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见霜沉默片刻,淡淡开口:“那爹爹想让我嫁给何人,文安公主吗?”

宋监正听了,半晌无语。

他何尝不想女儿L幸福,何尝不想让女儿嫁喜欢的人,这不是形势比人强,没别的办法吗。

“爹爹早些回府吧,此事我也会好好斟酌,绝不连累宋府。”

“霜儿L……”宋监正略一思索,咬了咬牙,“让为父答应也成,除非丘凉能翻案,或者被赦免。”

当年的案子,死的死,逃的逃,人证物证几乎都没了,翻案比登天还难。

至于赦免,若无天大的功绩,做梦也别想。

哪知宋见霜一听就笑了:“爹爹许是忘了一件事,娘亲和姨母最不缺的就是免死金牌,丘凉最多也就是丢官,对女儿L来说,那些都无关紧要。”

宋监正一愣,他还真忘了,之前夫人嫁给他时说过,桃宅供着几块免死金牌来着,好像五个还是六个?

还真能保下丘凉,也能保下女儿L。

所以是他杞人忧天?

不对,宋云昙舍得把免死金牌给丘凉用,未必舍得给他用啊,女儿L若是被牵扯上那种罪名,他这个当爹的能置身事外吗?

说到底,最该自保的是他自己……

就连丘凉也很是意外,她一直以为宋见霜不介意什么戴罪之身是因为相信她无辜,相信她的爹娘是被冤枉的。

她又想到了宋夫人和宋云昙,那两位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痛快,莫不是也因为手握免死金牌,根本不怕皇帝降罪?

丘凉不由感动起来,她何德何能啊。

那可是免死金牌,宋伯母和昙姨母对她们简直太好了,她无以为报。

宋见霜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手指握了握:“所以,你不用有任何压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若无倚仗,怎敢与你在一起。”

丘凉更感动了,随后思绪一偏:“你的意思是,没有免死金牌,就不会跟我在一起了?”

是这个意思吗?

突然觉得自己感动太早了,她还是天真了。

宋见霜嗔了她一眼:“少胡思乱想,回你那儿L去吧,也不知娘亲她们聊得如何了。”

丘凉回头看了眼还在发呆的宋监正:“我们不关门了?”

她倒不是担心坏老头,她怕铺子被人搬空了。

宋见霜笑笑:“铺子里只有桌椅,没人会偷的。”

就让爹爹静静待一会儿L吧,若爹爹还执迷不悟,娘亲那边怕是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丘宅,宋云昙见到庄晗的时候还算镇定,因为有妹妹在,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书房里,三人相对落座,相互打量半晌,一时都没有说话。

“庄晗,你这些年还好吗?”宋夫人打破了沉默,三个人里就她心里最轻松,没什么顾忌。

“尚可。”庄晗从容应道,嗓音虽然刻意提着,仍难掩沙哑和异样。

宋云昙心里一紧,心道怕是那场大火熏坏了嗓子,她回去要赶紧搜罗良药,说不定能上忙。

有妹妹在,庄晗也正常接了话,她心底的紧张淡了不少。

谁知,下一瞬,便听到小丫鬟敲门,说是宫里来人,容妃宣妹妹进宫。

宋夫人没办法,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一句:“大姐,别忘了正事。”

别只顾着什么情/情/爱/爱,耽误了商议霜儿L跟丘凉的婚事。

宋夫人一走,宋云昙的紧张瞬间凝聚心头,别说什么正事了,连嘴巴都张不开了。

庄晗任由她打量着自己,片刻后抬起手来,端起茶盏慢慢喝着。

她抬着手,露出了手腕,因为久不见阳光,本就白皙的肌/肤几乎赛过霜雪。

宋云昙看迷了眼,视线开始模糊。

庄晗,真的是庄晗,时隔十九年,她终于又看到了庄晗。

“云昙姐姐怎么哭了?”庄晗放下茶盏,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眼底复杂难辨。

眼前的人依旧和当年一样,眉目如画,气质凌人,只是脸颊消瘦了许多,眼角隐隐有了几道细纹,却一点也看不出老态,反而更显成熟稳重。

岁月从不败美人,而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没有,风太大了。”宋云昙回神,慌忙擦了擦眼角。

一声云昙姐姐,这么多年,她只有在梦里才听得到……

庄晗垂下手,手指紧紧攥住衣袖,垂眸遮住眼底的复杂,淡声道:“云昙姐姐可还记得,你曾说无论我想做什么,你都会帮我。”

“记得,你说你让我帮什么忙,我一定竭尽全力。”宋云昙连忙应下来,她当然记得,她一辈子都会记得。

庄晗见她如此,弯眉一笑:“这件事对云昙姐姐来说很简单,我要你毁掉这门亲事,丘凉与宋见霜的亲事。”

她蒙着面纱,只露出眉眼,眼底流淌着浅淡的笑意,笑意晦暗不明,不似年少时纯粹。

可依然让宋云昙晃了眼,这双眼睛有多少次出现在梦中,她默默思念了十九年,度日如年,夜夜辗转。

“我……”

