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聆妤惧在谢观逼近的目光里。他这样眼底殷红、唇畔带笑的模样,属实有些骇人。

沈聆妤从最初的惊惧里慢慢缓过来,她缓慢地舒出一口气,仰着脸,与谢观对视,问他:“陛下是不想照顾我了吗?”

谢观冷声:“沈聆妤,不要以为每次都能巧言令色地混过去。”

沈聆妤很想告诉谢观巧言令色这个词用得不对,但她可不敢忤帝王。她平静与谢观相望,问:“陛下是希望他来照顾我穿衣沐浴吗?”

谢观死死盯着沈聆妤,咬牙咬得磕响。

沈聆妤搭在腿上的手轻轻攥了一下衣料,再缓慢抬起,她将手放在谢观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腕。她说:“陛下,我想去如厕。”

谢观没动。他近距离盯着沈聆妤的脸,心想她如今真是撒谎越来越顺畅了,不脸红了、眼神不躲闪了、也不结巴了。

沈聆妤搭在谢观手腕上的手,便慢慢往前挪,小心翼翼搭上他的手背。

“允霁,帮帮我。”她再用小指勾住谢观的拇指,轻轻地拨一下,“别让别人碰我。”

谢观突然将脸转到一边去,留给沈聆妤腮线紧绷棱角分明的侧脸。

气氛好像一下子僵持住了。

沈聆妤不敢再去勾他的手,悄悄将手缩回来,规矩地放回腿上。她将眼睫也轻垂,低着头的闷闷模样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谢观转回脸,盯着她这模样。

一缕风吹过来,吹起她鬓间门的碎发,发丝一下又一下拂着她的脸颊。发丝在风中颤着。

如她。

谢观将手中攥着的那封信拍在沈聆妤的腿上,转身大步往外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沈聆妤在后面小声地说:“我真的想去……”

谢观停下脚步,低骂了句什么话,恶狠狠地转身朝沈聆妤走过去,将她从轮椅上揪起来,抱着送进浴室。

褪沈聆妤裙裤时,谢观泄愤般几乎将其撕烂。

沈聆妤双肩微微耸着,一动不敢动。

直到谢观给她重新找了个裙裤穿好,将她放进轮椅里,自去上朝,沈聆妤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她转眸望向桌子上的那封信,轻蹙眉。她挪着轮椅过去,将信又看了一遍,然后放在烛下烧成灰烬。

她望着烛火,一声浅叹。她心里有很多疑惑,可是她无能为力,查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小鞋子在门外叩门,禀告楚星疏求见。

沈聆妤轻蹙的眉心一下子舒展开,道一声“快请”。她下意识想要整理衣衫,这一低头,整理的动作便停了。她看着被谢观套上的裙子——绣着大片牡丹的艳紫色的缎料。而她身上穿着浅粉的上衫。

沈聆妤默默转过脸,将视线移开——不看就不会被丑到。

楚星疏进来见到沈聆妤先是“哎呦”了一声,再道:“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沈聆妤对她柔柔一笑:“姑娘家及笄后不是都要抽条儿似的褪去腴润吗?我这是变婀娜好看了。”

楚星疏心口堵了一下。她心想沈聆妤瘦成这个样子,可不只是褪去稚气。不过她没有就此多说,只能笑笑。

“姐姐过来坐。”沈聆妤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给楚星疏倒茶。“一转眼,都快三年没见了。”

楚星疏坐下,望着沈聆妤沏茶时,皮包骨的细手腕。她心里一酸,压了压眼底的湿,叹气道:“真是世事无常。原先要跟着夫君背井离乡好生哭了一顿,却没想到逃过一劫。如今回来了,物是人非,那么多亲朋都遭了难……”

“这是上天保佑。”沈聆妤双手捧茶递给楚星疏,“姐姐喝茶润润喉。”

“姐姐?”楚星疏将茶接过来,“不是应该唤表嫂吗?”

“习惯了。”沈聆妤笑了笑,“这三年在外面可过得还好?”

楚星疏心想她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还顾得上问别人过得好不好。楚星疏点头:“好,都好。”

“那就好。”沈聆妤浅浅笑着。

三年后重逢,在沈聆妤眼里楚星疏还是以前的样子。可在楚星疏眼中,快认不出沈聆妤了。那个灿烂明朗耀眼的小姑娘,变得纤细又安静。

楚星疏握住沈聆妤消瘦的手腕,问:“以前每年过年前后你都会搭善蓬,向百姓施米送布。今年还送吗?”

沈聆妤摇头,温声细语:“如今孤身一人,身无分文还哪有余力。”

“怎么会?你现在可是皇后,怎么会缺钱?”

沈聆妤轻笑一声,温和的眸中笑出一点让楚星疏熟悉的亮色来。她说:“姐姐不会真当我是皇后吧?不是的,我只是被囚在这宫中,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

“怎么不是呢?”楚星疏拧眉,“谢家遭难,幸老天垂帘留下七弟性命。你们是结发夫妻。”

沈聆妤眉眼带笑,平静无波。

楚星疏瞧着她这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很急。她说:“七弟是很喜欢你,当初才会提亲。如今将你接回宫里来,也证明他仍是喜欢你的呀!”

