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就是,在晚宴正式开始的时候,没人能够控制住自己不拿出手机偷偷看一看——

包括事件中心本人。

手上带着新鲜热乎的订婚钻戒,苟安甚至来不及娇羞,下了主舞台,就像个手机上瘾重度患者,伸手管周雨彤要手机:“快给我!手机手机!我看看热搜榜!”

周雨彤一脸黑线把手机扔给她。

在苟安的预料之中,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果然在本地热搜榜内喜提洗榜。

【突发!贺、苟两家订婚宴风波起!】

【叔侄阋墙,豪门婚姻风暴!】

【贺然大闹订婚宴】

【贺之章放言:教育后辈无方,见笑,今后会多加看管】

【疑似知情人士爆料,解除婚约非愉悦过程,苟大小姐当年疑似遭第三者插足】

【苟安】

【苟安贺津行】

【小叔文学照进现实】

【EV槲寄生】

【贺津行用的婚戒值多少钱】

……

逐一阅读头几条触目惊心的标题,苟安脑袋空了几秒,纵使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然而一眼望去却没有哪个标题是她有勇气点进去看一眼的——

她不确定在哪一条里面,会看到她未经美颜、因为过于错愕可能同时失去表情管理的脸。

那条【小叔文学照进现实】更是耻得她想把桌布掀起来罩在自己的脸上。

放下手机,苟安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要问贺津行花点钱压压热度……

反正只是本地新闻,要不了几个钱。

“那个……”

苟安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后者此时捞着衣袖,亲自动手给贺老爷子装了一碗竹笙乌鸡汤,放在老头的面前,叮嘱他,人是铁,饭是钢,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贺老爷子唉声叹气。

贺津行原本还想再劝两句,此时听见苟安的声音,他住口,垂眸偏头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虽然没说什么,但是苟安还是一眼看出其实他心情不佳……

然而哪怕外面已经闹得翻天覆地,男人却依然不急不慢,望着她算有耐心地“嗯”了声,作为回应。

“热搜要不要压压热度?”苟安问。

贺津行停顿了下,伸手给苟安也弄了碗汤,最终不置可否,直接无视了她的建议。

这样不冷不淡的反应闹得苟安莫名其妙,转念一想,贺津行是不是不知道还能有压热搜热度这种操作?

啊……

不对。

他知道热搜是什么吗?

苟安越想越偏,手却停不下来。

手指点了点再从本地切换到综合榜,然后在全国范围内的综合大热搜,看见【豪门少爷发疯,像不像当年你爱的道明寺】喜提热搜榜中段。

苟安:“……”

这个热搜标题取得相当UC震惊风,也可能是暗示内容过于奇葩,成功引不明所以的路人点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于是苟安眼睁睁看着它如同坐火箭似的,热度在热搜榜一路攀升——

谁不想看看现实中的发疯道明寺?

怪就怪不知道哪路神仙,取这么吸引人的话题。

此时距离贺然被拖走、晚宴开席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贺然已经是能靠发疯作为筹码,凭实力一分钱不花地,与某一线女团核心成员今日机场穿搭词条挨在一起的网红了。

苟安:“……”

终于没忍住点进稳步上升的热搜标题,不意外地发现该话题下新闻那叫个铺天盖地,营销号转发的不亦乐乎,贺然被拖走的视频历历在目,最残忍的是马赛克都没给打一个——

下面的吃瓜群众多数不是江城人,不明真相。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这个在咆哮的小哥长得确实还可以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城人,在大热搜看到本地新闻真的好魔幻hhhhhhh」

「社死现场」

「真的社死,好歹给打个马赛克啊……」

「我看两个扣押疯批豪门小少爷的小哥哥也长得不错啊,左边那个臭脸让他闭嘴的看上去好小啊是不是还没成年?」

「右边的小卷毛长得也很可爱!」

「好家伙你们还选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特码好笑,豪门的少爷们情绪如此不稳定是因为太有钱闲得慌吗不像老奴只操心今天猪肉又涨了五毛钱」

「有没有江城的人让我看看新郎到底长啥样啊,能让新娘抛弃了这位小少爷还让人家肝肠寸断成这样!」

「听说是小叔文学,淦,有没有江城的老铁说一说啊,你们江城好潮啊!」

……

评论还在不停的刷新,下面各种形式的“哈哈哈哈”的评论层出不穷,人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是觉得视频中表演性拉满,进而才开始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

