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因他的好名声、好皮相、好家世生出亲近之意。

对于这些人的倾慕好感,许怀秉内心无波无澜,甚至觉得他们打扰了自己的清静。

因此在分化后,他寻了一个借口向家人辞行,来到了凉州这处宅子。

但没清静几日,马林骞便慕名而来,那之后凉州城内的其他世家子弟亦跟着来了。

每日拜帖来的人不计其数,与他在岐孟时没什么区别。

比起这些人,许怀秉更愿意与卫寂在树下,一张琴,一本书,两盏茶的待着。

马林骞打扰了他的安宁,也打扰到他的琴友。

许怀秉心里虽然很不耐烦与这些人交际,可人活在世上,便要遵循这世间的礼法道义。

纵然再是不耐,他也如家中长辈所愿,端其言行,修其心性,待人和善有礼,如真君子那般。

世人因此被他迷惑,就连卫寂也是,不知其内里,只看到了他的表相。

这些年许怀秉将自己的言行禁锢在礼教之内,就如面前这道屏风,他若是越过去,剥掉身上那层虚伪的假皮囊,露出自己的本性,一定会让榻上那人生出惧怕。

他这样的人也是君子?

真真是可笑。

许怀秉没有说话,也没有越过屏风,只是将古琴放到书案,然后施施然坐了下来。

雪白的衣袍垂落在地,如烟堆雾笼,许怀秉却没有管,抬手摁在琴弦上,修长的指在压下的弦上摇动。

古朴厚重的琴音从他指尖拨出,他的指法娴熟,吟之缓急,俱之圆满,若吟哦然。

这首曲子是以前在凉州时,卫寂常听许怀秉弹奏,他也很喜欢。

卫寂忍不住朝屏风那侧看了一眼,见许怀秉专心在抚琴,似乎没有交谈的心思,卫寂便安心地窝回到床上。

身体又开始慢慢变热,卫寂眼睫垂落,眉梢处勾着一抹海棠红,眸中泛着一层水光的薄亮。

在这空幽的琴音中,卫寂阖上了眼睛,困意袭来。

这一觉睡得极为沉,周遭什么动静都没听见,醒来时便看见那个素衣老媪慈爱地冲他笑,手里端着一碗清苦的汤药。

她轻声细语道:“小公子,该喝药了。”

卫寂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许久没被人叫小公子,而且以他现在的年岁也不能被称为‘小’了。

卫寂支起身子,轻轻向她道谢,接过药碗乖乖喝了。

老媪收回碗,又给了卫寂一块放糖,问他,“快到吃晚饭的时辰,小公子有什么想吃的?”

卫寂低声说,“一碗素粥就好。”

停顿片刻,他又客气地问,“能否打一桶水?我想洗一洗,劳烦了。”

她应了一声,“好。”

等人走后,卫寂才发现枕边放着一本佶屈聱牙的古书,他手上都是汗,对着手又搓又吹,干了之后他才捧起来打开。

-

许怀秉吃过晚饭再来时,卫寂正捧着书在灯下读。

灯烛似昏黄的薄纱铺在床头,卫寂披着发,瞳仁乌黑,唇上像涂了口脂似的,整张脸是艳,但身上却有一种书呆子气。

他一边揉眼,一边看书,困得直打哈欠,还是不愿意把书放下来。

听到开门声,卫寂反应迟缓地抬起头,许怀秉已经走进来了,立在屏风后面。

卫寂不禁放下书,悄悄枕在手臂上装睡。

他实在无话可跟许怀秉说,而且很怕对方讲他俩在凉州的事,只要一提起来,卫寂便觉得尴尬。

因为那里有他挨排挤的过往,还有他犯傻的回忆。

卫寂仗着隔着屏风,许怀秉看不见他,眼睛半合半张地看向门口,心里盼望着对方出去。

许怀秉没有如卫寂所想,听到里面没动静便行君子之道地离开,他反而走了过来,大有越过屏风进来之意。

卫寂心中大惊,忙抬头问,“怎,怎么了?”

屏风后的人止了步,从容有度道:“没什么,只是过来取琴,你没睡?”

许怀秉知道卫寂没睡的,方才是故意装作进来吓他的。

卫寂只好说谎,“听到动静刚醒。”

许怀秉:“抱歉,打扰到你休息了。”

卫寂不自在地说,“没有……也该醒了。”

许怀秉不纠结此事,问他,“还在发烧么?”

卫寂:“好一些了。”

听到这话,许怀秉自然而然地说,“那我陪你坐一会儿么?”

卫寂摇摇头,忙说,“不必了,你也操劳一日了,怎么好再打扰?”

许怀秉倒是没强求,“那你好好休息。”

卫寂‘嗯’了一声。

等许怀秉走后,卫寂爬起来又翻了一页书,低头继续看。

其实以许怀秉的家世品貌,他是最合适成婚的人,他若求娶该毫不犹豫答应。

但卫寂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他原本是想找一个性情温和,能与他互相敬重的人过一生。

如今不怎么想了,或许他这样的人不该成婚,就如许太傅那样独自一人过日子也很好。

世上除他以外,谁不愿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找一个与他想法一样的太难了。

他抱着这样的心思娶妻或者嫁给别人,不是平白耽误人家?

卫寂看着手中的书,自我开脱地想,与书为伴也很好,不会争执也不会变成怨偶。

哎。

-

卫寂迷迷糊糊又烧了起来,他趴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夜空缀着几颗暗淡的星子。

卫寂是被推门声惊醒的,灯烛被灌进的夜风吹得忽明忽灭,他以为是送清心汤的,还纳闷这回怎么这么早。

来人却不是那个慈祥温和的老媪,而是一袭白衣的许怀秉,一开口便将卫寂仅剩的睡意惊没了。

许怀秉沉稳道:“太子来了,要见你。”

卫寂脑子嗡的一声,面色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嗡鸣声。

许怀秉面容隐在黑暗中,声音依旧平和,“你想不想见他?”

卫寂说不出话,脑海反复闪现那日姜檐愤怒而伤心的脸,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紧。

他怎么会寻过来,还找到了这里?

卫寂以为姜檐都说了那样的话,肯定气恼地不想再见他。

见卫寂一直不开口,许怀秉说,“你若不想见,我会替你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