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特殊的朝会注定要被载入史册,作为皇后正式临朝的开端。

而这场朝会之上的内容,应当也是如此。

武媚娘重新坐上回返内宫的鸾辇之时,总算从那等遍览朝堂的心潮澎湃中逐渐回落,恍惚又想起了当年她刚被选入宫闱之时她对母亲说的那句话——

见天子焉知非福。

如今这朝堂风云中才算是从名到实,都有了她的一席之地,终究还是将此前的种种波折都变成了今日的俯瞰群臣。

“媚娘在想什么?”

李治自坐上鸾辇后,方才在众人面前还需要维系着的精神顿时又松了下来,以致原本就不算太好看的脸色里又添了几分病态,在枕靠于软垫上平复了一阵目眩头晕后,方才低声问道。

武媚娘转身拭去了他额角的冷汗,答道:“我在想,若是阿菟出征得胜归来之后看到宫中的变化,会不会也被吓一跳。”

李治想都不想:“她的胆子向来大得很,哪里会受到惊吓。”

要是李治猜得不错的话,安定估计还得为她阿娘的有本事拍手叫好。

但听到皇后提及“得胜归来”四字,李治的脸上又隐约露出了些笑容。

以阿菟想做什么就做又武德充沛的表现,恐怕在上官庭芝等人领兵冲入宫中的时候,她就敢直接带人迎上去对敌,挡在他和皇后的前头。

他便又多加了一句:“倒是让阿菟失望了,她那辽东四宝也没能让她阿耶的身体有所好转。”

“可司庾那边这两月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武媚娘接道,“阿菟在六月带回的农肥虽只是粗浅交代了一番效用,但也在那头实践出了些成果了。这农事有成,又何尝不是陛下的良药呢?”

李治对上了身旁之人的眼睛,并未错看其中对自己的真切关照。

想到许敬宗与李勣所说,皇后在他和城阳的关系修补上出了不少旁敲侧击的力,他便愈发觉得,自己此前的摇摆不定确实有错。

“是啊……”李治慨叹了一声,“不过这新增的粮食,便不必用来养些无用的闲人了。李忠谋逆一事,就劳烦皇后亲自操办了。”

“至于保傅那边——”

说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皇后现在还是怀有身孕之人,是不是不应该将那么多事情都委托到皇后身上。

却不料他刚开了个头,武媚娘已将话给接了下去,“陛下若是不想见她了,便由我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李治怔然须臾,还是答道:“也好。”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当以何种方式去见薛夫人。

在听闻薛瓘报信于魏玄同宅邸,而薛夫人又恰好身在此地的时候,李治就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些叛党挑拨他与皇后的“底气”,到底是从何而来。

只有可能是河东郡夫人。

薛夫人也显然不是对于这些人的策划一无所知,就更让李治感到为人所背叛。

不错,参与谋逆之人的女眷能够得到赦免,但薛夫人的举动却已能被算作是真正参与进谋逆之中了,又如何能够免罪!

只能说相比于上官仪等人,李治对于薛夫人终究还有几分亦师亦母的情分,只选择削去她的三品河东郡夫人之名,再将人送去高祖别庙静安宫,让其在月内“病死”。

“说起来,”武媚娘想了想,干脆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陛下是否需要往河洛之地增兵?”

“这……”李治刚想问及这是为何,又忽然将随后的几个字给吞了回去,“增兵吧。”

防患于未然这件事确实有些必要。

河东薛氏经此一事,接连丧命三位在陛下面前很得看重之人,荥阳郑氏既有涉案官员郑钦泰,又有诸如上官庭芝这样的联姻对象。

这么一折腾,河洛以及关东更远之地的各方世家若是自此安分还好,若是他们还有异动,总不能再闹出一遭打到城里的祸事。

李治有些倦怠地揉了揉眉心,“此事就交由皇后与英国公商定吧。”

总归这也不是长安的官员调度,他精力不济,实在不想多加过问。

但一想到长安李治就又有点头疼了。

他的奉宸卫乃是距离他最近之人,已由朝中权贵子弟担任了大半官职,以图个平衡,居然还能出现薛瓘这样的情况。

长安尉督办长安缉捕治安事宜,在人选上也是他精挑细选的,却也有崔道默这等心怀不轨之徒。

这两个位置他又该当选择什么人呢?

莫非他当真如此比不上他阿耶,竟少有能被他亲自选拔出的将才,成长为独当一面之人吗?