有江城的人好心解释了一下关于贺家与苟家的爱恨情仇,顺便附上贺津行接受采访时的照片……

该照片后来者居上,迅速被点击大几万,无数人呼朋唤友来看上帝,热心网友表示——

「让江城道明寺别破防了,被这样的男人抢走了未婚妻又不丢人。」

科普过程中,有人发现,大家可以发掘深度吃瓜,并且畅所欲言,然而但凡涉及事件女主的评论很快就被删除,很明显是有人在控评……

但这条热搜的视频本身,却一直都在。

有个网友发言:「好家伙,豪门少爷喜提社死,女主全程隐身提都不能提,再加上豪门少爷一直在高喊女主(疑似他前未婚妻)的名字……这别不是女主在控评顺便买热搜报复渣前未婚夫的火葬场现场吧?」

苟安:“??????”

我有那本事!

好在这条评论也没活过三分钟。

苟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逐渐品出不对味来——

此时,贺津行已经顶着那张天塌下来了他也无所谓的脸安抚完现场大部分的宾客,从始至终,他表现得都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这幅模样反而让旁人不好意思说什么……

毕竟订婚宴并没有被破坏,订婚戒指已经稳稳地落在了苟安的中指。

酒过三巡,贺津行经过又一桌人时,被人一把拎住领带摁在墙边——

这个动作通常轮不到别人对他做,但是今日情况不同,在贺津行鼻尖嗅到熟悉的甜香时,他决定任其发挥。

“热搜的事,是你做的?”

“嗯?”背靠着墙,今晚喝的有点多的男人不假思索的否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吗,好可惜,原本还想当面夸夸做出这样机智选择的人,挂贺然的丢脸事迹时没忘记保护我的隐私,简直像是骑士——”

“哦,是我做的。”

“……”

低了低头,鼻息之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握着领带的手背上。

男人喝了酒有些冰凉的唇扫过她的手背,全面唤醒了某些记忆。

手一抖,她就想放开他,对方的头低了低,像只嗅着肉味的大型犬似的摇着尾巴跟了过来。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了她的腰上,轻轻一用力,她倒吸一口气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的怀里——

宴会厅里暖气很足,苟安换下了繁琐的婚纱也只是穿着合适的小礼服。布料太薄,她甚至有一种能感觉到他掌心纹路的错觉。

一墙之隔的宴会厅外人来人往,贺津行怀中拥着小姑娘,余光甚至可以看见她轻抵在自己肩上的手戴的戒指是不久前他亲手套上去的,脑海中清清楚楚播放着“合法的合法的合法的”这样的弹幕——

但是大概是网友的评论过于精彩,他愣是生出一种不可告人的、强取豪夺的变态快乐。

对贺然来说可能确实不公平。

如果不是他在旁边多少带点推波助澜,苟安这样的性格真不一定能狠下心和他解除婚约。

——我果然不是好东西。

男人面色淡定地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

但是手上的力道一点儿也没放轻,目光游离在她指尖的戒指上,突然想到了槲寄生的传闻,槲寄生下接吻是多么讨喜的传说,刚才在台上他就应该吻她的——

当着所有人的面那种。

贺津行正想就这件事(虚伪地)征求(通知)许可(一声),就在这时,他怀里的人脑袋砸在了他的胸口,“玩够了热搜就撤了吧?”

不得不打断内心那点儿不怀好意。男人挑了挑眉。

“你这样偷鸡摸狗的控评怕不是也知道其实这不是贺然一个人的事,整个贺氏的脸面都跟着他一起丢完了,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出面给他擦屁股。”

苟安说,“而且有些评论越控越控不住,能捂得住网友的嘴,但是永远没有东西能管得住他们的好奇心,想知道真相的人总有途径知道真相。”

头顶上的人沉默了几秒。

“你在为贺然说话?”

“……你非要这么不会捡重点听吗?”

“在我听来你就是在为他说话。”

“贺津行,你最好不要那么幼稚。”

话一刚落,额头上就被猝不及防的亲了下。

苟安眨眨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背靠墙懒洋洋靠着的男人的下颚,他满脸漫不经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苟安不得不抬手蹭了蹭他的下巴提醒他集中注意力回到谈话——虽然这个动作做得心惊胆战——她只是碰了碰立刻缩回手。

贺津行嘲笑她:“怕什么,都敢连名带姓直呼我大名了,骑在我头上撒野有什么不行?”

