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疾不徐的清风卷着冰雪的温度,掠过肌肤上的时候,让人哈出来的气息都变成了白雾。

散落在地面上的银杏花被风吹扬,沾上了雪绒的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旁边有一家卖关东煮的商店,聚集着很多人,看起来很好吃。

松田阵平捧着两个纸杯,在里面放满了蒟蒻、鱼丸、竹轮和海带。

浓汤淋在上面的时候,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这个时候云居久理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他套路了。

右手被草绳捆住的时候,干什么都不太方便。

松田阵平捏着一块鱼丸送到云居久理的嘴边,然后示意她张开嘴巴。

云居久理:“……”

松田阵平:“啊——”

鱼丸有点烫,但是吃起来很暖也很香。

整个人的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

云居久理行走在山林之间。

她看着南行北往的一些人,成为人流中的一个,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进入了某种隧道,耳边都是脚步的回声。

她就像一叶小舟,跟着松田阵平朝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而去。

一路上看了一些风景。

在神社的后面有一个博物馆,据说是从战国时期留下来的各种僧衣款式。

云居久理对神社这种地方,觉得很多地方都很十分熟悉。

只是她眼睛里看到的色调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

整体色调变得有些发灰,好像蒙上了一层纱网,而她隔着这个纱网看着眼前的神社,好像瞧到了有几个孩子奔跑在台阶上。

那些孩子穿的衣服都差不多,有的甚至还有一些不合体。

他们围在一起,有一个孩子站在最前面,好像在玩什么游戏。

那个孩子脸上戴着眼罩背对所有人念着数字,然后其他的孩子一哄而散。

这是日本孩童们都会玩的“捉鬼游戏”。

在其他孩子藏好了之后,戴眼罩的孩子会充当那个“鬼”,一场游戏“鬼”有三次机会念到“拍手”,其他的孩子要拍一下手让“鬼”听到自己的位置。

戴着眼罩的是一个小女孩。

她穿的裙子和别的孩子都不同,更高档、更鲜亮也更漂亮。脖子上戴着一个东西,随着她跑动看起来十分晃动和累赘,但是她没有要摘掉的意思。

女孩撑着双手,一步步朝着云居久理的位置而来。

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云居久理看到那个女孩脖子上戴着的是一柄巴掌大小的羊角弯刀。

云居久理心跳如擂,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的双手在空中摸索,一只脚踩空,身体歪斜,像是要从台阶上掉下来。

云居久理下意识地想要跑过去搀扶,但她忘记了自己的右手和松田阵平捆在一起。

松田阵平被她扯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云居久理眨眼的瞬间,上一秒雾蒙蒙的视野突然清晰化了起来。

那些在玩乐的孩子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眼前的人都变成了并在左右两侧依次向上走的游客。

云居久理有些错愕。

到底是她看错了?还只是幻觉?

‘没、没什么……’云居久理摇了摇头,没有说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

以前的云居莲花寺因为“传真炸彈犯”而被炸毁。

却因为这个神似“云居莲花寺”的神社而让云居久理有稍稍记忆追溯。

主要是这个神社里萦绕的烧香味道,让云居久理更加熟悉。

“我们买一点这种燃香吧。”云居久理提议道。

放在家里点一点,说不定还能再想起来别的什么。

松田阵平哭笑不得:“好。”

不过神社这里没有什么单独售卖的燃香。

如果想要买的话,只能去和风街。

*

在他们没有看到的地方,有几双眼睛一直目送着松田阵平和云居久理走进神社到出来,然后跟着他们去过的地方,也来到了老和尚所在的祈福堂。

中条青方看了一眼走向远方的二人,然后询问刚才的老和尚:“刚才那一对小情侣来到这里,都说了什么?”

老和尚:“也没什么,就是很正常的羁绊祈福,然后抽签。”

中条青方有点失望。

他来神奈川是为了另一件事,谁能想那么刚好居然在这里见到了云居久理。

跟在中条青方身后的小弟走过来问:“老大,咱们还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又在这里见到了那个警察和小律师。”

中条青方笑了笑:“什么冤家路窄,我倒是觉得,这是我们和这个小律师真有缘分。”

在他们几个人要离开的时候,那位老和尚突然叫住了他们。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们还说过一件事,就是说神社和一个叫云居莲花寺的地方很相似,问我知不知道云居莲花寺。”

老和尚的这句话让中条青方猛然停住脚步、折返回来:“你刚才说什么?他们问了什么地方?”

“云居莲花寺。”

中条青方脸色骤变,又问了一句:“你再说一遍。”

“云居莲花寺。”

“……”中条青方。

他看着松田阵平和云居久理的背影,目光变得更加复杂,里面凝聚着一种犹如深渊般的旋涡。

*

和风街刚好就在神社后面,没走多久就到了。

还没走到街上,就能够闻到空气中飘浮着的美酒香气,以及一些丝竹乐器传来的冥冥之声。

那些悬挂在两侧路灯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摆的时候,里面点燃的烛火就像是一颗颗闪烁的星星。

满街食物的味道,发酵的美酒味道,烛火燃烧的味道。

全部都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是流动的空气,包裹着走在这条街上的所有人。

外面的天色逐渐倾向夕阳。

重点战略,有一些堆积在枝桠上和红灯笼上的积雪随风掉落时,散落在街道之上浸湿了这一片土壤。

他们的关东煮也吃完了。

基本上全程都是松田阵平在喂她。

他好像也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这让他们两个人真的像一对情侣一样,行走在这充满年味的街道里面。

