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市一入秋,便开始断断续续地下雨。细碎如断线的雨丝落在地面上,反射出高楼林立,红灯绿火。
温白流坐在轮椅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如墨般的头发垂在耳侧,身着一袭银白色的礼服,胸口一枚豹形胸针,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翠绿色宝石。
贵气、脆弱。
两种近乎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混杂,意外令人着迷。
继母美其名曰带他参加晚宴,多认识些朋友。其实只不过把他当成联姻工具,在宴会上,谁看中了他,便可以谈价钱。
价钱谈妥,他便只能跟着他走。
他不过是个温家废人,这是他唯一的价值。
“扣扣。”房门被人推开,继母从外面走进来。年近半百,依旧身材高挑,玲珑有致。
皮肤白皙,看不多细纹。
于玲玲看着面前的继子,心生厌恶。
明明是个双腿残废的人,怎么能生得这般好看。比多数女子长得还要好,可不就是注定被男人qi的货色。
当然,要是有女人看中他,也不是不行。
温白流不过是一堆人形钞票,价格越高越好。
“阿白。”她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捏着限量版手包,朝他走过来:“客人们差不多都到了,我推你下楼?”
“不必了。”温白流嗓音冷淡:“我自己可以。”
说罢,他驱动轮椅。轮椅灵巧地打个转,出门而去。
于玲玲对于温白流的冷淡,不以为意。
就算他再如何摆出一副高姿态,终究是个连路都没法走的废物。
别墅里特意加装电梯,方便温白流上下楼。
当电梯门‘叮——’打开,众人的目光不免落向坐在轮椅的青年身上。
青年的脸庞干净白皙,眸色漆黑,冷静地看着宴厅里面的人。
“哥。”温青原微笑着走过来,手自然搭在轮椅上,像是要帮他推轮椅。
好一派兄友弟恭的场面。
温白流的唇角讥讽勾起,没有说话。
这是一场待价而沽的晚宴,而主角,是他。
于玲玲从楼上下来,娴熟自然地来到两位儿子身边:“抱歉,我们有点晚了。请大家自便,不用客气。”
谁都知道,这场宴会的私下目的是什么。
温家当家人温盛病重住院,温氏必须交给继任者。但温家这俩儿子,亲生的这个身体残疾,还有一个是于玲玲带过来的拖油瓶。
本就不是温家的孩子。
于玲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私下里举办了这场宴会。
为两个儿子挑选婚事。
同性可婚早就通过,不少豪门夫夫联姻不在少数。
于玲玲一心想给温青原找个靠山,以后继承温氏。至于温白流,仅存的价值就是用他还看得过去的那张脸,愿意收留他的。
让他彻底离开温家。
这也算是她对温白流最大的恩赐。
至于谁会看上温白流,对方品性如何,就不在于玲玲关心的范畴。
“阿白。”于玲玲低头,朝温白流柔声道:“你性子比较内向,可这儿有那么多客人。”
“都是你爸爸生意上的伙伴,你得好好招待他们。”
温白流抿着唇角。
好几双贪婪的目光落在温白流身上,循着实现找过去,不难发现他们都是肥头大耳,满脸油腻。一双眼早已浑浊,除了那点显而易见的肮丨脏思想。
再也看不到其他内容。
“温夫人。”蠢蠢欲动的中年男人捏着酒杯上前,看似跟于玲玲寒暄,目光落在温白流身上没有移开半分。
温白流几欲恶心作呕。
他轻轻蹙眉,冲于玲玲说道:“我去趟卫生间。”
驱动着轮椅转身,朝宴厅旁边的一扇小门而去。
于玲玲没有在意,他只是商品,被人见过就可以。价钱,只需要她来出面谈。
“王总。”她勾起红唇:“你跟我们温家平时生意上的关系很亲密。”
“这次温家遭到困难,还期望你能出手相助。”
她的话中意有所指,被称为王总的男人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
“呵呵,那是自然。”酒都还没喝,他已经满脸油腻红光:“我相信温家向来大方,对于帮助过你们的人,肯定也不会让我失望。”
“那是自然。”于玲玲歪着脑袋,笑意深沉:“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于玲玲没想到,对温白流感兴趣的人不在少数。
走了一个王总,马上又有别人缠上来,络绎不绝,一时脱不开身。
温青原被晾在一旁,脸色些微不耐。
明明这场宴会,他才是主角。
他要从中挑选一位结婚对象,而温白流,不过是个小玩意儿。
温白流趁着人不注意,从偏门出来后,径直驱动轮椅离开别墅。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混合着秋夜寒凉,打在他的身上。
这次逃离,不是突然起意。
而是早有预谋。
温盛住院,他便预料到了,温家就要落入于玲玲手里。于玲玲哪会让他好过,必定迫不及待地把他当成包袱丢掉。
平时别墅里都是人,将他严密看守。
这次晚宴来了不少人,于玲玲忙于寒暄招待,反而会疏忽他。
将所有的钱带在身上,温白流假意顺从,让于玲玲放松警惕。
雨水打在温白流身上,他丝毫感受不到寒意。地面反射出一道道寒光,温白流镇定地驱动轮椅。
他从没自己走上这条路。
平时都是坐在车里,跟他自己上路肯定有所区别。
但他没有丝毫慌乱,循着大脑中反复演练过的路线。
