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家的工资普遍只有三五十块的时候,一盘正版磁带却能卖到七八块钱。

这东西就是妥妥的奢侈品!

以老狄家的经济条件,几兄弟从没买过正版磁带听,全是从别处翻录过来的。

这才是胡同青年们的娱乐常态。

但是,他们不买,不代表别人也不买。

中唱这样的大公司,使用的大多是TDK和Sony的进口盒带,立体声效果绝非翻录可比。

有些人为了追求音质,那是宁可省吃俭用,也要购买正版磁带的。

狄思科带回来的这个消息,让全家人都特别动心。

那可是中唱录音带的代理商啊!

但是,摆在狄家兄弟面前的,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如何取得中唱的信任?

话从狄思科口中说出来,听上去挺简单,先卖货后付款,似乎谁都能干。

可是二哥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钱没赚到多少,社会经验却十分丰富。

他们跟人家不认不识的,中唱凭什么把那么贵的东西赊给他?

人家招的这个代理商,必然有准入门槛。

“那公司说没说,当这个代理商需要满足什么条件?我俩现在都属于无业人员,他们能把货放心交给我们吗?”

“供应站要兼顾批发和零售,所以要有一个固定地址,方便下级网点能随时找到咱们。不但要有门面房,还得有仓库。”

郭美凤忙问:“用咱家当仓库行吗?”

四哥无奈喊道:“妈,您看咱那屋里还有下脚的地儿吗?”

“那有什么,床底下柜子底下都能放东西,特殊时期嘛,先将就将就。”

狄思科好笑道:“妈,这供应站是要搞批发的,到时候引来一帮人在咱院子里进进出出,街坊们该有意见了。”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要想想小姨的那两间门面房。

若是当时能顺利办好手续,二哥四哥的店面也就有着落了,哪还需要全家对坐犯愁!

那几位房管局干部来家里了解过情况以后,确实组织人手帮忙查阅了以前的老档案。

不过,几十年前的资料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人家忙活了一阵子,只找到了一份当年他小姨与原房主的过户记录。

而更早之前,能证明这两套房从公产转成私产的记录却始终没有找到。

前段时间,区房管局作为全市首个试点,将区里的所有无主产房屋转给了法院。

狄思科在法制报上看到公示以后,死马当活马医,去法院提交了要回房子的申请。

申请已经交上去半个多月了,法院那边却迟迟没有动静。

要不是最近工作和学习都忙,让他无暇顾及其他,狄思科可能会像别的申请人一样,在家中苦苦等待,坐立难安。

老狄家的其他人对那两间门面房并不抱什么希望,二哥此时就轻松道:“门面房和仓库好说,可以去劲松那边租个房子,我之前批发眼镜的时候,跟他们打听过,三十块就能租个挺大的平房。反正他们公司是要拓展周边区县业务的,把供应站放到城乡接合部,反而更方便。”

郭美凤向来能省则省,听说还可以把地址放在郊区,立时又有了新主意。

“你提前租房子,万一人家公司不肯让你代理,不是白花钱吗?你们大舅在县城开着五金杂货店,空间不大,但暂时借用过度一下肯定没问题!”

门面房和仓库算是勉强有了着落。

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跟发行经理打听了一下,他们现有的二级代理商都是有些家底和实力的,铺面经营了很多年,所以中唱才能放心把货品交给他们。咱们这种新手,恐怕需要担保人。”

郭美凤率先摇头了:“这担保人可不好找!最好别跟人开这个口。”

有句话叫不做中人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这“不做保”指的就是不做担保人。

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人是不会轻易帮别人背上责任的。

狄思科笑道:“我没打算找别人担保。认真算起来,咱家有正经工作的,也就我大哥一个。电影厂的牌子还挺响的,他要是乐意,到时候我跟他一起给二哥四哥作保。就是不知道中唱那边能不能同意。”

反正他二哥不可能带着货跑了,他们兄弟之间做担保,就是走个过场,打消人家的顾虑。

这个分销资格能否拿到手,主要看的还是二哥他们的分销能力。

只要有实力、走货快,其实很多条件都是可以谈的。

二哥和四哥大致了解了中唱那边的要求后,并没有马上就跑去公司自荐。

家里五个兄弟商量了一番,决定由老二老三老四先喊上几个朋友,去周边区县摸摸底。

最起码要摸清每个区有多少音像门市部,销售的是正版还是翻录录音带,店里有没有中唱的产品,如果没有,是否有意向分销中唱的唱片录音带。如果有意向,还得问问人家这店面的走货量和订货周期。

