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之后,纪云彤与建阳长公主三人一起回落脚处。

本来分别时顾父还邀应先生父子俩过去同住,应先生拒绝了,说他现在是受友人之过来小住的,不好随便离开。

顾父也没勉强,与应先生父子俩话别以后转头一瞧,发现自己儿子脸色其臭,好像旁人欠他百八十万似的。

“你这是又怎么了?”顾父边与他护卫在建阳长公主车驾旁,边随口关心了一句。

顾元奉刚才听顾父邀请应先生父子俩就很不乐意了,可说话的人是自家亲爹,他又不好跳出来反对,只能把话往回憋。

“没什么。”

顾元奉嘴硬。

顾父说道:“看到阿彤身边有这么多青年才俊,知道紧张了是吧?早前我们让你去哄阿彤,你不是挺不乐意的吗?”

顾元奉脸色更臭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是犯贱,以前纪云彤爱管着他的时候,他觉得纪云彤烦人;现在纪云彤不管他了,他又想纪云彤多看看他。

尤其是还有人要和他抢纪云彤。

顾父道:“最近不要跟周家的人混在一起。”

顾元奉以为顾父也是觉得周颂叔侄俩不好,蔫答答地说道:“我已经写信与他们断交了,阿彤不喜欢他们。”

顾父挑了挑眉。

“也好。”顾父道,“阿彤看人的眼光比你准,你多听她的就对了。”

顾父没拦着顾元奉自己交朋友,也是想多锻炼锻炼他的识人能力。结果锻炼了这么几年,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就没那个天分。

这方面可能是随了建阳长公主。

听了亲爹的话,顾元奉更蔫了。

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也没觉得纪云彤可能会被别人抢走,可他和纪云彤一吵架,想跟他抢纪云彤的人就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连他爹都让他听纪云彤的话,是不是他真的不如纪云彤?他要是不如纪云彤的话,纪云彤为什么要喜欢他?

要是他觉得哪个人不好,他肯定是不会喜欢对方的。就连周颂等人,那也是他们琴弹得不错,又能搜罗到许多新曲子,他才爱跟他们玩。

如果纪云彤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非要和他解除婚约,他该怎么办?柳文安已经认回柳家,再也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穷酸书生,他连可以威胁纪云彤的东西都没有了。

顾父见他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无奈地摇摇头,给顾元奉传授经验:“你要做的不是方方面面都赢过谁,而是要打动自己的心上人,叫她和她家里人看到嫁给你后会是最快活最美满的。”

“做这些的时候你必须是真心实意地做,而非忍着脾气想着‘等我把你娶到手就如何如何’。如果你是抱着这种想法去哄阿彤的,我劝你还是早些歇了心思,直接解除婚约算了。”

顾元奉不敢吱声。

顾父睨了他一眼。

顾元奉嘴硬:“我没有。”

顾父道:“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们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你是什么脾气阿彤一清二楚,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也一清二楚,你自己既不是真心的,她当然不会信你。”

顾元奉着急地辩解:“我是真心的!”

察觉到纪云彤真的想和他退婚以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牢牢抓着纪云彤不放,他不想和纪云彤解除婚约,他不想让纪云彤从他身边离开。

他不愿意去想她心里喜没喜欢过别人,不愿意去想她和别人都背着他做过什么,他只想她留在他身边。而且他现在越来越想……亲近她,想男人亲近女人一样与她亲密无间。

这种想法最开始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它才好。

结果他和纪云彤吵了整整两个月的架。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顾元奉强调道:“我没想着成婚后就如何如何。”

顾父见他那副死不承认的样子,摇着头说道:“如果阿彤是我亲女儿,我是绝对不会让她嫁你的。”

顾元奉不吭声了。

很多事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像顾父这样了解他的人,更骗不了曾和他朝夕相处的纪云彤。

他心里就是想着快点和纪云彤成亲,这样纪云彤就完完全全属于他了,谁都没办法再来和他抢。最好是纪云彤一及笄他们马上完婚,到时候他想对纪云彤做什么都名正言顺,纪云彤没办法再拒绝他。

纪云彤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想法。

如果知道前面是个笼子,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谁会当真愿意往里钻?

鸟儿可能会为了一口食物被哄进笼中,人又为什么非要住进笼中?