李治恍神之中,下意识地也将这个问题在皇后面前问了出来。

武媚娘握住了他的手,“陛下还是不要劳心伤神思虑太多了,光是对战吐蕃的战线上,便有阿菟与裴行俭在为陛下分忧。只能说,太宗皇帝留下的善战之将都还未到解甲归田之时罢了,可这对于边疆安定,难道不是好事吗?”

李治低声应道:“是啊,安定……”

且看看安定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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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长安城中的争端被骤然引爆又快速平息的同时,吐蕃与吐谷浑的战局也从未停下脚步。

李清月说是说的需要让长期远征跋涉的士卒休整几日,自己却并未闲着。

在她派遣唐璿向弘化公主报信的数日后,裴行俭已亲自带着一队近卫精兵抵达了柏海营地。

他翻身下马,便留意起了营地之中的布置。

见其中虽还如唐璿报信之中所说混有南诏以及东女国的队伍,又有不少因身处高原而患病之人,却依然是乱中有序,他不由对安定公主的统兵又提高了几分评价。

能成功完成驰援,绝非运气可言。

安定公主确实不是一位寻常的统帅。

虽说他当年是因废王立武之事获罪,但西州为官与转道吐谷浑的历练,对他而言都有着莫大的意义,以至于再度回想当年之事,这其中似也有对他的保护,又怎会还有什么怨言。

于是在见到安定公主后,他便当即进入了公事公办的态度,汇报道:

“我等如大总管所说,探查禄东赞那方联军之中的动向,发觉对方与我方的交锋往来几乎如前,只是白兰羌方向近来多有异动,似有调兵举动。”

白兰羌?

李清月思忖,白兰羌更近吐谷浑,能为吐谷浑察觉到行动不奇怪。

相反,党项羌更近东女国,至今还未有调兵的迹象……

“白兰羌境内的兵马,吐谷浑与之多年交战有所估量,就算倾巢而出,大约也就再多加五千人。”

李清月挑眉,“也就是说,禄东赞没将吐蕃援军尽数覆灭的事情告知于他的那些盟友。”

对于裴行俭的判断能力,李清月还是很相信的。

对方何止是与吐蕃党项联军往来交手数年,在统兵天赋上也得到过苏定方的高度评价,此事便该当不假。

“但对方必然已对大总管到来做好了准备。”裴行俭提醒道。

“你放心吧,我不会小看于他的。”李清月摆了摆手,看向了裴行俭带来的兵力分布舆图。

若只算当下的兵力,李清月所统率的大唐府兵加上结盟的蒙舍诏与东女国,再算上吐谷浑可参与作战的兵力,其实已略多于吐蕃与党项、白兰羌的联军。

但胜败不是这么算的。

要想凭借着这样的一点优势,就给禄东赞带来足够毁灭性的打击,还远远不够。

吐蕃的作战奖惩制度,培养出的是一群野蛮且善战的将士,以至于当他们想要以点破面冲杀入敌阵的时候,所能发挥出的作用绝非唐军可比。

就算现在他统辖的兵将中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出自吐蕃本部,也足够他在正面战场上随时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积石山一战,李清月能打出这等几乎歼敌的战绩,完全是玩了一手攻其不备。

可要想擒获甚至斩杀禄东赞,已用不了这一招了。

外围的斥候以及为他所驱策的羌人队伍都能成为奇袭的障碍,混战的调兵更是禄东赞所擅长的东西。

而一旦让这位吐蕃大相逃出生天,他便多的是办法,凭借着唐军无法长期将大量兵马驻扎于吐谷浑,在必要的时候卷土重来!

到时候,恐怕会比现在的情况更为麻烦。

因为吐蕃必然要先解除己方的后顾之忧,杜绝掉唐军能自川蜀入藏的可能。

既要打,就要将吐蕃打痛!

最好还能将这位吐蕃大相永远留在此地!

李清月沉声说道:“我们还需要给己方制造出一点优势。也要将这个包围圈再布置得严密一些。”

兵力,不能算是她们的优势,至多只能算是一个能编织包围圈的前提。

真正的优势是,禄东赞不知道他对面的敌人到底是谁,便对她的指挥作战风格不太了解,难以对症下药,李清月却能从裴行俭告知的消息中推断禄东赞的行事。

另一条优势是,先达成的积石山一战被禄东赞向着联军隐瞒,这意味着,这几方之间的联系绝没有想象之中的紧密,甚至让禄东赞选择不对外示弱。

这便是李清月的可乘之机!

