又想来抢我妹妹么?”

金开野没有立刻回答。

如今他已经知晓青青身世,虽不知她为何要认傅惊尘为兄,可这样做,必定有她的道理;傅惊尘为人奸诈狡猾,若是知道青青骗了他,那必然——

金开野胸口起伏,心想必须要替妹妹遮掩身份,他巍然不动:“青青是你亲妹妹,血缘这种东西,是我想抢,就能抢得走么?”

傅惊尘微笑:“好有意思,先前金宗主笃定青青就是你那失踪多年的妹妹,怎么今日却改了口风,竟也能说出’青青是你亲妹妹’这种话?”

自觉失言,金开野一顿,心下暗想,不愧是傅惊尘,竟然如此敏锐。

多言多失,只是一句话,就教他……

金开野正色:“若我此时继续说青青是我亲妹妹,你信么?”

傅惊尘静片刻,说:“荒谬。”

他说:“从始至终,她都是我一人的妹妹,和你有什么干系?”

“这不就是了,”金开野说,“我心中自然渴望青青是我妹子,但你如此笃定,我若是强行再认,岂不是招致你们反感?”

“金宗主深夜造访,只是为了起来说这些无用的废话?”傅惊尘说,“若是如此,恕在下暂不奉陪,我没有你如此闲情雅致,疲惫一天,此时只想休息。”

眼看他转身便走,金开野叫:“青青去了何处?”

傅惊尘停步:“你说什么?”

“青青的鸽子,只有你和她能用,”金开野死死盯着傅惊尘的眼睛,“她写了信同湘夫人告假,今夜却并不在药庐。我遍寻不到——”

“你找过多少地方,就说遍寻不到?现下这般来我院中,难道疑心我将她藏起来?”傅惊尘打断他,“你也知我和她是亲兄妹,好端端的,我藏自家亲妹妹做什么?”

金开野一时卡壳。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傅惊尘皱眉,“我今日刚同她吵过一架,因她竟私下同梁长阳去偷听掌门之事……大约她到了年纪,我也管不住她。”

金开野反应过来:“郁薄紫弟子梁长阳?青青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傅惊尘淡淡,“或许他带坏了青青,也未可知。”

金开野说:“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对她不管不问?”

“你也是做哥哥的,难道对蓝琴就事事上心了?”傅惊尘讥讽一笑,“吵架后,我便不知青青去哪里了。你也知道,我已许久不来玄鸮门,更不知她私下同谁交好,金宗主人脉通广,又常常看她,或许比我更清楚——她现在生了我的气,去找她的好朋友诉苦、也或许去了她能依靠的人身边。”

金开野难以置信:“你竟不打算管她了?”

“就连孩子,也有和父母吵架出走的,我说管又有什么用,”傅惊尘说,“腿长在她自己身上,难道我还能绑住她关起来、不许她走不成?”

金开野哑然。

“同她吵架,气得我头痛,”傅惊尘转身,“你若寻,便去寻吧,莫来烦我。”

金开野气的一刀把他院门砍得稀巴烂,方愤愤离开。

走出去了,还对着墙啐一口。

什么人呐这是!

待他一走,傅惊尘面无表情,叫醒了卓木。

“跟着金开野,”傅惊尘嘱托,“看看他,他究竟去了哪里找青青,去了何处,都给我挨个儿记上。还有,把青青在这里认识的、交好的、信任的人,无论男修女修,还是地上的蚂蚱、天上飞的鸽子,全部列个名单,不许有遗漏。”

卓木犹豫:“青青师妹忽然失踪,我们当真不去找吗?”

傅惊尘看他:“多做事,少说话。”

卓木识趣,不再追问。

他又问起另外一件事:“那,寻找金玉倾下落的事情,是不是还要继续?”

“不必了,”傅惊尘说,忽又一顿,更改主意,叫住卓木,“还是要继续。”

傅惊尘沉沉:“石山做事不干净,被金开野盯上了。这个时候若是停下,他只怕会有疑心。”

疑心?

什么疑心?

卓木不明白,只这一次,聪明了,没有问,只点头,按照师兄的意思做就好了,师兄也不需要他们明白。

他摇着扇子离开,直觉今日大师兄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看亲妹妹如眼珠子宝贵的人,现在,妹妹忽然间走了,他竟也不去寻么?

难道两人当真吵架凶猛?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待卓木走后,傅惊尘静坐许久,终于起身到石室前。

里面悄无声息,听不到丝毫动静。

这一道暗室,少有人知。

以防万一,傅惊尘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

谁也不知他将青青关在其中。

若是就此杀了她,也是悄无声息,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傅惊尘静立许久,折身抱了被褥和枕头之物,额外又取了一套崭新的寝衣,打开石门,缓步走进去。

石床上,青青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了。

经脉被封住后,她的意识会始终保持着清醒,但不能动,就算身上瘙痒,也无法抓挠,只能被迫定定地躺着。

傅惊尘不自觉放慢脚步。

还未近身,花又青便睁开眼睛,没看到他身影,就先叫出声:“哥哥。”

声音缓和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

花又青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若是硬来,真要激得他杀了自己倒好;可若是失败,他强行读她记忆——

重重一脚踏在冰冷石阶上,傅惊尘冷漠:“我不是你哥,那个没有脑子的大块头体修才是你哥。”

花又青低低:“这六年,我一直将你当作亲哥哥。”

“当作亲哥哥?你也是这样骗你亲哥哥?”傅惊尘问,“哦,我忘了,你的确也骗了你亲哥哥六年。真是了不起,需要我为你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吗?”