“吱——”车轮在地上刹车,发出刺耳声响。车大灯照着温白流苍白的脸,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
“你没事吧。”一名司机模样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形容慌张。
“我……”雨水顺着头发,流入温白流眼内。
忍不住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水。
“你,你被吓到了吧?”司机以为他在哭,越发不知所措:“别哭啊,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将脸上的雨水抹去。
温白流调转轮椅,继续往前。
他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必须尽快离开。
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温白流没有身份证,手里的现金也只够他住几晚酒店。
司机见他身着华服,坐着轮椅,模样漂亮又凄惨。
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追上来:“你没事吧?需要帮助吗?”
温白流忙着跑路,却被司机拉住轮椅。
“你……你放手。”温白流急急忙忙地扭头。
他伸手想去掰开司机的手,结果轮椅颠簸,翻到在地。温白流狼狈地摔出来,扑倒在地上。
银白色礼服沾满泥水,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狼狈不堪。
司机起身将温白流扶起:“你怎么样?”
温白流的掌心撑着地面,被磨得生疼。
此时,不远处的车门打开。
一名黑衣男人从车上下来,黑色的大伞划开雨幕。当男人走到他跟前,雨伞往上,渐渐露出男人的脸,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
他的个子很高,鼻梁高挺,弧线优雅。幽深的眸子睫毛纤长浓密,轮廓充斥着一股淡淡的寒意。
温白流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因为他的冷漠气场,还是秋雨瑟瑟。
“先生,抱歉。”司机连忙道歉:“我想这位先生也许需要帮助。”
温白流狼狈地坐在地上,身上泥泞不堪。
轮椅翻倒在一旁,轮子因为惯性还在滚动,卷起几个泥点子,继续撒在温白流身上。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
“我没事。”温白流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遭人遗弃的落汤小狗。
而男人矜贵、冷漠,一看便地位不凡。
肯定非常嫌恶他吧。
“……麻烦,能不能把我的轮椅扶起来。”温白流忧心地看向温家别墅的方向,混合着雨水,隐约能看到那里透出的黄色灯光。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司机善良,向男人寻求同意:“先生,您看……我能不能送他回家。”
温白流着急道:“不,不用送我回家。”
司机疑惑:“可是你的腿不方便……”
温白流咬着唇,抬眸朝男人看了眼,随即硬着头皮说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送我去酒店。”
“附近的酒店就可以。”
他不用自己的身份证开房,可以借用司机的。
司机迟疑,送他去酒店可以。
但男人还需要他开车。
“上车。”男人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嗓音低沉沙哑,富有磁性。
温白流以为他不想管自己,只是催促司机回车上开车。
心中拔凉,绝望感快要淹没他所有的希望。
司机也无法拒绝男人的命令,他因为扶着温白流,身上也满是泥渍雨水。回到车上,同样会把车给弄脏。
可男人的命令不能反抗。
“先生,我现在这样……会把车给弄脏。”司机犹豫:“您能不能在车上稍作等待,我……”
“你能怎么样?”男人黑眸沉沉,气场强大冷漠:“你已经浪费了我很多时间。”
司机无话可说。
“莫先生,您看他的确挺可怜的……”
温白流不知自己算不算运气好,碰到了这位善心爆棚的司机。
“我没事了,请您不要管我。”温白流将司机的手推开,抬头倔强地朝男人说道:“先生,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男人垂眸,定定地看着温白流。
夜色中,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温白流扭头朝司机说道:“司机先生,谢谢你的帮助。”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像我这样的情况。请你一定,不要帮助我。”
司机:……
温白流的嗓音轻柔,决绝。
掷地有声,犹如坠落在地上又溅起的雨点。
“带他上车。”
男人的话让司机跟温白流都很震惊。
“你出洗车费。”男人的目光落在温白流身上:“我想你能出这个钱。”
温白流:——
“我……我可以。”温白流的嗓音抑制不住欣喜雀跃。
男人向前一步,慢慢俯下身。将手中的伞骨递给司机,司机一时间没明白他的举动。