“……”苟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高兴,“你生气了吗?”

“嗯,但正在努力不要这样。”

“那就是没得谈了。”

“大概。”

这么说着,放在她腰上的手却没有一点儿要拿开的意思。

贺津行垂眼望着她,正在思考下一秒她是不是该用力推开他然后发脾气,到时候该怎么应对来着,订婚当天吵架好像怎么掰扯都不能扯到好兆头上去——

正苦恼这件事,却看见她掀了掀眼皮子扫了他一眼:“那我可以劝劝我的未婚夫吗?他可能脾气会比贺氏的贺先生稍微好一点。”

“……”

头顶上瞬间的沉默让苟安以为他还在生气。

她几乎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替贺然说话,别歪曲我的意思……那个热搜堂而皇之挂着,对谁都没一点儿好处。”

贺氏虽然一直都只在江城发展,在外地城市十分低调,但是从老爷子的祖父辈发家,说是正经八本的百年豪门一点也不过分——

国内这样的历史洪流冲刷中,如同贺家一样的家族一只手能数得过来。

有时候这样的家族本身就需要一点儿保持低调与神秘,反而能让他们更方便行事。

“简单浅显来说,我曾经在社交媒体平台看过一个论点,超级大美人如果心甘情愿下凡在社交平台公开从如何克服黑头开始教网友变美,渗入基层会让他们短暂时间内变得很接地气、聚拢人气,但是长久发展,人们很快就会发现,人还是那个人,属于他们的美人光环却莫名其妙地正在减弱。”

现在网上不止是贺然,连贺津行的照片都满天飞。

他又不是需要流量的明星,这绝对称不上什么好事。

苟安不知道贺津行平日里那么清醒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搞这种操作,还劝不动的样子,越想她都觉得有点生气——

虽然贺氏明天的股票跌不跌暂时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解释了一大堆,头顶上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算了,你聋掉了!那么爱自挂东南枝你就挂着吧!”

她鼓了鼓脸要离开他的怀抱,谁知道男人不要脸的笑了起来,手用劲将她拉开的那点儿重新填满——

等人重新被抱稳了,他才不急不慢地说:“没聋。”

“嗯?”

面前的人勾首蹭了过来,发胶弄得他头发有点儿硬,蹭在她侧脸痒得她往后躲了躲。

这么一个要蹭一个要躲的争抢过过程中,她听见他说:“‘未婚夫‘三个字过于振聋发聩,所以接下来的每个字好像容不得我不听。”

“……”

“要撤热搜很容易,一分钟就能解决的事,但我不想。”

“嗯?”

“贺然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闯了什么祸都有人在身后收拾烂摊子,所以觉得哪怕这么闹也不过是像读书时候跟人打架,最后结果了不起就是被骂一顿,然后总是有人给他擦屁股。”

贺然其实很聪明。

智商上比同龄人确实优秀。

但他被宠坏了,这件事越长大越明显,并不是什么好事——

以后哪怕他不能接过掌权贺家的大任,但肯定也会在贺氏发展并身居要职,哪怕只是一个分公司的高层,轻举妄动也会连累成千上万人的饭碗。

贺然有贺家擦屁股当然饿不死,被他殃及的无辜却很有可能从此走上不归路。

上位者最该有的责任心与对任何事的后顾之忧,他一点儿也没有,这是最可怕的。

及时发现就及时更正,这是贺津行的想法。

“说完了。”

“……哦。”

“那可以亲一下吗?”

“现在没心情。”

“哦。”

……

贺津行的教育思想导致贺小少爷发疯的热度持续到第二天凌晨,高挂在第三的热搜才被悄然无声的撤掉。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屁用,第二天是周四,股市开盘,贺氏多只股票直接一个垂直暴跌,绿的贺老爷子头昏眼花,在早餐桌上大发雷霆的拍桌子——

“干的什么事!贺津行你说!贺氏是连二十八线小明星都不如在社交平台一个撤热度的人脉都找不来是吗!

“股票这种东西跌宕起伏不是很正常吗,又没跌停,当心血压。”

“‘又没跌停‘!!!!”

“是啊。”

“是个屁!”

