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此言孟粮想解释,卫家还有一麻袋。韩嫣没等他开口,撩起眼皮横他一眼。这一眼叫孟粮迟疑下来,错过解释的时机。

窦婴在韩嫣另一侧,以致于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你那友人现居何处?”

“秦岭。”韩嫣忽然想起魏其侯门客众多,他又不甘心被贬,不可能不叫门客留意未央宫的动向,“侯爷不知去年陛下曾令匠人在秦岭脚下建一处宅院?”

窦婴知道此事,他一直认为刘彻为了方便狩猎建的。窦婴也想过跟刘彻在宫外来个巧遇,劝他把心思放在朝堂之上。可如今的丞相和御史大夫皆东宫的人,倘或皇帝参与其中,指不定又有多少同僚遭到东宫打压。

若是叫窦太后知道他出的主意,他兴许还会被禁足。届时别说进不去皇宫,死在家里头也没人知晓。

“那是为他建的?”

窦婴问的不可思议,问的别有深意。韩嫣一眼就看出老狐狸想多了。可韩嫣巴不得窦婴把余下的红薯全买下来,卫长君也能安心种别的,“前些日子有很多草料进未央宫,也是来自秦岭。”

窦婴瞬间心动了,认为刘彻有大动作。匆匆回到家中就令家奴备车,他要前往秦岭。

而在窦婴出城之际,赵大等人又回到东市,把卫长君给卫媼的两袋红薯之一也给卖了。他们的驴车不如窦婴的马车,他们行至一半,窦婴就到秦岭脚下。

窦婴走的是子午栈道,在大道上往四周一看就瞧见位于大道西的宽大院落。窦婴的马车宽大,哪怕卫长君出钱令八阳里的人修过他家后头的路,马车到了这里也走的困难。窦婴不得不从车上下来,徒步前往。

正值午时,外面热浪滚滚,以致于从东边过来的窦婴连个人影也没见着。他边走边找人,导致他也没看到前东南角小窝里的小狼崽子。

走到大门外,向南就能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庄稼地。地里的庄稼他从未见过,窦婴怀疑那就是红薯。

在敲门和确定红薯之间犹豫片刻,窦婴朝南走去。看到高高堆起的藤条,窦婴好奇地掀开,结果看到藤条下堆满了红皮白薯。

窦婴赶忙又看看其他高高隆起的藤条,底下果然也是红薯。

“何人在此?报上名来,饶你不死!”

窦婴吓了一跳,手中的红薯啪嗒落到地上险些砸到他的脚。窦婴稳了稳心神,循声看去,北边大门外多了两个小儿一个女奴。

其中一个小儿用手指着他,仿佛他是贼。窦婴活了大半辈子,何时被人这么误会过,顿时感到窘迫,顾不得其他,迅速从地里出来,“小儿,误会了。”

“误会什么了?”这么热的天除了闲不住的小霍去病没人往外跑。小霍去病不懂就问,“你是谁?”

家奴意图上前。窦婴睨了他一眼,家奴后退,“我乃魏其候窦婴。”

小霍去病不禁上下打量他一番,明明是个人,怎么偏偏说自个是个猴啊。他难不成也是来找大舅的?大舅的友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啊。

“你找我大舅吗?”

窦婴被问糊涂了,看两小儿身后的女奴。

女奴曹女:“禀侯爷,这位是卫夫人的外甥霍去病霍小公子。”

霍小公子抬头挺胸,然后微微颔首,是我了,没错的。

窦婴顿时觉着这孩子有意思,小小年纪不怯生也就罢了,还能如此淡定坦然。

曹女又道:“他大舅便是我家郎君卫长君。不知侯爷来此是找我家郎君,还是路过?”

窦婴笃定卫长君替刘彻办事,不好真把他当成一介白身,直言特来拜访卫大公子。小霍去病一听此言,让出路来,奶声奶气地说:“你去吧。”

他突然开口叫窦婴险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瞬间,笑道:“多谢小公子。”语气带有调侃之意,可窦婴不如韩嫣促狭,以致于小霍去病没听出来,一本正经地学他拱手:“客气。”

窦婴露出来到此地后第一个真实笑容,随后示意曹女带路。曹女不敢留小霍去病和阿奴在外头,叫来牛固。

牛固从院里出来,然后带窦婴前往正房。

未经主人允许,窦婴对皇家匠人建造的院落好奇也不好随意打量。目不斜视地抵达正房,窦婴感到明显比外头阴凉。

窦婴的头微微下低一点,注意到地面并非青砖,很像青石板,又很意外,竟然有人用石板铺设堂屋,而不是木板。

卫长君听到脚步声以为家奴进来拿东西。随意一瞥,看到一名身形消瘦的老者下意识起身,“敢问老人家怎么称呼?”

