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年二十九,知青队能回去的基本都回去了，留下来的知青不超过七个。其中有两个女知青，一个是下乡前和家里闹翻了不肯回去,一个是从北方来的，假期太短离家太远，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北方来的知青姓何,她之前就是管食堂的，放假后饭依然是她主做，其他人自觉去食堂帮忙。
年三十早上，林青青起床洗漱后就去食堂帮着做早饭。
知青点早饭吃得简单，一般是粗粮粥或者青菜汤，搭配红薯吃。红薯撑肚子，女知青一般一碗粥一个红薯就饱了,男知青胃口大些,可能两个也可能三个,都是凭粮票领。
不过今天毕竟年三十,要比平时吃得好点,何知青一早起来揉面蒸上了馒头。林青青起得晚点,就管烧火煮粥的事。
到七点半,知青点的人陆陆续续起来了,各自拿粮票领粥和馒头。
等打完早饭，林青青和何知青才盛了自己的粥,拿了馒头坐到食堂外间的饭桌。
吃饭的时候大家说起今天的计划,年三十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别说集市，连供销社都不开门。所以他们打算在知青点读读书看看报，学习学习文件,到下午的时候，大家再一起包饺子，晚上吃顿年夜饭。
说到包饺子的时候，何知青问林青青：“你跟我们一起不？”
会这么问是因为林青青虽然没什么亲属，但她跟谢巍定了亲，去谢家过年也说得过去。林青青的回答也没有出乎他们的意料，果然是要去谢家。
何知青点头说：“成，那我们中午和晚上就不做你的份了。”
林青青点头应下。
谢巍和林青青定亲已经过去好几天，大家好奇的想知道的早问了个遍。这会听说林青青要去谢家过年，大家没有一直追问，很快聊起以前过年的记忆。
说着说着，大家又渐渐沉默下来。
以前过年都是跟家人一起过，如今虽然不是孤身一人，但难免觉得孤单。就连下乡前和家人闹翻，赌气不肯回去的姑娘，在这时候也忍不住开始想家。
……
吃完早饭谢巍也过来了。
林青青当时正在食堂后面水井边打水，他听人指路从外面进来，直接走到她身边
接过水桶的绳子。
林青青背对着外面，绳子被拉走后才抬头看见他，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
林青青只打了半桶水，谢巍感觉挺轻，将水桶放下去说道：“接你去家里吃饭。”
“这么早？”林青青以为谢巍还会再晚点过来，“你吃早饭了吗？”
“吃了。”谢巍点头，又问她早上吃什么。
“粗粮粥和馒头，馒头是何知青做的，她是北方人，做的馒头好大一个。”林青青伸手比划了一下。
“北方馒头是做的大点，”谢巍洗着碗说，“我们部队食堂的馒头也做得大。”
林青青顺着他的话问：“你们部队食堂饭菜好吃吗？”
谢巍沉吟片刻说：“我觉得味道还不错……到时候带你去尝尝。”
谢巍说着将装满的水桶拉上来，看旁边没有别的桶，也没有饭盒问：“水提到哪里？”
“要提去食堂。”林青青领谢巍去食堂，让他把水倒进厨房里的大水缸里。
水缸已经见底，一桶水倒进去才装了一小半，谢巍看了就说自己再去打两桶水。林青青点头应下，没有跟他过去，而是从水缸里舀水出来洗锅碗瓢盆。
没有林青青在旁边，谢巍打水的速度快了很多，一会提进来一通，不过五六分钟，水缸就装满了。他把水桶放回去，回来看见她在洗碗，问：“今天是你洗碗？”
“嗯，放假后大家都是轮流来。”林青青回答说，何知青早上起得早，吃完饭后她就让人去睡觉了，自己来收尾。
谢巍嗯了声，撸起袖子接过林青青手里的抹布说：“剩下的我来洗。”
“不用，我都快洗好了。”
林青青说着就想抢谢巍手里的抹布，但他身体一侧她就够不到他的手了，无奈说：“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叫你来干活的。”
“你让我干活怎么了？”谢巍反问。
林青青想了想，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便说：“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谢巍应了声，催她赶紧洗手，林青青便舀了半瓢冷水兑热水将手冲干净，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水渍，拿口袋里的手帕擦干净，双手揣进兜里。
做完这些，林青青走到谢巍身边，看着他洗碗。
知青点吃饭都是拿自己的饭盒自
己洗，林青青要洗的也就是炒菜煮饭的两口锅，装粥和馒头用的盆而已。谢巍在家里也常干活，所以很快就洗好了碗。