只不过,和这等可以戍守以待后援,也能强攻杀出生天的老将较量,每一处落子,都得小心谨慎着来。

在当下所获得的消息里,对于她先瞒天过海进军蚕食掉吐蕃援军的举动,禄东赞的应对真可谓是少之又少。

但李清月相信,他不可能只在按兵不动,只是他所做出的准备都不在她的斥候能探查到的范围而已,而在他自己的队伍之中。

她一边听着裴行俭剖析禄东赞这几年间的进军方略,一边沉吟思量。

在对方停下话茬的时候,裴行俭忽然听到安定公主问道:“倘若我再往前下一步棋如何?”

他闻声看向了李清月伸手指去的方向,便见对方指着的位置,赫然正是大河回转之地。

此地?

除却南北山势阻挡,自此地往东,便是大片的草甸,距离吐蕃联军的驻扎之地堪称一马平川,不过百余里之遥。

但别看这片草场平旷,乍看起来适合于骑兵冲锋,因白河、黑河、羌水都流经此地,此地的相当一部分草场都为河水浸透,实则还是以沼泽地形居多。

若要在这样的地形下冲锋袭营,几乎不可能做到。

相比之下,禄东赞若要依靠于此地的地势做出有针对性的击破,还要更加容易一些。

这应当也是为何安定公主在击败了吐蕃援军之后没有选择继续强攻偷袭。

裴行俭端详了一番李清月的面色,试探性地问道:“大总管应该不是想让禄东赞与你决战于野吧?”

李清月摇了摇头,“我还没愚蠢到这个地步。”

禄东赞自夺取白兰羌到如今的数年间,必然已将这一带摸索透彻。

吐蕃兵马对于这等草甸作战更已养成了本能的规避,不是唐军这等外来户可比的。

所以草原决战,就算己方人数略占优势,胜的也一定会是吐蕃。

她唇角旋即露出了一抹危险的笑容,接道:“但我可没说,进驻此地的是唐军啊……”

吐蕃的援军原本就要顺着积石山下的河谷继续前行,一直行到此地,越过这片草甸,与禄东赞统帅部众会合。

所以,若是吐蕃“自己”的兵马出现在那里,也是很合理的,不是吗?

她如今,不过是成全对方本要做成的事情而已。

“积石山一战后,吐蕃将士的尸体都已被尽数掘地掩埋,身上的盔甲兵器被我方收缴了一部分,这几日间已清理出了能用的。”李清月伸手示意裴行俭同她一并来,当先掀帘而出,朝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

见裴行俭已跟上了她的脚步,她继续说道:“若说要将所有人都换成吐蕃装束,这必然做不到,可要让这支队伍看起来像是吐蕃援军,却应该不难。”

反正她要糊弄过去的,从来就不是知道吐蕃援军现状的禄东赞,而是与他同行的其他各部。

“若此次交战中收缴到的还不够的话,柏海的兵器库存中还有一部分可用的,都能派上用场。”

裴行俭望着面前开启的库房中堆叠有序的皮甲与大旗,对于李清月想做的事情已彻底有数了。

他缓缓开口:“兵者,诡道也,这五个字中的真意,看来是已被大总管明悟不少了。”

听到裴行俭这句认可的表态,李清月当即传令:“让薛将军,黑齿将军,敛臂王女速来大营议会。裴将军——”

她又转回来看向了裴行俭:“劳驾一并参谋此计如何布置吧。”

……

十二日之后,在白河与黄河交汇之处的草原上,便驻扎起了这样一支约莫在两万人左右的队伍。

不过大概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一行人根本没有两万之多,只是在营地的规模上看起来有此人数而已。

可对于调兵途经此地的白兰羌部众来说,他们看到的便只是吐蕃一路此等规模的军营驻扎在此,甚至对他们做出了友好让路的举动。

那些身着吐蕃士卒衣着的羌人与南诏人远远看来,与吐蕃精兵相差无几,倒是那立于营外的精甲将军身量尤其之高,只怕在身高腿长的吐蕃人当中,也得算是个中翘楚。

这一路白兰羌援兵在抵达吐蕃联军军营之后便将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也给带到了此地。

于是当禄东赞走出营帐的时候,就见那芒邦氏的党项羌人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

“大相果然不曾欺骗于我等,您前几日就说援兵将至,如今便已到了。要不是白兰氏调兵方至,我等还要被大相蒙在鼓里。”

禄东赞的眉峰隐隐一动。

他的援兵?他怎么不知道他有援兵?