见宋云昙欲言又止,面露为难,庄晗笑意消散,眼眸淡了下来:“我记得云昙姐姐说过,君子重诺,商人尤甚,说得出做得到才是立身之本,如今十九年过去,你的话也都不作数了吗。”

宋云昙连忙摇头:“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就是要我的命也尽管拿去,但丘凉和霜儿L之间,我不能替她们做主。”

她可以为庄晗做任何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哪怕是伤害她自己,她也绝无二话。

但她不能盲目阻挠丘凉和宋见霜在一起,不能棒打鸳鸯。

她没有得到过幸福,不能让丘凉和宋见霜也抱憾终生。

庄晗伸手握住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要你毁了这桩亲事,云昙姐姐这是不肯帮我了,你连这一点忙都不肯帮我了,你从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对吗……”

话音刚落,她紧紧握住茶盏,两眼一红,泪珠滚落,沾湿了脸上的面纱。

宋云昙呼吸一滞,定定望着庄晗眼中的泪水。

那泪水好似冰雹一般,一滴一滴,砸到了她的心里。

砸得她又冷又疼,心仿佛裂成了碎片,让她痛苦不堪。

她颤抖着握紧手指,低下头去,在庄晗泪无声控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晗哭了多久,她便心痛了多久,沉默了多久。

庄晗苦笑一声,收起泪意:“云昙姐姐该知道我和丘凉都是戴罪之身,我不想连累别人。”

宋云昙忙抬起头:“我有免死金牌,可以保住她们的,也可以……”

也可以保住你……

庄晗眼底闪过一丝讥讽:“云昙姐姐好舍得,连免死金牌都肯拿出来,可我若说,不管怎样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呢。”

免死金牌,她也有一块呢。

还是夫君出征前给她的,而且就是眼前这位好姐姐赠给夫君的。

庄晗眼神明明灭灭,辨不清的情绪几番流转。

宋云昙抿了抿嘴角,语调艰涩道:“其实我曾赠给丘鸣端一块免死金牌,希望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保护好你,那天将军府被满门抄斩,我以为你会无事,却没想到……”

没想到庄晗并没有拿出那块金牌自保,可丘鸣端出征前明明跟她说过,把免死金牌交给庄晗了的。

庄晗眼神微怔,很快又转为淡漠:“云昙姐姐教过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见夫君支支吾吾说什么故人相赠,我以为是他的旧情人呢,随手就丢了。”

她手一垂,摸了摸腰间的荷包,里面的东西沉重,冰凉。

当时她临产在即,金牌却只有一块,救了自己便保不住女儿L。

而她早已存了死志,只想让女儿L活下去,更不想用宋云昙送给夫君的东西救自己,干脆一了百了,让一切都灰飞烟灭。

却不想,她跟女儿L都活了下来。

世事弄人啊,她不想面对的人,到底还是要面对。

宋云昙一愣,心头苦涩非常:“你当时不理我,我怕你不收,便请丘鸣端不要提及是我相赠……”

时至今日,她仍不明白庄晗为何在大婚之后便单方面与她断了联系,不肯见她。

“云昙姐姐知道我为何不理你吗?”庄晗轻轻摩挲着荷包,语气幽幽。

与其说是不理,倒不如说是无法面对。

她只恨自己醒悟太晚,只恨眼前这位好姐姐装得太好。

宋云昙张了张嘴,满脸茫然,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

庄晗不再看她,似是沉浸在了回忆里,自顾自道:“当初我见丘鸣端打马走过朱雀街,那样张扬,那样夺目,忍不住心生向往,忍不住向你诉说心事,你那时候说得多好啊,说会帮我,说一定会让丘鸣端娶我……”

后来她也如愿以偿,却在大婚当日生了悔意,在拜堂的那一瞬间,她忍不住透过薄薄的红纱去找宋云昙的身影。

那一刻的心悸与后知后觉让她六神无主。

直到入了洞房,看到掀开盖头的丘鸣端,她才知道自己对丘鸣端只是欣赏,并非心动。

她陡然明白了自己的患得患失是因何人而起,她心动的从来不是少年将军,她心动的是那个陪她一起站在窗边看将军骑马走过的宋云昙。

可是,她却爱而不自知,恍然大悟的同时也自断了退路。

更令她绝望的是,成亲第二日,她便发现丘鸣端书房里的藏着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正是宋云昙。

庄晗只觉得可笑,他们夫妻二人竟然爱着同一个女人。

而那个女人说不定早已与夫君情投意合,毕竟连免死金牌都舍得送出。

她又岂会不知,满京城里能送得出免死金牌的人只有宋云昙。

是她蠢笨无知,错认了心动,也坏了好姐妹的姻缘。

庄晗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也接受不了宋云昙明明与丘鸣端有了羁绊,却在她面前不露声色。

她没办法再坦然面对宋云昙。

她以为不见面便能不思恋,她以为只要躲着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就可以自欺欺人与丘鸣端好好做夫妻。

一切都只是她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