“晚上的时候,这里会放烟花。”松田阵平说。“然后,就到新的一年了。”

云居久理对过年这种事情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怀。

无非就和普通的日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因为承上启下,担当着一个承接新年的日子,所以会被很多人重视。

她一直以为松田阵平是无神主义者。

没想到居然也会相信“草绳捆手腕”的什么说头。

“这个什么时候能摘啊?”云居久理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松田阵平从口袋里拿出烟盒,咬了一根:“至少要过了今天。”

云居久理笑着调侃:“那好吧,到时候可千万不要摘喔。”

看着云居久理这幅玩心大起的样子,松田阵平也不明白她在开心什么,但是很快松田阵平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已经是夕阳沉落的时候了。

他们在和风街买了荞麦面、还有燃香,云居久理还挺松田阵平说了一些有关于除夕夜的习俗。

比如说到了午夜时分的时候,附近的寺庙会敲响180下钟声,以达到驱邪避灾的住院。

再比如说等到19点钟的时候,会有神鬼游街。

那应该是大晦日最繁华而又热闹的一个时间。

所有的人都会让出两道,把中间的位置留给游街的扮演者们。

看着松田阵平款款说来的样子,云居久理知道这里是他的老家,自然也知道这里很多事情。

在说的时候,他偶尔流露出一种少年般怀念的神情。

虽然松田阵平一直没有提过,但云居久理觉得他还是很想要回来的。

他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挂满了灯柱的两侧银杏树,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明那家伙说好了的,每次过年都会跟我一起回来。”

他不在了。

在没有抓到“传真炸彈犯”之前,松田阵平也没有想过要回来。

只是今年比较特殊。

云居久理拍了拍松田阵平的手背:“那我们后天的时候去拜访一下萩原警官的家里吧?”

松田阵平眨了眨眼,笑道:“好啊。”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善解人意。

在法庭上那么光鲜亮丽、唇枪舌剑、信手拈来,偶尔流露出一些小兔子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莫名产生一种怜爱的心态。

松田阵平看着她,忽然就想到了今天早上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一幕。

他们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

她的睡颜就在面前,头发松松垮垮地在垮垮地在枕头上散开,肌肤白嫩而又细腻,就像是浸泡在米酒里的一颗樱桃让人看着垂涎欲滴。

那一幕的冲击让他有些不能自已。

松田阵平深深吸了口气,想要去一趟卫生间。

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和云居久理手腕上系着一根草绳。

“……”松田阵平。

云居久理故作好奇:“怎么啦?”

“我要去卫生间。”他说。

云居久理装作苦恼:“这可怎么办啊,你不是说这个草绳要等到过了今天才能拆吗?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男卫生间吧。”

“别闹了。”松田阵平知道她在故意逗自己,伸手扯了一下,把草绳从她的手腕上拆掉,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

云居久理认真地说:“好的,我知道你很快,我等着你。”

“……”松田阵平。

真奇怪,这句话怎么感觉那么富有暗示性呢?

云居久理站在树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敲锣声。

或许是因为在过节,所以有很多民间庆祝乐器。

那些声音里面伴随着三味弦的琴声越来越近,云居久理朝着声音看过去的时候,目光被徐徐走来的一个头戴鬼怪面具的队伍吸引。

那些面具奇形怪状。

有很多涂鸦的诡异美感。

每一张面具里面的人脸都被遮盖着,随着古典乐声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种百鬼夜行的奇异感。

她的视觉在那一瞬间又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薄雾。

所有的鬼怪面具都变成了同一个鬼脸。

就是在红谷升身上看到的那个纹身。

面具在她的视野之中放大。

在看得越来看得越来越清晰的同时,云居久理的耳边听不见任何别的什么声音。

她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

像是被谁用鞭子抽打着。

疼痛感阵阵。

云居久理得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咚、咚、咚……

声音渐行渐远。

她好像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一个熟悉但是又陌生的男人声音。

那个人在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跟过来。”

那个人是谁?

云居久理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个人很高,自己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长什么样子。

不。

再准确一点来说。

是她的视野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看着身边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很高大。

云居久理还看到自己在往那个人的位置追。

可是追了没两步又被对方狠狠地推倒。

云居久理的心脏揪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割舍。

她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的自己有多么的悲伤。

松田阵平说。

她是在八岁的时候被云居莲花寺收养的。

八岁之前的经历是一片空白。

但现在。

云居久理大概率明白自己八岁之前遭遇了什么。

她被丢弃了。

丢在一个荒无人烟的街道上。

那个男人没有说过要回来接她,她就追着男人奔跑着,直到筋疲力尽。

虽然没有看到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但云居久理已经无所谓了。

啊。

原来她是被丢掉的孩子啊。

在记忆外。

云居久理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身体开始歪斜,但很快就保持了平衡。

旁边被云居久理撞到的男人看着她,询问道:“小姐,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云居久理的视线变得正常了。

再看那些鬼怪面具的时候也恢复了正常。

四周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刚才等待松田阵平的那棵树下。

云居久理心脏漏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像那个女孩一样朝着男人的位置奔跑,跟着神鬼游行的队伍离开。

草绳的另一头空空。

垂耷在她微微颤抖的指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