谢巍将灶台擦干净后，提着灶台旁边放着的木桶装的洗碗水拿出去倒掉，林青青则用抹布擦干净饭桌，然后将食堂的门锁好，拿钥匙过去找何知青。
何知青躺在床上正准备睡了，听见声音过来敲门，见是她问：“弄完了？”
林青青点头将钥匙交给她，何知青应了声，又问：“你现在出门吗？晚上确定不回来吃饭了？”
“嗯，晚上不回来吃。”林青青说。
何知青点头，跟她挥手告别，回屋继续睡觉。林青青则先回了趟自己屋，提着前两天前两天买的点心出门。
……
到谢家的时候，李杏芳正在院子里忙活着。
她准备炖老鸭汤，早上起来先把昨天买回的鸭给杀了，烧了锅热水烫了半天，现在正在拔毛。看到林青青进来先问：“吃早饭了吗？锅里还有烙饼和粥。”
“已经吃过了。”林青青回答说，走到李杏芳身边说要帮忙。不过她前世从菜市场买回的鸭子都是已经处理好了的，看到这样鸭毛都没拔干净的真有点不知道从哪下手。
李杏芳看在眼中笑道：“你哪会弄这些，跟巍子去屋里坐会。”
但谢巍没应，蹲在李杏芳旁边说：“我来弄吧，您忙别的去。”他动作利索，三两下拔下一大把毛。
李杏芳看着便说：“成，那我去灶房把肉粉蒸上。”又让林青青进屋坐。
“没事，我在这搭把手，嬢嬢您别管我。”林青青说着凑到谢巍跟前，看他的动作跟着学。
李杏芳见状也不催她进屋了，自己去灶房里继续忙活。
他们回来的时候鸭毛已经拔了一半，谢巍动作又利索，两人弄没一会就搞完了。谢巍换了把菜刀，准备把鸭子给切成块，只是下手前顿住，问林青青：“你要不要回屋去？”
林青青还不至于怕这个，摇头说：“没事，我在旁边看着。”
谢巍点头，将鸭子切开，里面该扔的扔该留的留，然后将鸭肉剁成块放到盆里。处理好后，谢巍打了盆水将切好的鸭肉清洗一遍，再端到灶房给李杏芳。
李杏芳正站在灶台
前炸圆子，看谢巍进来便让他的把橱柜上放着的陶罐洗干净，放鸭肉加水煲。
谢巍一一照办，煮好后出去，看林青青站在井边闻自己的手问：“怎么了？”
“有点腥。”林青青说，她洗了好几遍，手上的腥味还没去掉。
谢巍听后说了句“等着”，进屋拿了块肥皂出来让林青青搓手。肥皂上有淡淡的清香，和谢巍身上的味道类似，林青青搓着手随口问：“这是你洗澡的肥皂？”
谢巍正往手上打肥皂，呛了下说：“不是，是我洗头用的，只是味道一样。”
林青青哦了声，将水桶倾斜往手上淋水，洗干净后往旁边让了让，让谢巍洗手。在他洗手的时候，林青青突然凑到他耳边问：“你刚才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谢巍：“……没有。”
虽然他面无表情，看起来非常镇定，但林青青心里却更加笃定，嘀咕说：“肯定不好意思了。”
谢巍：“……”
他们两人凑到一块嘀嘀咕咕，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嗤的笑声。
林青青转头看去，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呢子大衣的年轻女人拿着碗站在堂屋门口，见他们俩转头，抬了抬手里的碗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说着就往灶房去。
林青青疑惑地看向谢巍：“刚才那是？”
“我二嫂。”
林青青点了然，谢巍二嫂徐丽娜在机关单位工作，到年二十八才房间，昨天下午到家，所以她之前没见过对方。
谢巍洗完手，把肥皂拿回屋里。
徐丽娜从灶房出来，没看见谢巍问道：“巍子呢？”
“他进屋放东西。”林青青起身说道，又跟着喊了声“二嫂”。
“巍子跟你说过我了？”徐丽娜问，看林青青点头又说，“之前你们定亲，我单位事多回不来，你别介意，等你们结婚我肯定回来。”
林青青笑了笑说：“工作走不开也没办法，我没什么关系。”
毕竟只是定亲，谢青山也回来了，徐丽娜又说她是工作实在走不开，林青青觉得完全可以理解。但她态度大方，徐丽娜脸上笑容反而淡了些，觉得林青青跟大嫂宋燕一个样，说好听了是善良大方，说难听了就是假！
虽然这么想，徐丽娜也没表现
得太明显，笑道：“你能理解就好了。”又说儿子在屋里，穿过堂屋往后面去。
……
兴丰大队虽然是杂居，但几十年下来风俗习惯基本统一，比如年夜饭，都是晚上吃。但中午吃过饭后得去祭祖，所以中午的饭菜也比较丰盛。
吃完饭后，李杏芳盛了三碗米饭，一块带皮的五花肉并一条咸鱼。除了吃的，李杏芳还拿了瓶白酒，回屋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苹果几个桔子，还有林青青带来的点心拿了一盒，都放到菜篮里，让他们提着去祭祖。
兴丰大队祭祖没有女人不能去的规矩，去不去全看自己意愿。
