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长公主未醒,狐狸依旧还是狐狸。

徐沐对于安阳再次变成小动物这件事接受良好,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想媳妇变回人了,更何况长公主离魂的身体还在那里躺着,时间也是耽误不起的。

安置好媳妇的身体,徐沐一大早便抱着狐狸出门了,难得没有选择骑马换了乘车出行。

长公主的车驾很是宽敞,内里软塌矮几样样不缺,暗格里还准备了茶水点心……狐狸刚被抱上马车,便熟门熟路的跳到了软榻上,小爪子扒拉几下,在徐沐的帮助下寻出了茶水点心摆放好。等到马车缓缓前行,马车内的气氛已经变得安逸又闲适。

徐沐看了眼抱着块奶糕正啃得香甜的狐狸,很有些欲言又止,随后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多劝。她就坐在安阳身旁,一只手搭在狐狸背上:“小六如今这般,可需与陛下通个气?”

在徐沐看来,天家这对兄妹的感情相当好。当初安阳能真心实意的以身替皇帝挡刀,皇帝对于这个妹妹也是万般宠爱纵容,甚至就连她这个驸马也跟着沾光,使得皇帝连京郊大营那样要紧的兵马也交给了她。那么现在安阳这般境况,与皇帝说了,说不定皇帝还能寻来真正的高人替她们解决问题呢。

然而安阳听了徐沐的话,吃奶糕的动作却是一顿。旋即狐狸眼眯起想了想,便放下了奶糕,小爪子在案几上“啪啪”轻拍了两下。

徐沐会意,取出随身带着的笔画纸摊开放在案上。

狐狸见状满意,用她还沾着奶糕碎屑的小爪子在纸上指点起来:“不必,此事不好告知皇兄。”她指点完看了眼徐沐,又指了句:“子不语怪力乱神。”

安阳是心大,可这并不代表她蠢。当初一而再再而三的奇遇也曾让她烦恼为难,可那时她都不曾去寻皇帝求助,便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人与人的感情都是相处而来的,帝王尤其薄情。哪怕她与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可在某些事上也是需要忌讳的,就比如这子不语。

当初的安阳无法预料到,皇帝若是知道她那些经历,会有什么反应,如今也依旧如是。她可不想因为些许“小事”,就打破两人如今尚算平静的生活。

狐狸不能说话,小爪子指点交流总归麻烦,但好在徐沐算是个听话的人。她信任安阳,便不会对她的决定过多置喙,甚至就连多问句解释都没有,便听从了她的决定。

安阳见状也放了心,又抱起她的奶糕啃了起来,那模样看着不像狐狸倒像是仓鼠。

徐沐见得可乐,一时手痒没忍住,又去戳了戳狐狸微微鼓起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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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卜是自古传下来的官职,掌阴阳卜筮之法,通过卜筮蓍龟,帮助天子决定诸疑,观国家之吉凶。彼时人们笃信占卜,无论是国家祭祀、丧事、迁都、征伐,都离不开太卜的身影。只是如今占卜之风已成过往,连带着太卜也跟着落寞,如今只是太常寺下的一处普通官署罢了。

不过占卜这种事,认真说来便是沟通神灵问吉避凶。因着牵扯上神明的缘故,总会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偶尔拉出来也是好用的。

徐沐曾闻太卜神异,几次占卜兵事,都料中胜败,因而才想着带安阳过来碰碰运气。

安阳对此不置可否,或者说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情,便随徐沐来走这一趟。只是等到马车停下,一人一狐狸下了马车,站在太常寺门外不由面面相觑。

再怎么说,太常寺也是正经的官衙,徐沐贸贸然抱着只狐狸进去显然不合适。

徐沐犹豫了一下,小声与安阳商量:“小六,要不你先回马车里等着,我进去将太卜请出来?”虽然她并不认识太卜,也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理由将人请出来。

安阳也不认识太卜,更与太卜没有交情。闻言默默抬眼与徐沐对视,那乌溜溜的狐狸眼里明晃晃的写着:你要拿什么把太卜骗出来?

徐沐曾与小六默契十足,如今也默契的读懂了狐狸的眼神,一时竟有些无言。

狐狸见状抬起小爪子比划了一下,这次徐沐就更容易看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竟是让徐沐先走,然后她自己溜进去——这对于安阳来说并不太难,首先这只狐狸的体型较为娇小,避着人不算惹眼。其次狐狸的嗅觉也很灵敏,她对自家小将军的气息万分熟悉,不会找不到人的。

然而徐沐哪里能答应她?当下便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不行,我不能让你冒险。小六你别忘了,这里不是我说了算的军营,这里是太常寺。你若不慎被人捉了去,说不定我都找不着你!”

