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秦蜜的坚持下,这起小小的车祸被很好地遮掩过去了。

回到店里,得知“情况”的秦虹无奈地扶着妹妹,压低嗓音数落:

“你啊,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粗枝大叶的,让你买点东西都能摔着。”

“姐......”秦蜜轻咳,“这里还有别人,给我留点面子。”

“行行行,你先躺着,待会给你煲个猪脚汤补补。”秦虹扫视着把人送回来的两位男士,心里起了嘀咕:

虽说小徐才是自己准妹夫,但刚才手把手扶着妹妹的怎么是邢阳他老师?

肯定有猫腻。

不过秦虹面上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她先把妹妹安顿到二楼的杂物间,那里放了给员工休息的小床,然后才开始招呼两位看起来都很关心妹妹身体的客人。

“咱们喝点什么茶?”茶几前,秦虹拉开抽屉,拿出几个茶盒,“单丛还是普洱?”

“不用这么客气,您看着合适就行。”徐文裕当然也是个挑茶叶的主,但他知道在这件小店里想喝到好茶是不可能的,便也很干脆地入乡随俗。

糜宸更积极,他直接凑到了秦虹旁边:“大姐,还是让我来帮忙吧,作为小辈怎么能让长辈泡茶呢?”

徐文裕眯了眯眼:这小鬼头拍马屁的样子倒是够不要脸。

秦虹摆摆手:“你们是客人,都坐着吧,没事。现在店里还没营业,我也有空,正想找你们聊聊。”

很快,一壶茶汤鲜亮的碧螺春便沏好了。

“小徐,还有糜老师,多谢你们上午送秦蜜去医院,”秦虹熟练地倒茶,把两杯茶放到他们面前,语气亲切,“她呀光长年纪不长记性,从小就稀里糊涂的,长大了也不让我省心......唉。”

“怎么会,”徐文裕抿了一口茶,拧眉,继而摇头,“秦蜜性格很好,今天只是运气不佳而已。您放心,以后我在她旁边会多看着点,尽量避免这种意外的发生。”

秦虹很满意,论态度,小徐简直无可挑剔。

而一旁吨吨吨猛灌茶水的糜宸反倒没有急着表忠心。

他的目光似乎被另一边走过的服务员吸引。

“怎么了吗糜老师,”秦虹纳闷,“您怎么一直盯着小李那边?”

“啊,”糜宸这才惊醒,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我看到店员正在往楼上搬东西,有点好奇而已。”

“这个啊,”秦虹回头一看,顿时恍然,“这是刚到的一批塑料餐具、打包盒还有纸巾什么的,我囤着备用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就是担心......姐姐会不会被这么大的动静吵醒。”糜宸轻声道。

秦虹哑然片刻,旋即失笑:“不至于,她在房间里休息呢,这些货都是放客厅的。”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糜老师,你刚才叫秦蜜什么?”

“呃,”发觉说漏嘴的糜宸一顿,脑海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很无辜地歪头,“叫姐啊,应该不会很冒犯吧?”

虽然糜宸年龄不大,看起来很乖巧,但秦虹还没老糊涂。

这声亲昵又暧昧的“姐姐”,明显是喊惯了的。

而且......

看得出来,少年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楼上,不然怎么会连闲聊都能走神。

“糜老师,”徐文裕心底微讽,只当在欣赏一场“闹剧”,“有些习惯还是改改比较好,毕竟人有亲疏,我想秦蜜也不喜欢莫名其妙多一个弟弟吧。”

糜宸也不客气,直接阴阳怪气回去:“那得问她了。哦对,徐先生,你是觉得大姐泡的茶很难喝吗?我看你的茶水都没怎么动。”

徐文裕一愣,旋即有些哭笑不得。

作为一个浸润与苏杭茶文化长大的名门之后,他降低不了自己喝茶的标准,但也不能直接告诉秦虹她泡的“碧螺春”其实是个贴牌劣茶吧?