不过谢远鸿和谢湄年纪太小，李杏芳怕他们去了晚上做噩梦，把他们留在了家里。徐丽娜不放心儿子，见他不去自己也不肯去。宋燕倒是想在家帮忙，但李杏芳说家里没什么事，她一个人收拾就够了。
于是最后去的是谢玉梅，谢宝山、谢青山、谢巍三兄弟，以及宋燕谢远江母子。
至于林青青，李杏芳也有点纠结让不让她去，去吧她和谢巍还没有结婚，让人看见不知道会怎么传，不去吧怕她心里不好想。
林青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她知道自己去不太合适，便说在家陪谢湄。
李杏芳听着点头，说：“那你们去吧。”又把之前买好的鞭炮让他们带上。
谢巍他们走后，徐丽娜就带着儿子回屋了，谢远鸿这两天有点感冒，吃了药还不见好，她心里十分担心。李杏芳则开始收拾碗筷，又对林青青说：“你看着点湄湄，别让她乱跑。”
过年大队里的孩子有买擦炮的，到处点到处扔，还有大点的买地雷。前两天还有个孩子炸了手被送去县里医院，到现在手上纱布都没拆。
为此谢宝山特意开会说了这事，让各家长把自家孩子看好，别让他们玩这样危险的东西。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家长管得再严，孩子们手里也能藏几个擦炮。直到今天，大队里时不时还能响起擦炮声。
谢湄虽然性格内向，但也希望去找小姐妹玩，谢远江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吃饭睡觉不着家的人。谢宝山怕他们出事，跟李杏芳和妻子商量后，这几天谢家人把孩子看得很紧。
这会谢远江
被带走，谢远鸿有徐丽娜看着，李杏芳只不放心谢湄。
林青青想到缘由，一口答应下来。
谢湄坐在堂屋门口的石凳上，听着她们俩的对话，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玩了。
林青青和李杏芳说话时也关注着谢湄，在李杏芳走后搬了张凳子坐到她旁边问：“湄湄你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吗？”
因为常来谢家吃饭，林青青和谢湄兄妹俩关系都很不错，所以知道她很喜欢听故事。
果然，小姑娘很快被林青青的话吸引，好奇问：“丑小鸭是什么？”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鸭妈妈生了……”林青青轻声跟她讲起《丑小鸭》的故事。
等李杏芳从灶房里出来，就看到林青青坐到了谢湄先前坐的石凳上，而谢湄坐在她怀里，仰头专注地望着她，听着她讲故事。
李兴凤脸上不自觉露出微笑，没有打扰她们，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
祭祖得去山上，虽然离得不是很远，一来一回也要一个多小时。
等谢巍他们从山上回来，林青青已经讲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听众也从谢湄一个人增加到了三个——另两个是邻居家的孩子。
嗯……谢巍他们回来后，听众还得加上谢远江。
听众一多，提问的人也就多了，问的问题也五花八门。林青青刚开始还回答得游刃有余，慢慢也开始觉得头疼。
谢巍看在眼中，在故事讲完后给林青青倒了杯水，对几个孩子说：“让你们三婶歇会，你们自己去玩吧。”
谢宝山和谢青山两兄弟站在院子外面抽烟，听到谢巍的话转头说：“就在院子里玩，不许出去。”
虽然地方被圈住，但因为人多，几个孩子都没意见，很快打起了纸镖。
而林青青嘴巴的确干了，一口喝下去大半杯水，但喝完了还是觉得嗓子眼又干又涩，刚开口就咳了两下。
“你其实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在院子里玩不出去就好了。”谢巍看林青青喝完剩下的水问，“还喝不喝水？”
“不要了。”林青青摆手，水里放了白糖，刚开始喝只觉得一点甜，越到后面越觉得腻，她按着喉咙咳了一声，嗓子没那么干了，说，“只是说得久了
嗓子有点干，喝了水就好了，而且我也挺喜欢湄湄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徐丽娜也从屋里出来了，谢青山刚好转头，看她一个人问：“远鸿呢？”
“你还记得你儿子？”徐丽娜冷着脸说。
“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会不记得儿子。”谢青山好脾气地笑笑，夹着烟走进院子。
徐丽娜看到他手上的烟，刚好转的脸色又沉下来：“你不是跟我说你戒烟了吗？怎么又抽起来？”