他的信使要抵达对应的驻兵之地尚且需要时间,无论是他的其他部署还是钦陵赞卓都没这么快回来。

而本应该在此时会合的援兵,早就被唐军给剿灭在了二百里外的地方!

芒邦氏酋长并未瞧见禄东赞脸上的神情,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有我们这边的四万多联军,纵然对面的吐谷浑还有甲士与奴隶七八万之众,又有城池营垒可守,却也分散在各处,绝无法拦住我方的进攻。”

“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芒邦氏疑惑发问:“大相既然已将援军从逻些城调拨到了此地,为何让他们停在百里开外,与我等还相隔草甸,却不让其干脆与我军会合到一处来呢。”

“倘若合兵在此,便是直接形成人海压过去好了。”

见禄东赞脸上隐有几分阴沉不快,芒邦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何处不小心说到了禄东赞的痛处,连忙改口,“当然,大相必定有自己的考量,要分兵于何处自有计划,不劳我这个愚钝之人从中指手画脚。”

分兵两路也好。

万一某一处的防守特别强横呢,总还是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禄东赞经历的战事比他多,他不该多嘴。

好在禄东赞似乎没有朝着他怒斥的意思,只说:“你知道就好。”

芒邦氏赔笑道:“是是是,总归现在优势正在我方,我便放心了,此外便是……”

禄东赞道:“我之前答应你的回兵之后覆灭女国,不会忘的。”

得到了禄东赞的这句回应,芒邦氏大喜,哪里还敢再在这位吐蕃大相的面前惹他不快,连忙转身就走。

却不曾看到,在他离开后,禄东赞的面色霎时间更加阴沉了下去,转头便朝随从问道:“他说的那两万吐蕃援兵是什么情况?”

他们这里哪里有四万多的兵马。

就算白兰羌新到了四千多人,合计也不过在三万之数,其中真正属于吐蕃的精锐还只有一万多人,也是禄东赞自信能随意指挥调度的。

若非这几年间与吐谷浑的拉锯战让吐蕃损失不小,这个人数本该更多才对。

可这三年之间的损耗以万为计,饶是吐蕃这十余年中积累颇丰,也没能改变这个结果。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朝着部从问道:“还有,我让你们留心于唐军动向,为何这消息居然是白兰羌的人先带了过来!”

下属面色有些难看,“往那头去的斥候都没能回来,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眼观六路的法子,将我们的人都给拦下来了。”

“我不想听到这样的借口。”禄东赞怒道:“现在人都到百里近前了,你才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还不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倒也不必专程前去打听,随便让人往营地里转一圈就能听到那头的情况了。

在白兰羌援军的口中,那两万人驻军的营地远看便觉军容齐整,旗帜鲜明,还有个身量尤其之高的武将,不知道是吐蕃大相藏了多久的杀手锏……

但禄东赞却越听,越是眉目紧锁。

他令人以快马往返窥探,还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个事实。

禄东赞都要被气笑了。

唐军若是直接来袭,他还好应对,甚至他将援军丧命河谷的消息压下去,就是为了见招拆招。

结果对方可倒好,竟然直接打起了他吐蕃的招牌,驻军在了百里之外,只相隔着一片水泽草甸。

这显然不是唐军自信没有走漏一点风声,想要直接顶着他们自己人的名头杀到他的面前来,而是要以另一种方式,将两军对垒的棋子朝前推进一步。

果然在晚间便在军营中出现了不少声音,所问的无外乎便是——

大相啊,援军已到,我方合兵将近五万,为何还不对吐谷浑进军呢?

禄东赞该怎么回?

他有两个选择。

其一便是对外告知,他的援兵早已命丧峡谷,那两万人并不是他自己的人手,而是唐军乔装而成的。

可两万吐蕃精兵被人无声无息地给偷袭了个正着,必然会是对士气形成要命的打击!