隔壁那惊天动地的动静,苟安觉得自己家桌子上的鸡蛋都跟着跳了三跳。

……

贺然酒醒以后在书房门口跪了半天。

是真的从早上十点一直跪到下午,中间滴水未进。

贺老爷子从早餐后就焦虑得在床上躺平稳血压,压根顾不上心疼孙子,书房里的男人铁石心肠,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像是不知道书房外跪了个,开会、看文件一点没耽误……

剩下贺宅里的人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大家心知肚明贺津行下了狠心要整顿贺然,否则今天他应该去公司上班,而不是待在书房里忙碌。

至于午饭,贺津行也没吃,宿醉加强大的精神打击,贺然都饿得肚子乱叫,男人却一步都没踏出书房。

直到下午股市收盘,也不知道贺津行捣鼓了什么东西暴跌了一早上的股票终于有了回升的趋势,贺老爷子缓过来点,问了一嘴家里的情况,才知道宝贝孙子正在罚跪。

至此,贺然才被管家扶起来——

那时候他的膝盖已经肿得走路都走不稳。

在他踉踉跄跄扶着走廊的墙壁站稳时,书房的门打开了,贺津行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叔侄两人之间没有像是幻想的那样爆发剧烈的冲突或者争吵,从头到尾都没有,连苦口婆心的规劝都省了,贺津行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说废话的人。

“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再去浪费时间纠缠其实很蠢。”

他只是单纯地评价,“下次别这样做。”

贺然心中百转千回。

最终只是红着眼点了点头。

……

大概是校庆的前一天,贺然回学校办理了退学。

是退学不是休学,意味着他完全没有再回来的可能性。

那是贺然,江城范围内前后数三届不会有比贺小少爷更具有话题度的人,这些年他是学生会长,也带领学校篮球队蝉联了不知道几次大学联赛冠军……

其实相比起一般的废物纨绔,贺然好歹有点实绩,他人缘挺好的。

学校内部论坛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众人纷纷猜测这是那天大闹订婚礼宴的结局,嚣张那么多年了,贺小少爷终于还是碰着了不该碰的那片逆鳞。

苟安一下子成为了人们心中贺津行的小宝贝,紊乱朝纲的苏妲己。

亲朋好友们为此说法气愤的不行——男人的行为跟女人鸡毛关系,自己强行降智,还要甩锅给别人魅力太大可还行?

然而苟安倒是无所谓,自己跑到论坛上发帖——

【本贺津行的小宝贝从头到尾只是站在那被戴了个戒指,就有男人为我要死要活,我也不想的。】

这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讽还是嚣张的发言收获了无数个“……”和“牛批”,一时成为热帖中的热帖冠军。

以至于后面哪个痛惜贺然离开的蠢货谁再甩锅给她,都会被路人复制黏贴上面那句话糊一脸。

苟安自己也很忙,每天下课亲自到做蝴蝶酥的工作室盯梢——

四万多份蝴蝶酥,而且因为没有防腐剂也没办法提前很多天开始做,所以全江城十几家门店全体关门备货,每天从早上八点忙碌到晚上八点。

苟安每天回家都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洗漱完倒床上就睡。

距离校庆的倒数一天,巧的是也是贺然离开的前一天。

这一天还是下着小雨,江城的冬天要人狗命,下雨的时候零下一度堪比其他地区零下二十,多厚的袜子也不能阻止脚指头冻得想去截肢。

苟安哆哆嗦嗦回到家,发现有人蹲在她家前院月季墙下面抽烟,要不是她闻到烟味打了个喷嚏,她都没发现有人。

转过头吓了一跳,冬天只剩叶子光秃秃的月季墙下的人熄灭了烟,站了起来——

借着路灯透过阴雨绵绵剩余微弱的光,苟安看清了贺然的脸,比想象中好一些,至少这种时候也没忘记刮胡子或者梳头发,忽视那双黯然到近乎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双眼,还是那个英俊的贺小少爷。

”我明天的飞机。”

“我知道。”

“来送吗?”

“明天校庆,得管甜品台,可能走不开……记得吗,这破任务还是你在位的时候亲自下发的。”

“哦。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短暂沉默,苟安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来电,因为懒得摘手套直接摁了静音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我去德国,申请了新的学校……小叔在那圈的地,我顺便去帮忙看着。”

“发配种田?”