接过伞后,发现他居然伸出大手,将温白流拦腰抱起。
“我……”
来不及惊呼,温白流就这样被男人抱起。手忍不住圈住他的胳膊,凑近了看,才看清男人的长相。
他的目光冷漠,墨色头发柔软地垂顺下来,瞳色漆黑,加上黑色衬衣,更衬得肤色冷白。看似散漫,浑身天然带着压迫和禁丨欲系。
他的胸膛胳膊将自己包裹,有种被圈丨禁于对方领地的感觉。
“我身上很脏。”温白流轻声说道。
男人没有理会,抱着他朝车子走去。
温白流只能圈住对方的脖子,男人的步子很稳,他一点都不必担心会掉下来。
司机忙慌地跟在俩人身后撑伞。
打开车门,将温白流放进后座。男人身上的西装也免不了被打湿,前襟处满是泥渍。
让原本禁丨欲风的总裁,变得跟他一般狼狈。
就像天神坠入泥点子。
画风突变。
温白流原本紧张的情绪猝不及防得到缓解,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男人抬眸,看向温白流。
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不悦,或是什么。
“对,对不起。”温白流垂下头。
人家好心让自己上车,这么一辆豪华的车内饰被自己给糟蹋。洗车根本就洗不干净,除非对车内饰完全换一批。
想到这,肯定是一大笔钱。
温白流从温家带出来的钱不多,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要是被这冷硬的男人误会自己嘲笑他,恼羞成怒狮子大开口,岂不是更惨。
温白流试图挽尊:“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感到抱歉。”
“这么好的座位,被我给弄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注视男人的眼:“这一定很贵吧。”
司机回到驾驶座,听见温白流的话。
忍不住嗓子口哽咽了下,这辆车……全球限定三辆。帝城只有这一辆,他每次开都是小心翼翼。
现在这辆车被糟蹋了。
也不知啥时才能赔得起。
男人没有嫌弃温白流身上满是污泥,从他这边直接上车。
“走吧。”冷声朝司机命令道。
司机连忙启动车子,黑色流线型轿车再次驶动,划开了夜幕,朝前慢慢驶去。
*
于玲玲知道温白流失踪的时候,脸色微变。
“抱歉,失陪。”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刹那的脸色僵硬,已经暴露了她心底的慌张。
其他人诧异地看着女主人离开。
温青原见她脸色不对,赶紧放下酒杯跟上。
“妈,怎么了?”温青原也察觉到温白流没有回到宴会上:“温白流呢,他去哪儿了?”
于玲玲咬牙看着管家:“人呢?”
管家的额头流下冷汗:“夫人,少爷他……不见了。”
“不见?”于玲玲冷哼:“你倒是告诉我,不见是什么意思?”
“我们把厕所都找过了,没有见到他。我们怀疑,少爷已经离开别墅。”
“他一个废物,能去哪里?”于玲玲的眸子危险眯起:“去找!”
温青原凑上来:“妈,外面下着雨。温白流这个废物肯定跑不远。”他跃跃欲试:“我现在就带人去抓回来。”
于玲玲挑眉:“什么叫抓回来?”
“阿白肯定是受人蛊惑,才会突然离开温家。”于玲玲嗓音柔弱,满含担忧:“我多担心他,淋着雨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温青原:“……是,妈您说得没错。”
“我这就去把哥哥找回来,他身子弱,可经不起折腾。”
在外,母子俩还是表现出母子情深,兄友弟恭。
“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管家连忙说道。
离开别墅区,车子缓缓往另一边出发。
温白流的手攥紧,目光紧紧盯着窗外。
车子距离温家别墅越来越远,他才终于有了逃亡成功的实感,放在双腿上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
男人察觉到温白流不住颤抖的手,淡淡嘱咐:“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
司机赶忙旋转空调按钮,然后朝男人道:“先生,后座储物格里有毛毯。”
男人看向温白流:“你自便。”
温白流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现在的钱可是连洗车费都还支付困难。再用一条价值昂贵的毛毯,他怎么还得上。
低头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手。
莫不是看到这,才觉得他冷。
“阿嚏。”温白流刚想解释自己并不冷,便用力打了个喷嚏。
温白流:——
“我……我真的不冷。”
他轻声挽尊。
男人伸出长胳膊,打开前面储物格,从里面取出一块柔软的长毛绒毯。披到温白流头顶,便没有其他动静。
温白流想了想,闷声道谢:“谢谢你。”
随后伸出手,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毛巾柔软,吸水性强。
很自然地产生了温暖。
让人留恋。
用毛毯紧紧包裹住身体,温白流垂着头,没有再发出声音。
车子终于抵达一幢别墅前,停下。
温白流的手无意识地扣着车座,他是个废人,连行动都需要别人帮忙。刚才是男人抱他上车,现在也要让他抱自己下车?