院子外面站着的不止谢宝山兄弟俩，还有隔壁的邻居，再加上谢巍、林青青，还有听见声音从灶房里出来的谢玉梅和宋燕。这么多人盯着，谢青山心里十分尴尬，手里的烟掐也不是，不掐也不是。
徐丽娜将他的犹豫看在眼里，心里更加生气：“谢青山你之前怎么答应我的？这才几天你就忘了？”
看媳妇发火，谢青山也不犹豫了，忙掐了烟说：“我也就抽这一根。”
“一根就不是抽了？”徐丽娜想到躺在屋里的儿子，心里的火实在下不去。
谢宝山看他们越吵越厉害，不得不出来打圆场说：“弟妹这事怪我，烟是我让青山抽的……”
“大哥，这事你别管！”徐丽娜打断谢巍的话，看向丈夫说，“谢青山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答应我的事你做到了几件？”
徐丽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冲谢青山发火，他脸上本就火辣辣的，听到这话忍不住了：“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了？”
“做到？”徐丽娜冷笑，“你答应我戒烟你戒了吗？你答应我照顾好孩子，你照顾了吗？你答应我买辆新的自行车你买了吗？你自己跟我说说，你做到了哪件事？”
听徐丽娜说前两件事的时候，谢青山神色讪讪，低声跟徐丽娜解释。等听到自行车，他反射性看向谢巍，着急说道：“这件事我们不是商量过，你都答应了吗？”
知道谢青山学校年底先进奖励是自行车票后，徐丽娜就跟他说想买辆自行车，当时他的确答应了。但票刚拿到手，隔天家里就发电报给他，说起谢巍结婚的事，问他手里有没有自行车票。
虽然电报里谢巍说没有就算了，他再找别人问问，但谢青山说手里刚好有票，一边是媳妇
突然起的念头，一边是兄弟结婚的大事……谢青山结婚的时候，徐家要彩礼又要三大件，当时他工作才几年，手里根本没那么多钱，是他娘拿谢巍当兵那些年寄回来的钱给他结的婚。
虽然当时他娘说这钱要还，但后来谢巍回来没要这个钱，只让他给李杏芳。兜兜转转到最后，李杏芳也没要这个钱，才免了他一场家庭大战。
所以考虑过后，谢青山最终决定和徐丽娜商量，把票先给谢巍用。
当时徐丽娜虽然不情愿，但也点头答应了，谢青山没有多想，直到她现在喊出来，才知道她心里不乐意。
谢青山不想当着谢巍的面说这个事，低声说：“我们去屋里谈，一桩桩一件件说清楚成不？”
徐丽娜也没想到自己会当着谢巍的面说出这事，神情有些僵硬，态度倒是软了点，跟着谢青山回自己屋里。
他们走后，院子里凝滞的气氛稍稍松快。
谢宝山继续跟人说话，谢玉梅则嘀咕了声徐丽娜的名字，欲言又止，最终转身回了灶房。宋燕更不必说，小叔子夫妻俩吵架，她不好多嘴，也进了灶房。
林青青则在想徐丽娜说的自行车票的，当时……她看到谢青山反射性看了谢巍一眼，心里有些怀疑，转头看向谢巍。
谢巍眉头微皱，神色沉凝，似乎在想些什么。
林青青想了想，伸手搭在谢巍手背上。
手背上的触感让谢巍低下头，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他转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其实……”林青青顿住，思索着措辞低声说，“买不买自行车我都无所谓。”
谢巍眉毛动了动，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抱歉，让你听到那些话，那张自行车票……”
“我回去给你吧，其实离我们结婚还有大半年，去了部队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没有必要那么早准备好票。”林青青想到二八式自行车比她前世骑过的更高更大，拿不准自己会不会骑，嘀咕说，“而且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买了估计还要学，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我教你。”
林青青怔了怔，很快笑着点头：“好啊。”
谢巍双手握住林青青的手，低声说道：“自行车票……我会再想办法。”
原本谢巍不是非要买自行车，但经过刚才的事，这自行车他还非买不可了！而且，谢巍低头看着林青青，虽然她表现得并不在意，但他……不想委屈她。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出门，应该只有一更，勿等。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