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君确定纸上的内容跟“推恩令”有关。可能没“推恩令”三个字,但一定建议刘彻加强中央集权,把犹如一个圆的封国分成豆腐块。

卫长君不好奇了。但做戏做全套,嫌弃地说:“给我看我也不看。”

刘彻折起来放入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卫长君见荷包上的针线跟蚯蚓爬的似的,似花非花似草非草,宛如一团乱麻又像鸟窝,“陛下的荷包真别致。”

“喜欢?”

卫长君的鸡皮疙瘩瞬间出来了。

“喜欢也不能给你。”

卫长君张口结舌,他哪只眼睛看出他喜欢。

刘彻眼光高审美好,这个荷包不可能出自后妃之手。卫长君心里有个猜测又觉着不可能,他外甥女虚岁才五岁。

“长公主给您做的?”卫长君试探道。

刘彻认为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没有意外只有得意,“我女厉害吧。小小年纪就会做荷包。”说着话递过去叫卫长君看个仔细,“别给朕碰坏了。”

荷包边缘的针线很密不可能出自孩童之手,荷包上乱七八糟的线里头疙疙瘩瘩,一定是小公主没拿稳针缝错了。这样的荷包卫长君夸不出口,佯装恋恋不舍地还给他:“长公主心灵手巧,不愧是帝女。”

卫青恨不得把耳朵堵上。韩嫣没眼看。卫长君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两人——收敛点!

“陛下,不知道您来只备了一只鸡,我再叫女奴杀只鸭?”卫长君更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但这话出口,刘彻很有可能刺他——舍不得那点饭菜。

刘彻沉吟片刻,“清淡点。朕这几日上火。”

近日春笋多如牛毛,卫长君也叫女奴晒一点。卫长君出去吩咐曹女杀鸭子,叫西芮烧火收拾配菜,晌午吃干笋老鸭汤。

卫长君拿着绑着网兜的竹竿去水里套母鸭。他家只有母鸭母鸡和看家鹅能多活几年。公鸡和公鸭从没活过两年。

主父偃和赵大在门外,也找撵鹅的竹竿帮他赶鸭子。鸭子到手,主父偃才问:“听东方先生说陛下令我回长安?”

卫长君颔首:“我不知道你写的什么,但陛下既然下禁令可见内容很唬人。我不求你飞黄腾达后感谢我,只愿你从未见过我。”

“大公子乃长公主舅父啊。”主父偃颇为感慨地提醒。

卫长君笑道:“我家都是老弱妇孺,又远在秦岭,等陛下知道我的尸体都凉了。即便你的敌人不敢亲自动我,长安那么多游侠随便收买一个,杀了我往秦岭一躲,陛下上哪儿找去?”

主父偃仍然认为以后恨他的人不敢动卫家。可卫长君的话也叫无言以对。他在卫家这几日,是他这辈子过的最滋润的几天,吃得饱穿得暖睡得踏实。卫家上上下下无人奚落他,小娃娃还提醒陛下来了。不看卫长君,只看孩子那份纯真,他也得叫卫长君安心。

主父偃后退两步,向他恭恭敬敬施一礼,“此后,大公子保重!若是——”

“若有什么,你也救不了我。”卫长君说的含糊,主父偃听的真切。他乃长公主舅父,除了谋反,此生只会富贵无忧。真是谋/反,主父偃若想救他只有一个办法,但绝无可能!

主父偃苦笑:“大公子通透,我不及也。”

“不如就学。朝堂如战场,并不是你设想的那么美好。”卫长君念在他这几日还算安分的份上多说一句。

主父偃点头受教。卫长君也懒得管他有没有听进去,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个个都管还不累死他。

此时正值青黄不接,宫里没多少蔬菜,也没有铁锅炒菜,卫长君估计卫青这些日子不是吃豆腐就是吃豆芽,嘴巴里可能淡出鸟来,待女奴把鸡收拾干净,卫长君先把两个鸡腿和鸡翅以及鸡翅尖剔出来,其他的切块分拆,最后放一起用葱姜水、盐等物腌上备用。其中鸡头和鸡爪扔砂锅里跟母鸭一起炖汤。

待砂锅溢出香味,卫长君往铁锅里倒油,叫曹女烧火。他弄些面粉,接着往里头打几个鸡蛋,搅成面糊,鸡肉挂上面糊,又裹上他捏碎的炊饼渣,最后入热油锅炸。

刺啦一声,热油翻滚,香气从厨房飘向堂屋。刘彻和韩嫣在屋里闲聊,闻到不同于猪羊的味道,很像油炸食物,“长君在做炸鸡?”

韩嫣吃过卫长君做的炸鸡,外酥里嫩,“是的。陛下可以稍稍尝一下。”

起初刘彻不知道卫家炒菜的锅,包括鏊子都是铁的。来的次数多了,厨房很少关门,终于有一天被他发现了厨房的秘密。

卫长君一脸无辜地反问,“陛下用铜锅银锅还羡慕我一个用铁锅的?”