窦婴循声朝西看去,看到一个一十出头的男子和两个不足十岁的少年。男子和少年眼中都堆满了好奇与疑惑。

牛固道:“郎君,曹女说这位先生乃魏其侯。”

嘟嘟闪出来,[窦婴?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卫长君一时真没想起谁是魏其侯。嘟嘟这么一说,卫长君也想问,“不知侯爷大驾光临,小民有失远迎,望侯爷恕罪。”

窦婴这才意识到他来的匆忙,甚至可以称得上失态,“老夫不请自来,还请大公子莫怪。”

“大公子”三个字令卫长君眉心猛一跳。嘟嘟也听出他话里有话,[情况不对啊。不是说窦婴此时都不把刘彻的舅舅田蚡放在眼里吗?你一个卫夫人的长兄,竟然喊你公子。]

卫长君也意识到这点。细想想窦太后这几年很烦窦婴,不可能告诉窦婴他在此地。那知道他在此且在意的人,除了刘彻恐怕只有韩嫣。

刘彻都不许他把玉米的事外传,也不可能主动告诉窦婴。

“侯爷见过韩上大夫?”卫长君自认为玩弄权术人心不是窦婴刘彻这些人的对手,也就没绕弯子。

他的开门见山反倒让窦婴迟疑片刻,然后又感到诧异,意外卫长君机敏,又意外他如此直率。他又迫切地想知道刘彻接下来的计划,就把在东市巧遇韩嫣的一幕大概叙述一遍。

卫长君请他到东边茶几旁坐下,然后给他倒杯白开水。卫步和卫广以为窦婴找卫长君有要事,同窦婴见了礼就带窦家家奴出去。

卫长君令牛固准备些吃的。牛固一出去,室内只剩卫长君和窦婴一人。窦婴直接问:“不知那红薯除了可以果腹,是否还有别的妙用?”

卫长君怕有出入,不答反问:“韩嫣兄怎么说的?”

“他曰味道佳可通肠。”

卫长君不意外韩嫣知道这些,他和卫青日日在宣室,只要刘彻问,韩嫣不想听都难,“这些其实都是其次,主要是亩产高。”

窦婴先前看过,一堆一堆着实很多,“只是如此?”

卫长君反倒不解:“如此还不够?”

嘟嘟根据窦婴的表情推算,[卫夫人的长兄和韩上大夫的友人还不值得一个皇亲国戚顶着烈日来到此地。]

卫长君恍然大悟:“侯爷该不会认为那红薯和陛下有什么关系,亦或者那红薯是陛下掌权亲政的关键吧?”

窦婴没有回答,可他堪称错愕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卫长君心说,又到我装逼的时候了。

“侯爷误会了。侯爷应该听说过我被馆陶大长公主的家奴重伤之后,经太医诊治只有一年多可活。听人说清修能强身健体延续生命。陛下念我乃卫夫人长兄,特令匠人为我建这处院落供我修炼。那红薯和红薯旁边的十亩庄稼是我来到此处偶然得的。”

窦婴张口结舌,合着他想多了。

可是韩嫣的神色也不对。

“韩嫣为何故意引我到此?”

卫长君:“大抵是担心我那些红薯不好卖,还得想别的法子收拾储存吧。”

“不过几十亩地。你卖的便宜,怎么会有此担心?”

卫长君微微摇头,请他喝点水润润喉,“现下可以起的只有十亩。余下三十亩还得再过一个多月。然侯爷有所不知,我这红薯亩产五十石——”

窦婴倒抽一口气打断他。

卫长君停下,容他慢慢消化。他也觉着韩嫣不知道这么高产,因为他跟卫青说几千斤,卫青以为汉几千斤。也就是一十多石的样子。

窦婴慌乱的心平复下来,依然觉着跟做梦一样,虚虚的不踏实。他暗暗拧一下自己的腿,确定卫长君乃活生生的人,又暗暗舒一口气,“六千斤?”

这三个字说出来,窦婴的嘴唇都是抖的。

卫长君没敢说不止,汉六千斤不过是嘟嘟保守估计。红薯在卫长君前世亩产能达五千斤,换成此时斤两可是上万斤。

“应该有这么多。刚起了半亩地,我还没来得及称。”

窦婴见他仿佛在说一见很平常的事,禁不住问:“你说的是亩产五十石,而不是五石?”

卫长君笑道:“区区几亩红薯,小民至于骗侯爷吗?”

窦婴张了张口,几亩红薯?是他离开田地太久,还是他居庙堂之高太久,以致于都忘了亩产多少了。

“卫公子可知亩产五十石意味着什么?”

卫长君:“意味着我一亩地净赚一贯钱。”

窦婴噎的说不出话,嘟嘟乐得哈哈大笑。卫长君神色不变。确切地说有变,仿佛在问窦婴,我说错什么了吗。

窦婴见他一脸无辜一时弄不懂他是真不知道,还是真这样认为。无论如何,窦婴都不信亩产高达五十石。

“卫公子家中可有多余房屋?我这身子骨越来越不中用,从城里到这儿短短几十里,竟像要中暑了。”窦婴长叹一口气。

卫长君愣住。

嘟嘟提醒,[他要住下。]

卫长君回过神:“寒舍简陋。”

“老夫当年平乱的时候住的地方比你这儿简陋多了。”窦婴定定地看着他,“亦或者公子没说实话,不止五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