“我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沈聆妤温柔笑着,“姐姐知道的,我从小便不信那些镜花水月。”

让她怎么相信呢?她的父母曾经爱得要死要活,可母亲生她时难产去世,三个月后继母便进门了。

公主府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有公主娘,也不算有她。

楚星疏霎时语塞。

楚星疏有一双柳叶细眉,此时细眉愁得拢皱起来。面前的沈聆妤让她觉得很陌生,她不想看见曾经明朗的小姑娘变成这得过且过的模样。

她说:“我们出宫去转转吧?挑一些漂亮的新衣裳。”

两个人同时望向沈聆妤身上的裙子,皆是无奈一笑。沈聆妤摇头:“与姐姐说了,我被囚在宫里。出不去的。”

楚星疏想了想,却摇头:“你若与陛下好好说一说,他会准你出宫的。”

楚星疏坚持:“试试呢?”

沈聆妤摇头。

“下午我在宫门前等着接你。”楚星疏笑盈盈。

沈聆妤望着楚星疏笃定的样子,欲言又止。

楚星疏留在这里陪着沈聆妤闲聊了许久,她才起身告辞,要去前面寻游宁一同回府。

书房里,游宁亦是刚向谢观告辞,打算过来接楚星疏。游宁远远看见楚星疏过来,赶忙向谢观辞过,急急去迎。

他一边走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楚星疏的肩上,低声:“念念,你穿太少了。”

“不冷。你们说完话了?”

“是。走吧。回家。”

两个人相偎着离去,游宁问:“皇后如何?”

楚星疏叹息:“病恹恹的,一点精神也没有。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她居然说在哪里都一样……连她以前心心念念的故乡也一点都不想回去看了……”

夫妻两个走远了,余下的话,谢观没有再听见。

他坐在椅子里,想着楚星疏说的那些话。

快到用午膳的时候,谢观才回去。他看见沈聆妤坐在窗下,靠着轮椅椅背合着眼,冷白的小脸上,总给谢观一种易碎的脆弱之感。

谢观开口传膳的声音,让沈聆妤睁开眼睛望过去,唤一声“陛下”。

“过来吃饭。”谢观道。

沈聆妤转着轮椅过去,偷偷打量一下谢观的神色,想知道他还有没有因为早上的事情生气。

谢观突然道:“你不问问赈灾修河堤的事情?”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处理,定然没什么问题。”沈聆妤不想再操心。

膳食一道道端上来,谢观没有再开口,沉默地吃着东西。

他不说话,沈聆妤当然也不会说话。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地用完午膳,谢观看了沈聆妤一眼,走去躺椅里躺下午休。

沈聆妤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从开着的窗口望着外面的远山发呆。

后来沈聆妤也有点犯困,慢慢闭上眼睛时,谢观突然开口:“沈聆妤,你有没有小名?”

沈聆妤摇头:“没有。”

谢观皱眉:“别人都有闺名,你为什么没有?”

“我母亲生我时便去世了,没人给我起小名。”沈聆妤声音慢慢低下去。

按照规制,她并不会被封为郡主。是母亲难产去世,母亲的父皇伤痛,才破例封了沈聆妤为郡主。

所以沈聆妤一直都不喜欢郡主的身份,她宁愿不要这个破例,更想要母亲的平安。

谢观微眯着眼,看着沈聆妤又开始发呆。他说:“那我给你起一个,就叫呆呆吧。”

沈聆妤呆了一下,愕然抬眸望向他。

“不喜欢?”谢观的视线在沈聆妤的脸颊扫过,多看了一眼她的唇珠,说:“珠珠也行。你选一个。”

沈聆妤眼睫轻轻浮动了一下。

猪?那还不如呆子呢……

“快选!”谢观催。

沈聆妤硬着头皮嗡声:“……都行。”

“那就呆呆。”

“……谢陛下赐名。”沈聆妤深吸了一口气。

“呆呆。”谢观认真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哈哈大笑了两声。

沈聆妤看着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她试探着小声开口:“陛下,我想出宫去转转。”

谢观瞬间门收了笑,盯着沈聆妤的脸。

沈聆妤心中一顿,就知道不可能,真是白白去试。

“去哪?见谁?”谢观冷声问。

沈聆妤虽觉得不可能出去了,可还是得老老实实解释:“楚星疏邀我下午去逛逛。”

谢观“哦”了一声,说:“去呗。”

沈聆妤猛地抬头看向他。

谢观皱眉:“这什么眼神?”

沈聆妤飞快地摇摇头,收回目光。她心里有一点乱,乱着乱着,胆子就变大了。

她重新抬起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谢观。

“这又什么眼神?”谢观一脸莫名其妙。

沈聆妤轻轻咬了下唇,嗡声:“想求陛下一件事……”

“你大点声说话!”谢观皱了皱眉。

沈聆妤被他这么一吼,下意识地颤了下肩。

从窗口照进来的暖阳打在两个人中间门,让谢观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她。他不喜欢这个距离,起身朝沈聆妤走去,将她抱起来。他重新舒舒服服地躺回躺椅,让沈聆妤伏在他身上。

“什么事,趁我睡着前快说。”谢观闭上眼。

沈聆妤屏息了片刻,鼓起勇气,嗡声道:“那封信……”

谢观瞬间门睁开眼。

沈聆妤感觉到了谢观气息的变化,可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想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请陛下帮我查……”

谢观沉默了片刻,冷声:“沈聆妤,你在跟孤开玩笑吗?让孤去查你竹马为你做了什么?”

沈聆妤将脸深埋进谢观胸膛,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