花又青小声:“我错了。”

“现在说错了有什么用?”傅惊尘居高临下地站着,看她,“你当我是什么?你以为我就会这么轻易地原谅你?”

“……那哥哥就继续关我禁闭吧,”花又青情绪低落,经脉才开解了一点点,尚未彻底打通,她说,“如果关我六天就能让哥哥消气的话,我毫无怨言。”

“若要我谅解你,就该拿出些诚意来,”傅惊尘问,“告诉我,你身上那块凤凰玉佩从何而来?”

花又青不言语。

她没办法讲。

牵扯太大,她必然不能和清水派有任何联系。

“这世上温玉统总不过三块,见过、知晓那凤凰玉佩的人并不多,”傅惊尘说,“你一开始佩戴的那个凤凰佩,在入玄鸮门前和我感应便不甚强烈,我彼时只当是龙佩受污。现在细细想来,是假的吧?做得如此相似,就连我也被你蒙蔽许久,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又是何人为你仿制?是谁差遣你刻意接近我?”

花又青说:“那玉佩是我捡来的。”

“从何处捡来?”

“……”

“那我换个问题,”傅惊尘冷静,“初见面没多久,你便开始诱我入玄鸮门,明里暗里提起,其实是你想通过我来混入?为什么非要来玄鸮门?玄鸮门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花又青说:“拜师学艺。”

“若是拜师学艺,又怎会夜闯禁地,入黑水塘?”傅惊尘逼问,“你说你是为了搜寻蓝琴、不慎落下;可好端端的,你如何又跑到禁地那边去寻她?莫不是你在探测玄鸮门地形、误打误撞,才到了黑水塘?这么多年来,你热衷于同人交往,又让王不留那个楞头青帮你收集情报,先前我只当你好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我既无血缘关系,我势必要好好问一问你——金玉倾,有兄却不认,一直跟随我,又探测玄鸮门地形情报——你究竟是哪门哪派的人?”

他太敏锐了。

条条推理,步步逼近真相。

花又青手掌心冒了一层层的冷汗,败下阵来,她想一想大师姐,想想师兄师妹们,不做声。

“是海棠宗?”傅惊尘看她,“因自幼受那些教导,你才会懂得许多男女之事,却又一知半解,不甚明白;夜间,你既然会以怀梦草采补我,或许也会——”

“我不是海棠宗的人!”花又青生气,“你不要讲这种话!”

不知为何,他每每提起这点,花又青便胸口发闷,郁结难受。

她嘴唇都在气得发抖,眼中泪不自觉要落下了。

明明——

明明以后,被采补的人是她,是她被傅惊尘关起来,被迫——

“我最讨厌什么采,补什么炉鼎,”花又青含着泪,不想让自己太过难堪,明明之前还在他面前装哭,如今却是有泪也不肯落,难受至极,声音也发颤,“我知道骗了你,可我从未想过要采补人……我也没有。”

“那你用了怀梦草去见谁?”傅惊尘沉着脸,“梁长阳?还是湘夫人?你可曾于梦中同他们,做我们——”

止语,他说不出口。

梦中倒凤颠鸾孟浪之态,难以言表。

那是两人默契不提的禁区。

花又青哽咽:“没有。”

傅惊尘问:“是还没有到那一步?”

此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

因为她哭了。

不是那种故意的嘤嘤呜呜,是真真切切哭得伤心。

花又青动也不能动,先前满怀活力,还有力气、有精力同他打斗争吵的妹妹,现如今要枯萎了,被裹着,静静地放在石床上,孤孤零零躺着,满脸的泪花,可怜到像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来。

她不说话,压抑着、忍着沉默流泪,眼睛红红,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傅惊尘默不作声,只冷脸,打开自己取来的衣服。

柔软洁净的中衣,还有可以穿去外面的外裳,都是她素日里爱穿的颜色,不过是崭新的,细腻的真丝,他订做了许多日,想着夏季炎热,她又活泼乱动。

原是打算为她做礼物,如今却成了她的囚服。

傅惊尘为不能动弹的她换下那破损的寝衣,花又青内里只有肚兜和亵裤,大片肌肤被迫袒露在傅惊尘面前,她心中愈发难堪,泪水落得更多了:“你干脆杀掉我算了。”

“你当我不想杀你?我早就该杀了你,也会杀了你,”傅惊尘冷声,“在问出你背后指使人之前,我暂且会留你一条……小命。”

他寒声:“你若配合,我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花又青闭眼,哭得更凶了。

眼泪哗哗啦啦,几滴滴在傅惊尘给她拢衣襟的手上,灼得他心口痛。

“别哭了,”傅惊尘铁石心肠,“弄我一手泪,我怎么给你穿衣服——别晃。”

哭泣让她身体不受控地发抖,花又青说:“既然要杀死我,何必大费周章地给我穿衣服,就在此地安安静静解决了我,多好。”

“谁知你会不会有什么招数跑出去?”傅惊尘说,“你如今名义上还是我的妹妹,若这般出去,我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花又青啜泣,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肯说了。

傅惊尘说:“冥顽不灵,看来还没吃够苦头——那你便继续在这里捱着吧,我倒要看看,你骨头究竟有多硬。”

冷冰冰说完,冷冰冰把她塞进被褥中,冷冰冰掖好被角,冷冰冰离开。

石门缓缓关上时,还能听到身后啜泣声,哭得傅惊尘心烦意乱。

——究竟是哪句话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