刘彻被问的无言以对,盖因膳房有不少铜锅。不过刘彻回到宫里还是令管兵器的小吏打几口铁锅。锅是打出来了,刘彻打眼一看就知道不如卫长君的结实。

虽然都是铁,他的锅好比没经过烈火烧制的陶坯,卫长君的锅是经过烈火淬炼的精美陶器。后来刘彻把卫家逛个遍,也没看到打铁做锅的地方,他便知道锅来的蹊跷。

他的铁锅跟卫长君的铁锅好比以前粗糙不堪用的纸和竹纸。卫长君不介意教八阳里村民做纸,却不提铁锅,想来无法解释。即使说了也做不出来。

刘彻也想过他故意隐瞒。可卫长君在秦岭种地,他守着打铁的法子也没什么用。告诉他,他还能赏卫长君一两百两黄金。

刘彻摇头:“上火。”

韩嫣点点头没有再劝。

鸡块炸好,老鸭汤以及其他菜也好了。窦婴家里的饭菜也好了。窦婴拎两个食盒过来加菜。待他把菜摆好,卫长君也把炸鸡分好了。

小霍去病见他面前只有一个鸡腿,大声问:“我的鸡翅呢?”

卫长君挑起眉头,“统共一只鸡给你一个腿还不够?你也看看你二舅三舅小舅和陛下面前是什么。”

刘彻有几块鸡肉和一个鸡中翅。卫青工作辛苦,也有一个鸡中翅和鸡肉,卫步和卫广只有两块鸡肉和鸡翅尖。卫长君和韩嫣的是鸡皮和鸡架。窦婴牙口不好,卫长君给他盛两块鸡胸肉。

除了鸡中翅和鸡翅尖能看得出形状,其他看起不是面块就是骨头。小霍去病起身扫一圈,回到他和阿奴的位子上抓起鸡腿就啃。

刘彻好笑:“谁还能抢你的?”

小霍去病看他大舅。

卫长君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

小霍去病转向刘彻,口中塞满了鸡腿肉说不出话,眼睛很活,仿佛在说,看吧,我没猜错吧。

“啊?”阿奴痛的惊呼一声。

卫长君叮嘱:“慢点吃。”

阿奴下意识摇头,拿开鸡腿,看到金黄的鸡腿上有一块红,想也没想就说:“郎君,鸡腿流血了。”

卫长君好笑。刘彻也忍俊不禁,韩嫣正想调侃他两句,扭头一看鸡腿上真有血,赶忙过去。其他人一见韩嫣的表情变了纷纷围上去。卫长君拿过鸡腿想问怎么会有血,突然看到鸡肉里头有个东西。拿出来一看,卫长君无语又想笑。

刘彻等人转向卫长君,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也是哭笑不得。卫青朝他脑袋上轻轻拍一下,“傻孩子,长大了,开始换牙了。”

小阿奴一时没听懂。

卫广指着自己还未长齐的门牙。阿奴懂了,满脸紧张地看着卫长君。卫长君知道孩子害怕,鸡腿递给小霍去病,顾不上擦手抱起他,“没事。漱漱口把嘴里的血吐出来就好了。”

“我还能吃鸡肉吗?”小孩很担心。

卫长君抱着他出去:“可以。但别用舌头舔,否则就会跟刚才一样流血。”

小伙伴突然掉牙,霍去病吓到了,听到他大舅要把阿奴的牙扔屋顶上,陡然清醒,“大——二舅,三舅,小舅,我的牙还在不在,快给我看看。”

卫青想数落他两句,一想俩孩子大小差不多,就叫大外甥坐下喝口汤。小不点把口中的肉沫咽下去,张大嘴巴。

卫青用手按一下,有两个牙齿松动,其中一个严重。卫青叮嘱他最近吃饭慢点,别囫囵吞枣的把牙咽下去。

小霍去病觉着他不可能这么傻。等阿奴回来看到他门牙少了一个,粗小子瞬间变成小淑女,小口吃菜小口喝汤。

刘彻见状反倒觉着他更叫人开胃。不过炸鸡肉也好吃,刘彻就叫卫长君把做法写下来。

卫家午饭用的晚,稍作歇息就到未时。刘彻有事请教主父偃,未时一刻便起驾回宫。卫长君叫卫青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赶紧洗澡洗头。卫青干净习惯了早就受不了。经过大外甥身边故意停一下,“去病,洗澡了吗?”

小霍去病吓得后退,“洗了,洗了,昨天午饭后洗的。大舅快把我洗死了。”

卫青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大外甥这才意识到二舅逗他,气得放狠话,“以后不跟你玩!”

卫长君头疼,“去病,能不能叫你的嘴巴歇会儿?”

小不点见他大舅眉头微蹙,直觉不好,拉着小阿奴找两个小舅玩儿去。

一阵山风袭来,窦婴禁不住缩脖,“长君,回吧。陛下知道你身体不好不会怪你。”

刘彻还没到子午栈道,窦婴不敢回家。其实他已隐居至此,不出来送刘彻也不会怪罪。只是窦婴忠诚恭顺成习惯,他自己心里头不踏实。

卫长君:“无碍。我穿的厚。”

韩嫣眉头微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卫长君和窦婴相视一眼,他又怎么了。

窦婴问:“你也想回城看看?”