因着以后想借用长途汽车帮忙往郊区带货,所以他们每人坐上了一趟长途汽车。

中途遇到音像门市了,就下车跟门市部的负责人详谈。

二哥三哥都是早就步入社会的成年人,四哥却是一直在家读书的书呆子。

他在家复读了四五年,平时也不怎么跟胡同以外的人接触,所以对社会的认知其实还是高中生水平。

跟着两个哥哥出去跑业务,算是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熬过了最初的笨拙和别扭以后,他这几天的干劲儿特别足,每天都是第一个去长途汽车站等车,最后一个回家的。

而且他把自己整理知识点的办法,用在了收集情报上。

他不像二哥似的擅长跟人拉关系套交情,所以就在草纸上画了表格,将需要了解的信息逐条整理在表格里。

到了人家店里,他就有针对性地进行提问,每天带回的信息都是兄弟里最多的。

二哥觉得这法子挺好,让他画了一沓子表格,给手下的小兄弟每人发一张。

省得他们跟店老板东拉西扯,问不到点子上。

狄思科还得跟老黄一起灌录音带,将消息带回家以后,就大撒把不管了。

中唱的录音室是以每天一张录音带的速度运转的,狄思科二人只有一天时间,超时就要另外再约日子,那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他俩最终听取音乐总监的意见,选录了十七首歌,从早上七点钟一直录到凌晨三点。

从录音室里走出来时,都是脸色发青,双腿打晃的,唱了一天的嗓子直接罢工。

两人在录音室门口分手,一句话也没说,全程眼神交流。

陪他们在录音室呆了二十小时的于童,还有心情调侃说,录了专辑以后,他俩已经可以无声胜有声,更有默契啦。

等狄思科和老黄拍完录音带封面照,二哥和四哥那边也把周边几个区县的音像门市部摸排清楚了。

狄思科马上联系了负责北京分公司发行业务的钟晓莎,按照二哥的叮嘱,跟她约了早上八点见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既然想拿下人家中唱的供应站,面子工程就要做足。

狄家几兄弟都跟山东大葱似的,长得又高又直溜,所以穿着衬衫西裤站到人前,还挺能唬人的,有那么一点大老板的气派。

早上八点钟,人家单位刚上班,钟晓莎在办公室里等来狄家四兄弟时,表情还有点懵。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你们哪位想做我们的分销业务啊?”

狄思科先将二哥介绍给了钟晓莎。

“钟经理,这是我二哥狄思强,听说咱们中唱想要拓展分销业务,想过来跟您面谈一下。”

钟晓莎瞧这人的打扮,不像坐办公室的,估计是个体户,便笑着问:“狄老板,在哪里发财啊?”

二哥学着林双顺的样子,故作谦虚道:“发财谈不上,就是借着政策的东风做点小买卖。以前做过服装生意。”

在市场练摊儿。

“后来还在花鸟鱼市场弄了个摊位,倒腾从苏联那边过来的名犬。”

这两年国内开始有人养宠物狗了,但多数人只认京巴儿,他弄来的外国犬卖不出去,还贼能吃。

养到四个月大,都快养出了感情,才好不容易便宜脱手了。

以后再不敢倒腾狗。

“今年我开始做眼镜分销业务了。”二哥见这女经理听得认真,不由问,“钟经理,您知道眼镜帮吧?”

钟晓莎点点头:“有所耳闻。”

批发劣质眼镜和走私眼镜的。

“本来这生意也不错,我手下的业务员比较多,眼镜的市场需求量又大,每天分销上千副眼镜轻轻松松。”

“听您的意思,这分销眼镜的买卖您也不做了?”钟晓莎也是老业务员,一听就懂了,这位忙活了半天,合着啥也没干成。

狄思科适时接话说:“我哥这人做生意比较轴,倒腾狗那会儿,把小狗都喂得溜光水滑的,比人吃的还好。最后把狗卖出去,只能保个本。批发眼镜的时候也差不多,人家都从劲松的小作坊批发便宜的劣质镜片,他非得跟别人不一样,跑去国营厂订购了有质检的专业镜片。”

“不知您看没看过前段时间的新闻?咱们民警同志端掉了一个走私外国奢侈品的团伙。”

钟晓莎颔首说:“报纸上连着报道了两天,那新闻我看了。这事还跟狄老板有关?”

