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接触到本人之前,虞少艾对刑鸣有个预设,这预设来自他的节目与周围人对他的评价,他觉得这人应该既骄傲又娇惯,不好接触,也不招人喜欢。

他在美国也看针砭时政的新闻节目,最喜欢的主持人就是唐纳森,刑鸣的《明珠连线》依稀可见唐纳森的影子,但他不缺唐纳森的犀利,却远远不如唐纳森幽默风趣,举重若轻。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用最生硬的口吻说着最刻薄的话,刀刀鞭辟入里。太狠。

但老林对刑鸣的评价很高,高得惊人。

虞少艾每年回国两次,每次都是老林去接机,路上也会热络地闲聊。他知道这人是他爸的亲随与司机,典型的中国特色的官宫闱丞,对待主子缜密心细,基本全无主见。

所以老林的评价应该就是虞台长的评价。

明珠台是个众口铄金的地方。直的可以说成弯的,黑白的可以说成斑斓的,虞少艾是听见过一些真假莫辨的传言的。

一年见不了几次面,表面上看似亲密父子,但虞少艾对身为电视台台长的父亲其实很陌生,对男人与男人那些事儿也持无所谓的态度。只不过每每想到已故的母亲,总有一种从胃部涌出来的不适感。

他不忿,不屑,不理解,但又有点好奇。

好奇他爸跟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那样的关系。

刘亚男现在是这一地界的大红人,从山上红到山下,从乡里火到县里,只不过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那种。

刘亚男挥舞笤帚把所有上门来挖猛料的记者都打出去,唯独没有对前来探访的刑鸣动手。她一见他就说,冤有头债有主,一直等着的就是你。

刘亚男一边说话一边把门敞开,冲刑鸣一笑。那笑容寒森森的,刑鸣硬起头皮才走进去。

刘老师的那个棚屋已被乡民砸得稀烂,好容易才被刘亚男收拾干净。刑鸣四下看了看,也就十来个平方,蓝白条纹的床单与同色系的窗帘,看着简陋而干净。墙上挂着刘老师几十年来行善所得的奖状锦旗,一面红得有些发黑的锦旗边趴着一只灰绿色的壁虎,动也不动,像是死的。

这地方本能地让刑鸣感到不舒服。

刘亚男跟《明珠连线》里出镜的形象不太一样了。因为每次出现,乡民们就一拥而上地揪她头发,所以她现在剃了短发,过于骨骼分明的脸看着更像一个男人。

刘亚男主动承认,《东方视界》直播时那些刷屏的红色大字报,都是她写的。她是大学生,又常年在大城市里工作,所以对互联网还挺熟悉。她从网上看见自己父亲蒙了不白之冤,没来得及赶回来,第一时间就想到上节目讨个公道,所以她想通过刷红字的方式替自己的父亲洗冤。

刘亚男说话时微露鲜红的牙床,与她那张灰白的脸搁在一块看,有点骇人,她意识到眼前两个年轻男人都看着自己,解释说,最近上火。

他们三个坐在县城的小馆子里,虞少艾两根竹筷用不利索,但吃相狼吞虎咽,刑鸣从头到尾不动碗筷,大概是嫌地方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