贺然笑了声,说了句,是哦。

“那也太惨了。”

“没那么惨,再离谱也姓贺……种地也是农场主。”

“哦,好有道理。”

苟安口袋里被按了静音后嗡嗡震的手机终于安静下来。

“德国蛮合适你的,去了德国别飙车了,骑骑自行车融入当地。”

“嗯。以后来德国的话联系我,请你吃饭。”

贺然的话让苟安反应了一会儿,硬生生地把那句“不回来了吗”吞回了肚子里。

口袋里的手机第一次没人接系统自动挂断后,孜孜不倦地响起第二回,苟安没胆子直接挂掉来电人的电话,只能面无表情地继续用厚重手套摁了静音。

贺然将她一系列动作看在眼中,却也不问。只是抬起头看了看阴雨天,想到上一次他直接推门闯入苟家的院子敲门,好像也是一个下雨天——

那个时候他口袋里揣着一份解除婚约的协议书,签好了自己的名字。

只是直到他走,那份协议书也没掏出来让她看到一眼。

想到这,贺然换了个站姿,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用鞋底在苟安家院子的土地上刨坑——

他愣了愣,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把她的怪毛病学了过来……

限量版球鞋鞋底脏兮兮的全是泥,贺然无语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说什么:“我觉得我欠你一个道歉。”

“不用了,反正那天你喝醉了,而且丢脸也是大家一起丢脸。”

“不是这件事,”贺然停顿了下,纠正,“所有的事。”

“啊?”

“从一开始闹着要解除婚约,后来又后悔,为了陆晚不让你复习考第一,为了陆晚把你扔在夜未央……”

他说着出现一瞬间空白,突然反应过来,他好像有点活该被甩。

从口袋里抬起手摸了摸鼻尖,他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

苟安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低下头盯着脚尖——

面对她的沉默,贺然除了心中落空得像是被掏空所有之外,反而觉得很安心。

这就是苟安。

当她并没有觉得“没关系”的时候,她就不会虚情假意地敷衍任何人说这三个字。

她可能娇纵,吵闹,废话多,作上天,但她总是有一颗真心,坦然地剖给任何一个她觉得亲近的人看——

喜怒哀乐,都在上面。

哪怕可能因为这样的直白被狠狠地伤害,她就低下头沉默,不会歇斯底里的纠缠不清,多数情况下可能是被动又狼狈地走开。

只是如果有幸被道歉的话,也绝对不会说“没关系”。

雨一直在下。

小姑娘没带伞,长卷发沾到雨水,蓬松的头发有些耷拉下来,她轻轻跺了跺被冻坏的脚。

贺然想到以前他们还未冬天的穿着吵过架,“那么怕冷你就不能穿个厚袜子”“室内热啊”“永远不出门了吗”“让你打篮球穿秋裤你穿吗”“不知好歹”“屁事真多”——

贺然突兀地笑了声。

在面前的人投来不知所以得目光时,他冲她扬了扬下巴,“我说完了,回去吧。”

小姑娘愣了愣,随口抱怨了句“这道歉一点也不真诚”,又冻得再次跺了跺脚,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冲他摆摆手。

贺然没理她。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她背对着她,原本盯着院子外路灯发呆的少年才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小乌龟似的缩着脑袋、小碎步冲上台阶的小姑娘——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跳上台阶,灵活的不行。

然而下雨天大理石台阶上有积水,很滑,她脚上的雪地靴根本没有防滑的功能,这一顿蹦跶看得他心惊胆战,正想出声提醒她慢点蹦什么,这时候,却发现她在打电话。

刚才响了无数次也被她挂断的手机终于被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此时此刻,小姑娘耳朵贴着电话,正跟电话那边嘟囔着抱怨,“接了接了能不能等我进屋再打来外面接电话还要摘手套你要不要自己试试现在室外有多冷”……

语气是她大概自己都没察觉的嚣张与亲腻。

于是没说出来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月季墙枯枝下,总是尚未来得及出声的人像是早已习惯,眼神从一开始的猝痛,重归于麻木。

直到她打开了门,犹豫了下,回过头看了身后立在阴影中的少年一眼。

玄关温暖的橙光照亮了她半张脸。细小的绒毛和不听话的碎发好像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深深印在贺然的眼中。

“去了德国,自己保重噢,要好好的。”

“……嗯。”

“……那,拜拜?”

“拜。”

门打开又关上。

面对重新陷入黑暗的冬夜,贺然径自笑了笑。

最后再骗你一次。

他心想。

根本再也不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