“我回去做什么?”韩嫣下意识问出口。窦婴叫他摸摸自己的眉头。韩嫣这才意识到失态,便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你们有没有发现自打我搬到秦岭,李广的几个儿子从没来过?无论陛下打猎还是找长君有别的事。我不是想说因为我。陛下没那么细心。”

卫青见浴皂快用完了,出来找他大兄拿新的,“起初陛下担心你们再打起来,这两年他想来也来不了了。”

“李当户?”卫长君问出口就看韩嫣,韩嫣也大为意外,李广还好好的,他儿子能出什么事。

卫青见状便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听说病得起不来,也不知道什么病,得有大半年了。”

嘟嘟出来问,[还活着吗?]

卫长君先看到它,后听见它的声音,以至于没被它吓到。随后把嘟嘟的话复述给卫青。卫青碍于韩嫣的缘故甚少跟李家兄弟往来,“不清楚。公孙敖可能知道,回头我问问他。”

卫长君懒得关注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李当户,“不必特意打听。洗澡去吧。皂角都在东偏房柜子里。”

卫青下意识看韩嫣。韩嫣解释道:“我也是突然想到有几年没见过他了。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要是因为他死了饮酒三月,哪天他弟封候拜将,我还不得嫉妒死。”

窦婴很意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达?”

“你连丞相之位都不要了,我豁达点怎么了?”韩嫣反问。

窦婴被他噎的说不出话。卫青赶紧远离战火,唯恐烧着自己。卫长君有事问嘟嘟,叫他们回自个家掐去。窦婴嫌冷,回家添件披风。韩嫣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复杂,当日狂追他几十里的人病得起不来,怎么想都觉着不可能。可卫青甚少撒谎,此事也没有撒谎的必要啊。韩嫣轻叹一口气,真世事无常。

嘟嘟听到卫长君喊它回家,吓得原地消失。

卫长君不着急,等到堂屋叫它出来。然而回答他的是满脑寂静。卫长君悠悠地说,[再不出来以后都别出来。]

嘟嘟出现在他面前。

卫长君挑眉,[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嘟嘟心虚。

[刘陵来那天你干什么去了?]

嘟嘟越发心虚,[我以前好像说过,无论你那什么那什么,我都不会偷看你的记忆,给你足够的空间和自由?]

[所以呢?]

嘟嘟吭吭哧哧为自己辩解,[刘陵一靠近你,我,我就关机了。我我当时觉着你是男人她是女人,力量悬殊,你又比她大好几岁,正值壮年,吃亏的——]一看到他瞪眼,[我错了。下不为例?]

[你还想有下次?]

嘟嘟连连摇头,[没,没。以后不管是谁,我都跟你一起奋战到底。]

卫长君无语又想笑,[还奋战?]

[那那你别生气了?]嘟嘟试探道。

卫长君不禁瞪它一眼。

嘟嘟知道这关过了,忍不住蹦跶一下,然后才原地消失。

卫长君叹了口气,起身找出披风,裹着披风拿着撵鹅的竹竿找鸡回家。虽然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可再过一会地里路上就没什么人了。届时黄鼠狼、蛇等物都会露出头来。秦岭生态极好,黄鼠狼能长半个“小狼崽子”那么大,蛇得有小霍去病的手腕粗,一口能吞掉一个鸡腿。卫长君不天天想法子抓蛇鼠已是仁慈,万不可能便宜它们。

如此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起来平平淡淡堪称枯燥,却是卫长君前世心之向往的生活。卫长君不觉着寂寞,受他感染,窦婴和韩嫣也越来越习惯。

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农忙时。期间刘陵像消失了一样。卫长君一度担心她半夜过来,为此都把小狼崽子的窝移到了大院里面正院门东边。

割小麦的头一天晚上,卫长君睡不着,叫出嘟嘟,[刘陵不会被刘彻杀了吧?]

[不可能!主父偃到刘彻身边的时候是中郎,这才几个月就升为谒者,按照资料记载他一年升四次,等到第四次应该就是刘彻颁“推恩令”的时候。最多再等半年。刘彻那样的皇帝不可能连半年都等不了。]

卫长君:[那就是她不在长安,找淮南王去了。]想起院门外有只看家狼,[算了,不想了,睡觉!]

[等等。以前说等有钱了给你买几件大件,没忘吧?]

这点哪能忘。韩嫣下午还问他明天怎么割小麦,有没有弄到比镰快的农具。卫长君不敢想,[这半年你抠的牙膏都不舍得买,叫我自己做,难道钱存够了?]

嘟嘟点头,[是不是猜到我买什么了?]

卫长君心说,总不能是联合收割机。那家伙出来,刘彻还不得扔下皇位跟他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