“有啊!”狄思科后怕道,“民警同志进眼镜仓库抓人的时候,我二哥正在那边提货呢!误以为他也是同伙,就一起给抓了进去。好在我二哥做生意向来本分,既不卖走私货,也不卖劣质镜片。人家民警同志核实以后,就把他放了。”

钟晓莎好奇问:“既然狄老板的生意没问题,怎么不继续做下去呢?”

“嗐,家里老太太不放心啊。”狄思科为难道,“我家有个正在读书的小妹,以后要当空中服务员的。您也知道,空姐的政审比较严格,那眼镜帮里既然出了一个走私犯,其他人难保不会被人用有色眼镜看待。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二哥为了避嫌,就放弃做眼镜生意了。”

钟晓莎跟着感慨,“那狄老板放弃这生意还挺可惜的。”

“确实可惜了,我二哥朋友多,手下业务员也多,最适合做这种分销业务。”狄思科笑道,“所以,刚听说咱们公司想增加供应站,我就把他介绍来了。咱们音像制品供应站,最怕正版翻版掺着卖。在这方面,您绝对可以放心。我二哥的货里,不会出现哪怕一张翻录带!”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先让人家认可二哥的人品。

毕竟供应站的走货量大,要是人品不过关,带着货跑了,或者往正版货里掺水,那中唱的损失就大了。

若是说出这番话的是其他人,钟晓莎早就将人请出办公室了。

归根结底就是,除了有个好人品,你们什么也没有呗!

人品好的人多的是!这年头老百姓都朴素,群众里能有几个坏人呐!

不能因为你人品好,我就把这么大的业务交给你吧?

不过,小狄刚跟公司合作灌了录音带,又有歌舞团那边的关系在,她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钟晓莎想了想说:“小狄,我们公司选择分销商也是有要求的。最起码,你们得是工商局在册的正规个体户,有固定的经营场所。”

二哥将大舅那个五金杂货店的许可证拿出来,报了店铺的地址。

“那边县城里还没有音像门市部,我这个店面和仓库的位置挺好,开业以后正好可以成为当地的第一家音像店,兼顾批发和零售,往周边区县送货也方便。”

狄思科继续游说:“钟经理,您既然要拓展销售渠道,看中的就是供应站的卖货能力。甭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您要是对我二哥的能力存疑,咱们可以先试用一下嘛。”

“怎么个试用法?”钟晓莎有了些兴趣。

“这是我大哥,在电影厂当灯光师,在编正式工。他愿意给我做个担保!”二哥指了指坐在一边的大哥说,“我们把他押在这里一天。您给我出五千盘磁带,我保证今天就能全部分销出去,下午就能来跟您清账!”

钟晓莎无奈摇头,五千盘磁带,那可是至少两万块的货。

对于那些已经做熟的二级代理商,一天销五千盘不在话下。

但是,最近没有当红歌星出专辑,也没有什么广告宣传,每天的走货量都比较平稳。

“就你们兄弟几个,一天怎么卖两万块的货啊?”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二哥笑了笑,走到办公室窗边,冲她招了招手:“钟经理,您过来看!”

钟晓莎依言走过去,透过玻璃窗向下望。

她的办公室在二楼,窗子正对着街面。

只见熙攘的马路边,停着一辆蓝色大卡车。

卡车的车斗里坐了足有二十个年轻小伙子!

“狄老板,您这是……”

“钟经理,我们今天是有备而来的,这些业务员之前是跟我一起分销眼镜的。北京周边区县的音像门市部,已经被他们摸清了。只要您给我出货,别说五千张,一万张我也能销得出去!”

车斗里那些小伙子,也看到了窗边的他们,热情地冲着楼上挥挥手。

钟晓莎跑业务多年,见识过的人物不少,但是像狄思强这样野路子出身,还这么横的,她还是头回见。

能在公司重组以后,负责北京分公司的大部分发行工作,钟晓莎本身也不是个特别拘泥于条条框框的人。

她觉得狄思强带着他那群兄弟,兴许真能把事情干成。

挺想给对方一个机会。

但是,双方是第一次合作,她也没有资格给他批两万块的货。

思考片刻后,她给分管发行业务的副总打了电话,然后只带着狄思强去了副总办公室。

副总也在窗户里瞧见了他那一车业务员。

听钟晓莎介绍完了具体情况后,大笔一挥,给他批了两千张录音带的条子。

上午去工厂提货,下午五点之前结账。

并且要求他携带各区县音像门市部的订货回执。

以防他们弄虚作假,为了诓骗代理资格,自己把这批货消化了。

“等你做完了这些,咱们再谈合作。”