党项羌中的其中一路本就才经历了东女国横插一脚的劫掠,若是获知此事,也势必能察觉到这其中的联系。

也就意味着,东女国的一万多驻兵也是他们的敌人,还就在后路蠢蠢欲动窥伺。

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这方的联军会不会分崩离析,便当真不好说了。

另一个选择便是继续隐瞒,来上一出将错就错。

他这边如今因为“吐蕃”援兵的到来,正值士气大盛,若在此时北上进攻,必然能够事半功倍。

可怕就怕,在他们发动进攻的同时,那一队唐军会突然自侧面发起进攻,让他根本来不及在传讯中告知全军情况,反而被打个措手不及。

到时候他的损失将会更加惨重。

前一种,最多就是他这边带着仅存的一万多吐蕃兵马设法突围,后一种却可能因战场瞬息万变,直接断送掉存活的机会。

除非,他能抢在对方到来之前,以手头的兵马在吐谷浑境内杀出一条血路!

而对面,赫然正是以这种闻所未闻的方式,逼迫他做出一个决定!

一想到这里,禄东赞便忍不住锤了一记桌案,“对面到底是谁?”

哪个正经将领会下出这样的一步棋来!

苏定方肯定干不出这种事情。

唐军千里驰援得手,只怕恨不得上来便打出大唐的旗号,试图震慑那些摇摆的宵小。

禄东赞不怕这个。

这些羌人已经上了他这边的贼船,便没那么容易自此改换立场。他也自信能赶在唐军发兵前,将这些人尽快说服。

偏偏他们先来了一手捧杀,已在他未能拦阻之时将联军之中的士气哄抬到了顶端。

这个时候揭穿,不仅先一步挫伤了他禄东赞的威信,更是让他原本可以用来说服各部羌人继续作战的话术都要少掉一半。

杀人诛心啊……

更可恨的是,对方还并未给他以多少犹豫的时间。

营地之内战意正盛,他迟迟不出兵便会惹人生疑,到时候局面更加难看,反倒是现在做出抉择,还能给己方挣出一点反击的机会。

可他要怎么选呢?

或者说,大唐的那位将领和统御吐谷浑兵马的王太后与裴行俭,她们希望他怎么选呢?

这出抉择之后必然还有一系列的谋划,对面的后手又在哪里呢?

在禄东赞那张已有老态的脸上,犹豫之色并未持续多久,便在重新抬眸之间化作了一抹坚决之色。

只听他朗声吩咐:“告知全营,明日进军北上!”

这份军令几乎是在宣告于营中的下一刻,便得到了四方的高声响应。

他们此前之所以停滞在这片草甸并未继续进军,乃是因为北面便是横贯东西迂回曲折的西倾山系。

其中既有高原上数十米起伏的草场,也有逾越千米的高峰。在其中数处隘口,有着吐谷浑以山城堡垒形式存在的岗哨防线,以及山后的聚居之地。

自慕容诺曷钵死后,他们便彻底放弃了在山前草甸上放牧,却也因弘化公主的决断之快,快速将这条防线重新组织了起来。

现在总算要将其越过去了。

听到外面的动静,禄东赞的脸上越发没有了迟疑。

他一点都不喜欢将自己的短处暴露在人前,更喜欢凭借着绝对的优势将对手击落。

在一度被吐蕃赞普以年老为由捋下台去之后更是如此。

所以他能选的,只有那个将错就错!

那就看看,到底是他凭借着这份平白送来的士气,先越过这条防线站稳脚跟,巩固住己方的队伍,让其在获知真相后也不会溃败,还是对方先追上他的队伍,将他前后围堵在一处。

唐军敢赌自己有本事跨过雪山,击溃他的援军,他又为何不敢赌上一赌!

“再传一条军令下去,只带三日军粮,其余辎重尽数抛下,全速行军!”

“大相……”下属当即试图劝阻。

他们距离最近的一处吐谷浑驻地确实只有二百里,但再怎么按照倍道行军的加速,整支队伍的推进也需要两日,也就是只给攻城留下一日的时间,这未免太紧急了!

也太冒险了。

禄东赞匆匆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回道:“若不背水一战,以今日局势,我等如何能胜?”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这些同行之人确信,他有必胜的把握。

……

次日的天色未亮,一阵车马与人声的响动便打破了这片水泽草甸的宁静。

正是吐蕃联军迈出了北上进军的脚步。

像是被这绵延数里的行军队伍所慑,白鹳自水泽边惊飞而起,奋力拍动着翅膀上升,直往远处的迭山方向飞去,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白影。

而在那积雪的迭山主峰之下,距离这草甸最近一处的山岭上,手握望远镜的哨探忽然精神一振。

“快!下山传讯薛将军,他那边可以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