连他自己当初想到要成婚都犹豫得很,何况是纪云彤那么喜欢自由自在的一个人。

以前她愿意嫁,不过是因为她年纪还不大,还想着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在,嫁给他会比嫁给别人快活。

结果他把一切都打碎了,那个他们花十几年一起构建出来的未来在他把解除婚约说出口时就不复存在了。

笼子原形毕露。

而他还一直觉得她只是在和他闹别扭。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回到落脚处。

顾父与建阳长公主回了房,纪云彤也要回去,却被顾元奉拉住了手。

春日的夜晚,空气有些潮湿,夜色中花香氤氲,也不知是什么花不合时宜地开在夜里。顾元奉手心有些热,不知是天气闷的,还是紧张的。

“我们在园子里散散步好吗?”顾元奉祈求般问她。

纪云彤忽地记起顾元奉以前也爱这样装可怜,小时候他见到她带别人玩,就要可怜巴巴地凑上来说没人陪他玩。她听后很有点愧疚,就事事都喊上他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身边渐渐就没了旁的朋友。

只要顾元奉在,她就只跟他玩。

后来顾元奉却开始觉得她烦了。

她怎么会觉得顾元奉蠢笨,现在看来他不知多聪明,想必他以前装乖卖巧哄完她以后还在心里觉得她傻,他嘴上哄几句她就信。

纪云彤挣开他的手说道:“这么晚了,散什么步。”

顾元奉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们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纪云彤抬眼看他。

顾元奉也垂眼看过去。

他已经长得比纪云彤高,所以总觉得……自己可以不用一直挨纪云彤欺负。可仔细想想,纪云彤也没有多欺负他,只是别人多笑话几句,他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已。

反而是他总想仗着自己长大成人了,想变着法儿欺负纪云彤。

他真是坏透了。

两人还是踏着月色在园子里散步。

如果是小时候,他们刚到苏州时应该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给看个遍了,那时候看什么都新鲜。

现在他们住进来这么久,也没好好在园中走过几回,都是踏着晨曦出去,踏着余晖回来。

如今仔细看去,这园中的景致也是十分好的,处处都藏着园主人的巧思,走个几步便是一景。

纪云彤看着一株长在园墙边的树,心想如果自己才几岁大的话,那肯定是三两下就能蹿上树,而后跟猫儿似的爬到墙上。

要是顾元奉也在,她就会招呼顾元奉一起爬上墙,两个人开开心心并排坐在上头玩耍聊天,丝毫不管旁人在底下如何着急。

真是两个坏小孩。

长大以后,想快活起来便没那么容易了。

纪云彤转过头去看顾元奉,一下子对上了顾元奉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他好像都不看路,只跟着她走,只看着她。

纪云彤疑心他是不是又想拿柳文安说事,率先开了口:“我刚才只是到外面透透气,和柳贤兄只是碰巧撞上了而已。”

顾元奉听她提起柳文安,嘴巴有些发苦。

她前脚才出去,柳文安后脚就跟上了,还对她说什么一辈子两辈子的,能是碰巧的吗?

他们这些君子嘴里说得好听,背着他接近纪云彤时却一点都不含糊。

顾元奉迈步想离她更近一点儿,却又担心她朝他露出警惕和抗拒的神色,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连手脚怎么放都不知道了。

“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顾元奉干巴巴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纪云彤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又有些难受了。

他们以前不必特意找话题也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纪云彤从来不会问他“你要说什么”。

顾元奉忍不住伸手抱住纪云彤。

纪云彤没料到他忽然困住自己,微微慌乱地抬脚踢他,骂道:“你做什么?!”

顾元奉脚上被她踢得痛极了,可他不仅没有放手,还把脑袋埋进纪云彤颈窝。

那滚烫的气息烧灼着纪云彤的肌肤。

“我每天都想这么做。”顾元奉说道,“我每天都想哄你马上和我成婚,到时候谁都没法再来跟我抢,而且我想亲你就亲你想抱你就抱你,我做什么你都没办法再生我的气,因为你已经嫁给我了,我对你做什么都行。”

纪云彤气道:“你疯了吗?!”

顾元奉道:“我是疯了,纪云彤,我快疯掉了。他们都喜欢你,他们都想把你抢走!”

没错,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这么恶劣。既然装模作样纪云彤也不会信他,那就让她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他没有她想的那么听话。

他没有那种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也毫不在意的胸襟。

以前没察觉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还浑然不知地与他们往来,顿时就跟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着他的心似的。

顾元奉带着纪云彤往后退了两步,将她抵到了身后的廊柱上。

他禁锢着纪云彤的手臂正微微颤抖。

纪云彤只觉有温热的泪水淌落到自己颈边。

这家伙哭了。

怎么会有人放完狠话后自己先哭上了?

纪云彤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感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荒谬得很。

世上怎么会有像他们这样的未婚夫妻。

近不了,远不了。

拿不起,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