狄思强拿到了条子,二话不说就带着兄弟们走人了。

大卡车是他跟电影厂后勤借的,只能帮他糊弄一上午。

先开车去中唱下属的工厂提货,再将这批人送去长途汽车站。

长途车是整点发车,为了不耽误工夫,将货装车以后,二哥就催着司机师傅开往长途汽车站。

然后一帮人挤在车斗里,将那两千张磁带拆箱。

将民歌、京剧、流行歌曲等按照从每个门市部问来的情况,进行分装。

每人分到一批货后,扛着箱子下了大卡车,又跳上各自踩好点的长途汽车,将货一批一批地送出去。

狄思科和大哥老实地留在中唱当“人质”,等待二哥带着货款回来赎人。

他们得到的待遇不错,中午跟着钟晓莎去食堂吃了午饭,下午本来还想吃顿晚饭的,不过时针刚指向四点,二哥和四哥就带着一大包的货款和剩余的录音带回来了。

有些民乐和曲艺类的录音带不好卖,人家只留了几张试卖,剩下几十张被他们退了回来。

虽然剩下了一部分,但是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

钟晓莎检查过那些订货回执后,也很痛快地跟他们提了合作条件。

二级代理商的待遇,他们是不用想的。

每个城市只有一两个二级代理商,以老狄家这点家底,他们想当二级代理,人家中唱却不敢用。

钟晓莎给了他先卖货后付款的待遇,但他必须先去工商注册,有正规的门面房和仓库,借用亲戚的肯定不行。

其次,每次拿货的上限只有五千块,而且必须在三天内结清货款,一旦超时就停止合作。

更多更细节的要求,她也一一跟狄思强提了。

到时候要白纸黑字签正式合同。

狄思强对此照单全收。

人家是大型国企,他就是个无业游民。

只要能让他提货,管他有什么要求呢,先答应下来再说!

反正周边区县的消费能力有限,给他太多货,他也销不出去。

狄家兄弟将事情办成了,都挺乐呵。

当天分销录音带赚的钱,狄思强一分也没留。

先是请他那些兄弟去小饭馆儿撮了一顿,然后把剩下的钱给大家伙儿分了。

大家这段时间没少帮他跑业务,光是长途车费就花了不少。

这些人里有人仍然在分销眼镜,有人已经找了别的营生。今天能到得这么齐,帮他把第一炮打响,全是靠这些年一起瞎混的情分。

吃了饭,分了钱,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狄思科催着二哥赶紧找门面房,去工商注册。

钟晓莎答应得挺好,但音像市场是块大肥肉,有点关系和眼力的人都想进来掺上一脚。

只有尽快签了合同才能放心。

*

在此期间,狄思科收到学校通知,去参加了经贸部对优秀毕业生的面试。

他自我感觉发挥得还行,五个面试的同志,其中有一个一直盯着他的大白牙看,估计认出他是拍广告的演员了。

所以,到了外语口试环节,除了与英语考官进行对答,他还额外被那位盯着他看的中年女考官提问了,对方说的是法语。

问他对我国申请恢复关贸总协定缔约国地位有什么看法。

狄思科能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大吹特吹这个决定英明啊!

先是赞扬我国这些年在外贸方面取得的成绩,又列举了在此期间国家遇到的困难,以及复关后能得到的好处,最后再许下希望我国能够尽快加入WTO的美好愿望。

他跟几个面试官侃了半小时,在终于有人问他是不是广告演员时,他给出了肯定答复,然后就结束面试了。

英语专业的三个人都发挥得不错。

虽然还没正式通知结果,但是甄主任已经对他们三个私下透露了。

经贸部要对我校的十位学生进行新一轮的背景和政治审查,其中就有他们三个。

这也就意味着英语专业的三个人都通过了面试,甄主任当时心情很好,颇觉面上有光。

让他们这阵子低调一点,也请家人注意配合,尽量不要生出乱子来。

狄思科又特意回家跟郭美凤说了面试结果,以及可能会到来的政审。

郭美凤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一定把家里的几个小子看好了,不会给他拖后腿。

“您别紧张,咱家是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我二哥四哥正冲着录音带使劲呢,生不出什么乱子来!”