更何况,秦虹估计是拿出她认为最贵的茶叶来招待他们了。

身为客人,不好挑剔,所以浅尝一口作罢,也算是给彼此面子。

糜宸懂这个理,但他没徐文裕这么不接地气,早就把粗茶一口闷了,因而现在有恃无恐。

“哦,大家想喝就喝,”秦虹这时回过味来,也难免尴尬,“茶叶......不喜欢咱们可以换一壶。”

“大姐,不用换,茶没问题。”糜宸按住了秦虹打算重新沏茶的动作,“只是有些人表里不一,嘴上一套,行动一套,是吧徐先生?”

徐文裕保持微笑,但额间青筋隐现。

“你恐怕误会了,我只是喝得比较慢而已。”

“哦?原来如此——”糜宸挑眉,语气微妙,“可我没有指谁啊,单纯有感而发罢了......”

气氛到此彻底僵住了。

就连秦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缓解。

还好一个员工跑过来,及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老板,菜差不多备好了,现在就开门营业吗?”

秦虹如获大赦,赶紧起身:“开开开,马上就饭点了,那个......小徐,糜老师,你们先坐,我去后厨看一下。”

小吃店营业时间一般分两段,中午一段,晚上一段。

不过,算上采购、备菜、打扫等时间,基本上全天没得闲。

秦虹本来的试探计划,因为气氛原因也只能暂时搁浅。

剩下的两位男士也不想面面相觑,又不好打扰刚从医院回来、正在二楼休息的秦蜜,干脆各干各的。

一个回车里,拿出手提电脑开始写党建材料。

另一个跑店里打下手,顺带提出了一点建议。

“大姐,您家这老店是自建房吧,看着有些年头了。”

秦虹见糜宸一小年轻这么殷勤帮店里端盘子,自然高兴,回答得很爽快:“对,租了十几年,以前二楼还漏水呢,翻修过一次。”

糜宸“哦”了一声:“你们得多注意电线老化的问题,我看有些导线都脱壳了,改天找装修师傅换一下。”

“嗯。”秦虹笑了笑,“其实还是工程量大的问题,咱们这店很少歇业,一旦找师傅弄得停业几天呢。”

“那也得注意安全。”糜宸叹了口气,“我刚才送姐......秦蜜姐到二楼的时候,才看到你们堆了很多废弃纸箱在那,还有塑料啊、纸屑之类的,都挨着插座和电线,平时恐怕没事,万一出事就麻烦大了。”

倒不是糜宸杞人忧天,他刚才去二楼就看到有员工在客厅里用取暖器烘干湿了的袜子,估计是台风雨的缘故。

大功率发热器很容易引发短路,糜宸不得不操心——

谁让秦蜜还呆在二楼呢。

秦虹没太在意,但还是领了他的好意:“我明白了,等放假结束我就找师傅换线。”

为什么要等几天?

毕竟十一长假高峰期,哪个商家舍得放弃?

就算台风雨刮了一晚,第二天还是照样不少人出门,甚至外卖单也更多了。

“对了,糜老师,十分钟后能帮我把猪脚汤给秦蜜送上去吗?”

“没问题。”

“谢谢啊,”秦虹一边拿着汤勺搅拌着锅里的香料,一边带着点古怪的意味,“她现在摔得都站不起来,让她待家里又不乐意......”

“没事,我可以陪着她,去哪里我来送。”糜宸回答得不带一丝犹豫。

“不不不,”秦虹已经确定了这男孩跟妹妹关系不简单,于是试探道,“还是叫小徐来吧,这样才名正言顺。”

“......”糜宸沉默了几秒,随即很轻地嘟囔了一句,“名正言顺的是我才对。”

因为某人声音太低,秦虹只听到了一点影子:“嗯?”

糜宸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大姐,其实我才......”

话音未落,不远处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

“嘭!!!”

紧接着是几声尖叫,须臾从楼道冲下来两个穿着拖鞋的店员,后面还跟着一个脚崴了的。

他们满脸惊恐,大喊着:

“老板,出出出事了——”

“电暖器突然烧起来了!小李的脚趾都被炸伤了!”

“快快快,快灭火,你妹妹也在楼上!她的门锁着我们打不开!”

