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宿羽想了想,道:“老将军,您是说他娶了妻,也该心里有记挂了?”

“也对。”赵兴安表示赞同。可他原本要说的却不是施云琳,他说:“你们都说是我把亓山狼领下亓山,可他最先接触的人类不是我。”

宿羽想起来了,道:“那个渔村?可是后来不是不欢而散了?也没见他再回渔村。”

关于亓山狼的传闻有很多,其中许多玄而又玄的,不过他幼时曾被一个小渔村的人带下亓山养育了一阵子的传闻倒是被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假。

宿羽想了想,问:“老将军,那您可知道是哪个渔村?”

赵兴安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么你跟踪亓山狼看他会不会哪天去渔村,要么你沿着海边一个个渔村找过去。”

“馊主意。”宿羽站起身,不再久留道辞离去。如今亓山狼进了天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宿羽去处理。

宫中。皇后醒过来的时候还在发抖。宫婢赶忙抱着锦被将她裹住。她终于迷迷糊糊睁开眼,胳膊上撕扯的疼痛让她龇牙咧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母仪天下。

齐嘉致坐在床边,神色晦明地望着自己的母后。

皇后终于彻底醒过来,她一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守着自己的儿子。她的眼眶里立刻涌出泪来,哭道:“我儿!你母亲今日受了奇耻大辱啊……”

皇后想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大哭,抬臂的动作扯得她遍布伤痕的胳膊又是一阵撕扯的疼。

太子妃往前走近,拿着帕子递过去,道:“母后勿忧心,陛下和太子殿下都会给您做主的。”

齐嘉致听母后又哭了一阵,才开口:“母后别哭了。今日的羞辱,他日必让亓山狼十倍奉还!”

听了齐嘉致这话,才慢慢止了哭。她问:“你父皇来过没有?他怎么说?”

“来过,见母后睡着便走了。父皇走之前吩咐宫人悉心照顾。”齐嘉致道。

皇后有些失神。她有些惋惜没见到陛下的关心,同时她又在心里质疑,皇帝真的会关心她吗?就算关心她,也只不过是因为她的皇后身份。

恐怕……他心里只会责备她派了刺客是暗杀他挚爱的心上人!一想到窈月楼的那位,皇后连此刻的身痛都抛到一边,眼里迸出嫉妒的仇恨来。

她不明白自己与陛下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本该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怎么就突破冒出来一个女人抢了她所有的宠爱?她的陛下,疯狂地爱上那个不爱他的女人,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许多混账事。

半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皇后还是不甘心,不甘心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她是他今生挚爱的人,就这么移情到别人身上!

她想除掉窈月楼的皇贵妃,并且一次又一次付诸行动。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放弃杀了那个会媚术的女人!只有这样,她的夫君才能回到她的身边……

齐嘉致宽慰了皇后,和太子妃一起回东宫。离开了皇后寝殿,齐嘉致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恰好行至僻静处,他咬牙低声:“真是个蠢货!身为皇后和一个没背景的妃子争风吃醋,斗了半辈子,一点体面也不要。派刺客暗杀也能伤及无辜!又蠢又活该。”

太子妃垂眼听着,她沉默不接话,却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太子总觉得他身边的人都是蠢货,只有他自己才是绝顶聪明人。可傻子都是聚堆的,若他身边都是蠢货,他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亓山狼对皇后做的事情很快在朝堂乡野间传开。接下来几日的早朝上,对亓山狼弹劾的折子一道接着一道。

只要鲁还在虎视眈眈,就不能真的要了亓山狼的命。这是所有文武百官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该弹劾还是要弹劾,场面上的流程总要走一遍。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已经到了腊月下旬,很快就要过年。

施云琳坐在檐下石阶上,望着院子里新覆的积雪发呆。

施砚年立在屋里窗前看了她很久,拿了件斗篷走出去,披在她肩上。

施云琳回头,看见是他,对他弯了弯唇,唤了声“哥哥”。

“在想什么?”施砚年在她身边坐下。

“什么也没想。”施云琳抬了抬下巴,望着庭院里的积雪,“以前从未见过雪,这两个月天天见了。”

施砚年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不过他也没有揭穿。她沉默望着皑雪,他便默默陪着她看雪。

过去了好久,施云琳双手托腮,忽然叹了口气,她呢喃般问:“天牢里什么样子?”

施砚年抬眼看向施云琳苦恼的眉眼。他总是能准确地站在施云琳的角度想问题,所以他理解她的感动和担忧。而这份理解压过了心里的酸楚。

“亓国如今离不开亓山狼,只要他想出来,随时能离开天牢。不过天牢那种地方,住起来总归不大舒服。”

施云琳低着头,拨弄着袖口上的流苏,自语般道:“好像也还好吧。至少遮风挡雨,比深山老林里可舒服多了。”

施砚年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来,道:“我去父亲那里。”

“哥哥。”施云琳仰起小脸,苦恼地蹙眉问:“天牢里可以吃很多肉吗?”

施砚年张了张嘴,一时失声。他很快缓过来,脉脉望着施云琳,温声:“通常情况下不行,不过他兴许会破例。”

微顿,他再道:“明天是小年,你可以给他送些东西。”

“我才不去……”施云琳小声嘀咕一句,又抬头问:“天牢会让我进去吗?”