郭美凤虔诚地念了一声佛,美滋滋地说:“最近咱家喜事连连,我得去寺里还个愿。”

狄思科想劝她等两天再去,入秋以后京城又刮起了沙尘暴。

想还愿也不急在一时。

但是郭美凤是个行动派,想做什么就得立马去做,真是一分钟也等不得。

然后,她去还愿的第二天,法院那边就来了通知。

小姨的那两套房子已经从无主公产,转为私产了,让他们抽空去办手续。

郭美凤身上的气焰立马高涨了好几米,在院子里叉着腰,高声大嗓地说:“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佛祖保佑!你看看,我昨天刚去还了愿,今天佛祖就显灵了!”

来送通知书的法院同志说:“我们昨天就来过一趟,您家里没人!您要是没去寺里,昨天就能接到通知了。”

狄思科忍笑,握上人家工作人员的手说:“多亏了法院的同志工作效率高,我们以为得等上半年一年才能有结果呢,毕竟案子还挺复杂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案了!”

“你这个案子不算太复杂,房契和房管局的存档能够相互印证,只要材料齐全,这案子还是很好判定的。但是这种案子积压得太多了,我们走流程需要一些时间!”

狄思科已经听不清人家说了什么,只一径握着对方的手摇晃加感谢。

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

任谁看了都觉得喜庆。

两套房从天而降,让听到消息的狄家兄弟们都赶了回来,包括在学校住校的小六。

郭美凤豪掷一个月工资,要给大家伙儿买些山珍海味,做顿好吃的。

三哥起哄说:“五十块能吃什么山珍海味啊?妈,咱家有这么大的喜事,您怎么着也得大方一回吧?来一百块吧!”

“成!”郭美凤豪气地掏出十张大团结,又把暖瓶塞给孙子彬彬说,“去胡同口打一暖瓶散啤来!今儿高兴,咱们都喝点!”

二哥摇头晃脑地说:“早知道那门面房能还回来,我就不租房子了!”

为了取信于中唱公司,他刚在大舅隔壁租了一个院子,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狄思科笑着说:“那门面房被人占了那么多年,估计不好腾退,等我去法院办了手续以后。先去跟人家商量一下,得余富出两个月,让人家找新店面。”

提起房子里的原住户,兄弟几个就想叹气。

门面房的商户还好说,实在不乐意搬家,大不了就跟他们收租金嘛。

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可是,那四合院里的住户可怎么办啊?

突然拿着房本去让人搬家,恐怕不好办。

二哥嗦着鸡骨头问:“你去实习是什么时候?”

“只要政审过了,接到通知就得去。”

具体时间他不清楚,一直处于等通知的状态。

“你去实习以后,哪有时间管这些事?我看你也别拖了,”二哥劝道,“拿到法院的判决书就赶紧去房管局,让他们出面跟那些老住户谈。”

郭美凤赞成地点头:“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得给人家留出找房和搬家的时间。没有让人家过年搬家的道理!”

当然,他们也不想把自己的房子留给人家过年。

郭美凤迷信,只想在春节到来前把这些东西处理好。

狄思科得了二哥和郭美凤的指点,第二天一早就去法院办了手续,然后带着材料去房管局换房本。

房本不是能轻易到手的,按照人家的工作程序,还得等上些日子。

但是房管局的同志答应了,帮他们给门面房和四合院里的住户下达腾退通知。

狄思科这个房主本人需要在场,他觉得只靠他自己,面对那一院子住户时,恐怕气势上有点弱。

于是,就把身强体壮的二哥三哥也带上了。

胡同里的大爷大妈也爱看人下菜碟,所以兄弟三人把当初去“中唱”谈业务的那身行头翻出来,重新穿上了。

腾退归还房屋通知,是由房管局和街道办的同志联合下达的。

三人磨磨蹭蹭,特意晚了半小时才到。

这天是周末,四合院里的住户几乎全在家。

突然听说要让他们搬家,院子里顿时就炸庙了。

房管局的同志念完通知便让到了一边,街道办的同志负责对大家进行安抚。

但是,整个院子有十几户人,大家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任他们说什么都没用。

狄思科他们还没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

“这房子是国家分配给我们的!你说让搬,我们就搬,你算老几啊?”

“对啊,这房子是我们单位的房子,要想让我们腾房,先跟我们单位交涉去!只要单位给我安排了新房,我立马就搬!这破院子我早就住够了!”

“你们搬吧,我不搬!”一个老大爷的声音掺杂在里面,“我在这住了几十年,死也要死在这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