秦虹瞳孔微缩,接着第一反应就是冲向楼道。

但旁边的糜宸动作更快,几乎是瞬间就往上跑。

“等等,先关总电源!”秦虹急得脑门冒汗,她知道现在最恐怖的情况就是着火引起电器爆炸,到时候整个二楼都完了。

糜宸已经把楼道里的红色灭火器扛起来了,回头丢下一句:“你找电闸,我去找姐姐!”

整个餐馆顿时乱成一团,几个刚坐下不久等菜的食客已经跑了,秦虹正在找凳子去关墙上的总电闸,几个服务员也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撞。

糜宸赶到二楼时,电暖气的火已经顺着毛绒地毯和旁边的纸箱子蔓延开来,整个屋子都是烧出来的浓烟。

心急如焚的糜宸一边晃动灭火器,一边拉开保险栓,先往房间里的明火处喷射干粉。

他能感受到,整个空间的二氧化碳浓度正在急剧上升。

不行,得加快动作,要是等烟雾布满楼道,他们很难跑出去——

......

秦蜜是被剧烈的爆炸声惊醒的。

那一声离她很近,仿佛就在她耳边打了个爆竹一样,吓得她直接坐了起来。

然而当她试着下床查看情况的时候,脚踝闷窒的痛感提醒着她无法行动。

“到底怎么了?”秦蜜听见外面几个服务员的尖叫,还有什么“着火了”,“快跑”的叫声。

门板被人撞了几下,没撞开。

秦蜜心里着急,她之前因为怕店员打扰才锁了门,没想到现在反而成了阻力。

于是她只能忍着刀尖般的炙疼,扶着床沿拖着一条腿往前走,想要尽快开门。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就听见门板被什么重物猛撞的声响。

“我......我马上开!”秦蜜咬牙,顾不得脚踝的抗议,猛地一跃,跳到了门边。

下一秒,整扇门被轰地一声砸开。

“姐姐,快!”

映入眼帘的是双手扛着一罐红色灭火器、头发乱七八糟黏在额头、满眼焦急的少年。

秦蜜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先被扑面而来浓烟和粉末呛得疯狂咳嗽起来:“咳咳......”

男孩已经热得浑身是汗,顾不上太多,他丢下灭火器三两步跑了过来,把她一把抱起:“走,我们先下去......把头埋在我怀里,尽量别呼吸......”

秦蜜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能抱起她还跑这么快。

她整个头都被他摁进了怀里,只听见风声刮过耳畔。

房间里热得好像无法呼吸,黑灰的烟气如同游蛇般钻进她的耳鼻口,可她知道比自己更难受的是抱着自己的少年。

他整个脖子都是汗,胸前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剧烈的咳嗽还有胸腔的震动让她又惊又怕。

二楼的明火已经被扑灭了大半,但空气的窒息感却剧增。

秦蜜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连睫毛都纷飞的粉尘黏住,想哭都哭不出来,而且鼻子只有紧贴着他的衣服才不会难受。

在下楼梯的时候,秦蜜听见了什么东西掉下来的声音。

少年护住了她的头,接着似乎被什么砸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哼。

秦蜜害怕地攥紧了对方的手。

【不要出事。】

等糜宸冲下最后几步台阶,摇摇晃晃地把秦蜜放下时,她才终于看清楚对方刚才经受了什么——

他的左手小臂,有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烫痕。

刚才掉下来的不明物体,应该是一条烧断了的电线。

“糜宸......”秦蜜小心翼翼地喊他,连声音都在发抖,“痛不痛?”

少年把半身靠在墙上,似乎有些疲倦,额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睫毛也沾了白色的干粉,但抬眸看她时,那双黑瞳依然明亮又滚烫。

【姐姐没事就好。】

他明明没说一个字,但秦蜜却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这句话。

而这一瞬间,有什么呼啸而来的东西,仿佛撞在了她的胸口。

又疼,又酸,难受里又掺杂着一丝甜味。

就像是幼芽终于顶破了层层厚土,所有的煎熬和苦难终于在春日韶光里得到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