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成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出来,他压根儿没有注意到栓子那绷得紧紧的小脸,还有眸中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栓子并不知道泸沟村孙兴旺家门前发生的事情,他只知道他的满姨从外头回来,跟他的娇杏姑姑又说又笑,院子里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轻快气息。

敏感的栓子早就发现这几天爹娘心情很沉重,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这个时候他很想爹能在场。爹若在的话,也是开心的吧,想到这里,他便去了前院想叫刘大成回来。

还没等栓子一声“爹爹”叫出口,他听到了刘婆子那番话。实在是刘婆子的嗓门太大,里头又提到了他的名字。

这让栓子心头恍惚了起来。原来大柱叫他“野孩子”并不是没有道理,他是自己爹捡来的!不对,既是捡来的,那么刘大成就不是他的爹,他的爹到底是谁?可后头婆婆说他是私生子,这是什么意思?刘大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爹?

刘大成还没推开自家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轻快的笑声,应该是田小满的,他的心立刻就落到了实处。娘刘婆子变了,不再是他印象里那个疼他护着他的的娘了,但他还有自己的家,田小满聪明能干,栓子听话可人,妹妹也不用再嫁给那个孬货,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推开院子门,热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田小满。天空仍然灰灰暗暗,可田小满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光似的格外好看生动,她眉眼弯弯,正在跟娇杏说着什么,压根儿就没有注意到刘大成,更别提回应他了。田小满倒是笑着朝栓子招手,“栓子,快过来,满姨回屋一个转身就没见你,你去了哪里?”

刘大成心头掠过一阵失望,他猛然想起来了,这田小满的确是自己的媳妇,他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可他俩挂着夫妻的名份,实际上夫妻之实,并没有同过房。她不过是自己名义上的媳妇。

刘大成此时心情变得复杂极了,他没有跟面前这二位女人任何聊天的欲望,看了田小满一眼,就去了木工房。

当天晚上,栓子迟迟不能入睡,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刘大成,就跟刘大成随时能消失似的。他还时不时地往门口望,小脸上满满的都是担忧,“爹,明天早上满姨会不会不见了?”

刘大成心头“咯噔”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大成自己都没意识到脸上带出来太多紧张的表情,这把栓子问愣了,他想了一下,才嗫嚅道:“我听铁蛋说,他和他爹、他娘都睡一张炕上……”

听闻此言,刘大成倒是松了一口气,小孩子们在一起虽是随口随便说说,但听的人心里也会有比较。栓子本来就敏感,他有这样的想法也属正常。于是摸摸他的脸蛋道:“你满姨本来是睡这里的,可后来这炕重盘的时候比以前小了,她只好睡到东次间了。”

“哦。”栓子眨巴眨巴眼睛,好像是听明白了,他点点头没多久就睡着了。不过到了晚上,他被噩梦魇住的时间比头一晚变长了,刘大成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来安抚了他。

第二天刘大成一大早起来就去磨豆浆,忙完之后随便吃了些东西就去卢家上工。

栓子比平时起得晚,小脸仄仄的,看起来没有休息好。田小满去送豆浆和臭豆腐的时候,本想把栓子留在家里的。这些天她又接了乌豆衣的买卖,马婆子每天都要来这边忙活。加上娇杏也在家,栓子留在院子里也有人玩儿。

可栓子分外地黏田小满,他都快成了她腿上的挂件,她每走一步,他就在后头跟着,这让田小满看着心疼,她只好把栓子带着一起去了清远镇。

田小满把豆浆和臭豆腐各自交掉之后,便跟栓子在吃食摊子上溜达了个来回。

最近栓子特爱吃一种大米磨成粉做的甑糕,上面撒了一层花生米碎,外层因为有花生米碎吃着醇香,而里头的糕又绵软,就连田小满也爱吃。

她给栓子买了一大块,还许诺以后要亲手给他做脂麻的,栓子的小脸上这才露出一丝丝笑容。

回村的路上,田小满赶着黑皮去了那条远路,她想让栓子在荒山附近玩一玩。她虽不知道栓子精神不好为哪般,但她想小孩子嘛总归是喜欢玩的。让他吃顿好的,在大自然里畅快地跑上几圈,出上一身汗,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能抛到爪洼国去。

栓子早就熟悉了荒山附近的环境,他跑着抓了两只蚂蚱,又相中了一只从他身边溜溜达达而过的灰兔子,转身就跟着兔子的身影追了过去,不知不觉中他跑进了荒山里。

田小满见栓子跑远了,她把黑皮拴牢,也跟着进到山里,但见四处无人,只有风吹着灌木唏唏嗦嗦左右摇摆。

她几步登到附近的高处,终于看见栓子的身影在她视线里闪过。原来他去了更高的地方,“栓子,快下来!”她高喊一声,但见栓子仿若没有听到。

田小满朝那个方向快步跟了过去。这荒山虽然低处平缓,但往高处变得陡峭起来,有几步脚下的杂草被踩倒茎叶滑溜溜的,她差点摔倒。但她已经顾不了这些,跌跌撞撞往拴子的方向奔过去。

忽然间,田小满生生止住了脚步,她看见栓子就在离她几臂之处,“满姨!”栓子的声音抖着,面露惊恐的神色。

田小满有些难以理解。要说栓子站的地方是有些凶险——窄窄只有一脚之宽的小径呈六十度直通荒山顶处,旁边俱是斜坡。但荒山总体不高,加上栓子跟刘大成锻炼得身体比以前壮多了,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吧?

她又见栓子脸色苍白,在风中瑟瑟发抖,看起来用俗话形容再恰当不过了,那就是被吓破了胆。她想也许自己是成年人的缘故,荒山在她眼里不过比土丘高一些而已,而栓子还是小孩子,仰望的视角让这山变得高大。

田小满想到这里,极力安抚着栓子道:“别怕,满姨现在就上去把你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