施砚年吸了口气,冬日的寒风灌进他口中,使得五脏六腑皆凉。他的唇畔慢慢漾出一丝笑来,如往常那样温声道:“你可以去找赵兴安问问可不可以引路。听说赵老将军和亓山狼关系匪浅。”

施砚年没等施云琳再问,很快转身逃离这里。

第二天一早,施云琳收拾食盒。一整只烧鸡、满满一碟牛肉,还有一只烤羊腿。食盒放不下这样大的烤羊腿,她让又绿和也青来帮忙,将羊肉从腿骨上剃下去,只将一块块无骨的羊腿肉放进食盒里。不算小的食盒被塞得满满当当,提起来有些重。

临出门前,施云琳提裙快步回到房中,从箱子里取出一件貂裘大氅。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亓山狼的时候,亓山狼扔给她的。原先在百祥宫的时候,施云琳已经体验过,只有披着亓山狼的大氅,才能畅通无阻。

现在亓山狼蹲大牢了,也不知道穿她衣裳还有没有用了。

施云琳带着又绿和也青出门,沈檀溪也同行。今日是小年,沈檀溪想去思鸿寺给周泽明挂平安灯,顺路一起出门。

沈檀溪想了想,反正时辰还早,打算先把施云琳送到天牢,她再去思鸿寺也不迟。

两个人去了赵府,可却失望得知赵兴安不在府中。原来赵兴安老家不在京中,赵家人一大家子回故居老宅过年去了。

“那怎么办?”沈檀溪问。

貂裘大氅的毛领子轻抚着施云琳的脖子,她想了想,说:“我去天牢一趟,说不定让我进去呢?”

两个人带着又绿和也青走了一段,一辆马车迎面过来,擦肩而过后,马车在她们身后停下来。

靖勇王掀开垂帘,问:“如此佳节,两位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施云琳和靖勇王只有一面之缘,不了解这个人,本不想说,可又一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更没有必要和亓国的王爷交恶。

“不知天牢在哪,本想请赵老将军派人引路。”施云琳道。

靖勇王“哦”了一声,道:“有些远。上来吧,本王送你们一程。”

言罢,他便放下了垂帘。

施云琳有些惊讶他的好心,疑惑望向沈檀溪想问她的意见,却见沈檀溪蹙眉凝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姐姐?”

沈檀溪回过神来,问:“上车吗?”

施云琳想了想,带着沈檀溪登上了马车。

靖勇王坐在最里面,闭目养神。施云琳一行几个人登上马车,她道:“多谢靖勇王。”

靖勇王睁开眼,视线在沈檀溪身上多停留了一息,道一句“客气”,复合上眼。

靖勇王一路都没睁眼也没开口,直到马车停在天牢前,他吩咐手下:“带大将军夫人进去。”

他又看向沈檀溪,问:“周夫人也去吗?”

“不,我去思鸿寺。”

“哦,”靖勇王攥着指上的扳指,“更远了,要走很久。送你?”

“多谢王爷好意,不用了。”沈檀溪跟着施云琳下了马车。

靖勇王笑笑,倒也没执意,收回目光,令车夫驱车回府。

施云琳让也青陪着沈檀溪,她则是带着又绿跟着靖勇王的侍卫走进天牢。

天牢里阴森森,到处都是鲜血的腥臭味儿,时不时还能听见犯人的受刑的痛苦哀嚎声。

这样的气氛搞得施云琳心里有些紧张,硬着头皮往里走,直到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

周围黑漆漆,她眯起眼睛往里望去,只隐约看见亓山狼低头垂手坐在地上的身形。

牢房的门被打开,亓山狼抬眼,看见施云琳身上的他的氅衣的时候,明显目光凝了凝。

施云琳让又绿在外面等候,一个人走进去。狱卒重新上了锁,暂时也将施云琳锁在牢房中。

亓山狼抬头盯着施云琳,没说话。施云琳莫名有点紧张,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走到亓山狼面前,将食盒放在地上,打开。

“今天是小年,给你带了些吃的来。”施云琳将东西摆出来,才发现亓山狼的双手锁着铁链。

施云琳微怔,想起曾经在亓山的时候,她嫌刚烤好的兽肉烫手,亓山狼便撕下一条条肉喂她。

她拿起筷子,夹了牛肉递到亓山狼嘴边。

亓山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张嘴吃了。

施云琳也不再说话,一块一块将肉喂给亓山狼,直到将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喂亓山狼吃下。

牢房里很暗,施云琳看不真切。她拿了帕子,凑到亓山狼面前,去帮忙擦拭他唇上沾到的一点油渍。

她将弄脏的帕子折起来,忽然不知说什么。

“快过年了呢。”施云琳沉默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回家?”

亓山狼终于开口:“你想回家?”

施云琳点头。

亓山狼站起身,抬手用力在铁栏杆上一掼,手腕上沉重的锁链碎裂。他再用力一踹将牢门踹开,整个天牢跟着晃动。

他迈出牢房,回头看施云琳:“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