徐沐满脸严肃,态度坚定,安阳看了也只得退让妥协。

一人一狐狸就这样站在太常寺门口嘀嘀咕咕商量了好半天,所幸正是当值的时间,除了公主府的车夫之外并没有人看到这一幕。最后她俩也不知怎么商量的,狐狸往上一蹿跳上了徐沐肩头,然后身子一软直接挂在了徐沐肩上,假装自己是一条有点胖的狐狸皮围脖。

默默感受肩头重量的徐沐:“……”

小将军扭头看看装死的狐狸,又抬头看看尚算明媚的晴空,最后也只得深沉的叹了口气。好在算算日子,十月里也已经是入冬了,就算肩膀上的“围脖”有点夸张,但只要她脸皮够厚脚步够快,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怀着这样的不确定,徐沐还是毅然决然的踏进了太常寺。她腰上挂着代表身份的腰牌,因此哪怕太常寺里认识她的人不多,也并没有被人阻拦在外。

冲着陌生小吏问了路,徐沐一路顺畅的来到了太卜署。

热情带路的小吏一路将人送到了太卜署门外,正要与徐沐告辞,眼睛忽然就瞪圆了。他抬起手哆哆嗦嗦指向徐沐肩头的狐狸:“将,将军,您这狐狸皮刚才动了……”

徐沐眨眨眼睛,一脸纯良的忽悠:“啊,可能是我刚才动了,或者是你看错了。”

小吏闻言将信将疑,不过还是被徐沐忽悠走了。等人走了之后狐狸的原本垂落的大尾巴一下子抬起来,绕着徐沐的脖子缠了一圈,毛茸茸的蹭得人有些痒。

徐沐终于找到机会顺手撸了一把,所幸现在的大尾巴毛发蓬松,安阳被撸了尾巴也没之前那样敏感。不过被撸了尾巴的安阳也是有反映的,抬起头给了徐沐一个白眼——小将军肩膀太瘦削了,她挂在她肩上被硌得肚子疼,果然还是没有被抱着舒服。

好在双方很有默契,徐沐看懂了安阳的白眼,也就没有问她刚才乱动差点暴露的事。她拍拍狐狸的脑袋,示意她继续收好爪子,然后也没有耽搁,直接大步走进了太卜署。

太卜署只是太常寺下属的一个衙署,而且还不是最重要的衙署,甚至太卜也只是个八品小官。徐沐的到来虽是意外,但以她的身份想要见太卜却是件相当容易的事。

见面的第一眼,就见一把年纪的太卜穿着白色的巫服,一点不像个朝廷官员。

徐沐心里有点打鼓,对于今日之行其实也只抱着万一的希望。但即便是万一,相比起佛寺里的和尚或者道观里的道士,太卜好歹是官面上最能与这些鬼神之事打上交道的人。

这样想着,徐沐面上也未露出多少情绪,规规矩矩与太卜打了个招呼。而太卜见到徐沐,身份的悬殊也未让他又多惶恐,只抬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徐沐肩头的狐狸身上:“将军前来寻我,不知是为了何事?”

徐沐察觉到对方目光落处,眉梢轻抬了下,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几分期待来:“徐某近日确实遇到一桩麻烦事,正是想请太卜相帮。”

太卜闻言却将目光从狐狸身上收回来了,又再问:“不知是何事?”

徐沐眸光微闪,而后略一思忖,便指着肩上的狐狸道:“不知太卜可看出了什么?”

太卜闻言又将目光移向了狐狸,仔细看了看,最后说道:“将军肩上这只狐狸不是皮毛,是活的吧?”

这狐狸原本生在荒野,许是捕猎的本事不到家,很少瘦弱,徐沐刚将她捡回家也没来得及喂胖。也正因如此,安阳放松全身往徐沐肩头一挂,还真就是长长瘦瘦的一条,只要将四只小爪子收好稍做掩饰,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一只还活着的狐狸。

太卜的眼力明显不错,然而徐沐今日前来又不是考较太卜眼力的。她静静等了片刻,见太卜竟只问了这么一句,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失望来。

徐沐的失望没有错,双方又交谈几句,太卜果然没有看出更多。

一人一狐狸都有些失望,尤其是被硌着肚子挂在徐沐肩头的安阳,一双毛茸茸的大耳朵都失望的耷拉了下来。然而将事情与太卜说个明白也是不可能的,毕竟那是连皇帝都不能说的,所以顶多旁敲侧击几句,结果却都没有用。

安阳终于失去了耐心,从徐沐肩头爬起便冲她“嗷嗷”叫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焦躁。

徐沐没听懂狐狸的叫声,却明白她想要说些什么,于是伸手在狐狸脑袋上揉了揉:“好了好了,咱们回去就是了。”旋即便向太卜告辞。

没头没尾的找上门,又没头没尾的忽然告辞。

太卜也没拦着她,就这样看着狐狸又装死挂在徐沐肩头,混出了太常寺——多余的事他是没看出来,但那只狐狸通人性的事,观擦细致的太卜却是看出来了。他心中啧啧称奇,原本对徐沐到来不感兴趣的,这时候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与揣测来。

离开时比来时更快,徐沐脚步匆匆,很快带着安阳离开了太常寺。等出了太常寺大门,也不必安阳有所动作,徐沐就将狐狸一把捞进了怀里抱着。

太卜没能看出问题,安阳有一点点失落,还有一点点庆幸。

徐沐看出来了,伸手给狐狸顺了顺毛:“没关系,咱们只是来试试看,太卜不行咱们明日再去相国寺看看。若相国寺的大和尚也看不出问题,那咱们就只当是去玩了。”

安阳想想也没旁的办法,只好有气无力的哼唧两声,毛茸茸的大尾巴轻扫过徐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