司机倒是很有眼色,率先道:“这位先生,我来帮你。”
他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打开温白流这边的车门,正要探进脑袋,抱温白流。
被男人冷声制止:“你去打伞。”
雨一直下不停。
混合着秋夜冷风,司机的手顿在半空中,默默收回:“是,先生。”
黑色大伞尽职尽责地撑起,让男人没有淋到一点儿雨水。
男人抱着温白流,脚步沉稳,往别墅里面走去。
那是一幢三层别墅,门口是喷泉和小花园,占地面积比温家的别墅还要大。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前面还有一座高尔夫球场。
真.壕无人性。
温白流不知道男人的身份,单看这幢别墅,便知财力远在温家之上。
港市谁有那么阔绰?
他的脑海中迅速将几个名字翻来覆去琢磨。
终于,被他捕捉到一个名字。
宁卓。
宁家是上流oldmoney典型家族,低调奢靡是它的代名词。温家只是二流暴发户,不可能跟宁家攀上关系。
温白流也从没见过宁家人,更别说宁家新任家主,宁卓。
坊间传闻,宁卓自小出色,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被宁老爷子亲自带在身边培养。
后来又送出国,独自闯荡几年。于前几日回国,雷厉风行地接手了宁家所有产业。
一时间,成为港市上流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
又听说宁卓长得也是十分出色,非常俊美,谁家有适婚男女,无不绞尽脑汁想去跟宁卓相一相亲。
关于宁卓的传闻过于精彩,偏偏本人连个正脸都没露过。
“请问。”温白流窝在男人的怀里,小声地、试探地问:“你是宁卓吗?”
男人的脚步顿了顿。
很快恢复如常,继续往前走进别墅里。
别墅里面的装修不算繁复亢沉,却处处透着低调奢靡。温白流眼尖地看到墙壁上挂的那副油画,不是最近刚在洛因拍卖会上出现,以上亿天价被神秘买主拍走的evensun。
看来他猜对了。
这男人真的是宁卓。
温白流旋即困惑,宁卓为什么这么好心?
莫不是这位宁家新任家主,没有被教授多少商战残酷,反而被养成了助人为乐的白甜性格?
温白流忍不住打量男人。
客厅的灯光让他能够看清男人的眉眼,鼻梁高挺,山根优越。薄唇轻抿成一道,下颌线弧度伶俐。
肩头挂着些寒气,充斥着肃杀凌厉的气场。
这样的男人,怎么都不像乐善好施的好心人。
男人察觉到温白流盯着他,垂眸看去,温白流赶紧挪开眼,不敢再看。
“额,宁先生,今天谢谢你。”温白流当宁卓是默认自己的身份,主动喊他宁先生。
男人的眉头微蹙,没有吭声。
此时,管家听到动静,披着外套从楼上下来。那是位头发花白,目光烁亮的老人,见男人怀里还抱着个人。
顿时大吃一惊:“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男人冷声回应:“没事。”
他抱着温白流朝楼梯上走,径直推开二楼东边的房间。
这房间不算大,一张大床占据小半空间,沙发桌椅衣柜一应俱全。
将温白流抱进浴室,放进浴缸里。
男人一只手撑在浴缸边沿,另一只手从温白流的脑袋一侧伸过去,拧开水龙头。
温热的水顿时从水龙头里流出来。
温白流摆正脑袋,猝不及防地跟男人的视线对上。
男人的眸色如墨,幽深如不见底的冷泉。
让温白流不禁打了个寒噤。
男人的唇角轻抿,伸出手慢悠悠地伸向温白流的衣服扣子。
慌里慌张地抬手攥住自己的衣领,温白流浑身湿漉漉,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你要干什么?”
他的嗓音毫无威慑力。
“脱衣服。”宁卓将手放在他的纽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