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都知道。

那些发生在云居久理身上的事,以及三方势力之间的纠葛。

组织前段时间一直怀疑诸伏景光的真实身份,虽然云居久理出面承认了诸伏景光也是美籍日本人的身份,可是还没有对诸伏景光完全放心,所以才会交给他去处理云居久理的任务以表达对组织的忠心。

但是有人在中间阻碍了这件事,甚至还偷偷给云居久理放空枪,虽然造成了云居久理和红谷升两个人撞车但都没有大碍。

从一开始安室透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组织会对诸伏景光的身份产生怀疑。

虽然诸伏景光的这个“养子”身份是假的,但是哈伊娜·乔恩曾经收养过一个人的事情是真的,有没有可能是真正的“养子”在中间做了什么?

再加上云居久理和红谷升出事的那天公安在现场调查的时候,发现了组织里面另一位成员的痕迹。于是就把这些事情简单的串联了起来,放在云居久理钱包里的定位器并不是松田阵平放的,而是公安们的杰作,但是松田阵平也确实知道这件事,知道云居久理的行动轨迹,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从云居久理去过的地方能够看得出来,她可能已经恢复了记忆。

但是她没有说,松田阵平也就没有问。

就像现在云居久理知道自己的钱包里有定位器,但是也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那四个人里面涉案最轻的就是小山黑智,虽然不知道警视厅那边掌握的证据是什么,但云居久理还是准备好了一切手续递交给警视厅审核,准备先把小山黑智保释出来。

心鬼侑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钱,就等着资料审核通过之后进去捞人了。

距离Joy所说的要离开的日子,还有倒数两天。

云居久理总感觉松田阵平好像有点躲着自己的意思,在她为了小山黑智的事情在警视厅里忙进忙出的时候,听外面的警察们说松田阵平也在警视厅但是就是见不到他的人。

以前的时候,这家伙不管怎么样知道自己来了都会过来给她打声招呼。

但云居久理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毙的人。

既然松田阵平不来找她,她可以去找松田阵平。

随便问了几个人,在知道松田阵平位置之后,云居久理虽然没有想好要跟松田阵平说什么,但还是觉得应该先打破这样的僵局比较好。

只是云居久理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找到松田阵平的时候,松田阵平正背对着自己面朝着窗户外面不知道和谁通话。

云居久理所在的楼梯间距离松田阵平的位置并不远,这个地方也没有什么人会来。

这些天警视厅的工作很多,大家都在自己的办公区忙碌着也没有时间去偷听谁说话。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任何应对的决策。明知道这可能是检察厅的挑拨离间,但我还是应该这么做。是因为我的内心告诉我,我应该这么做……”

“……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居久理止步不前,站在楼梯拐角的位置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没有露面。

松田阵平的声音越来越远,他从楼梯间的另一个地方离开了。

云居久理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有个警员过来给她说审核资料通过,可以交钱把小山黑智保释出去,云居久理才从原来的位置离开。

小山黑智涉案比较少,东西也不是在他医院里面查抄出来的。

估计红谷升也没坦白东西是从哪儿运输过来的,所以警察只把小山黑智当成了知情人一并带走。

小山黑智的医院经营的还不错,有很多的活动资金。云居久理基本上全都取了出来,然后让小山黑智的家里人负责过来交保释金。

心鬼侑准备的资料也很齐全,日本基本上不会扣留一个调查中的人超过48小时。

小山黑智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快能出来,但是出来之后他完全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喜悦,而是在离开警视厅的时候全程一言不发,直到上了车之后才说道。

“接管这个案子的是松田阵平。”

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的严重程度了,不仅仅是因为松田阵平和云居久理的关系,还有就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认为松田阵平会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全部都调查清楚。

云居久理也想明白了,自己一直都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太对劲,终于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这就是一场离间。”

一场针对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的离间计。

检察厅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又做了所有的事。

他们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暗中盯着松田阵平即可,只要松田阵平有任何包庇的行为就是他们出动的时候。

Poker组私藏违规枪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只要云居久理和松田阵平这个关系断开,喜多结一郎就不用再担心云居久理了吧。

另外,松田阵平作为追查“普拉米亚”事件特立的组长,这件事还能很好地分开松田阵平的注意力。

简直就是一箭双雕的计划。

“红谷车上找到的那些枪械属于私自走藏,这段时间警视厅的人一定要先调查来源渠道、调查购买事件、购买用途,虽然我们之前做过反侦察训练,但是难保不会有什么错漏。”小山黑智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次警视厅是有准备而来的,按照梅泽的意思,不说点什么这件事是不可能轻易过去的。”

“上次我的车行被查出炸彈,虽然把我关了几个月,但最后不还是交了钱就把我放出来了。”心鬼侑坐在驾驶座上抽烟,然后回过头来询问云居久理。“姐姐,这次需要准备多少钱?”

云居久理摇头:“这次的性质不一样,上次你只是一个人,而且那颗炸彈也是多年前‘传真炸彈犯’的东西。因为年代过久,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杀伤力。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因为人数增多,这就变成了‘团伙’形势。从目的上来看,就没有办法把这件事情简单化。”

心鬼侑骂了一句,愤愤道:“不行,不能让我们的同伴真的吃‘冷饭’。”

中条青方之前因为经济类的问题,坐过两年牢,他这会倒是要一进宫了。

但梅泽一见的处境就很难堪了,他本来是执法者,现在变成了阶下囚。

云居久理摇下车窗,看着天边另一侧开始飘下来的细微小雨。

车厢内没有人说话了,三个人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小山黑智也不知道该把车往哪儿开,就在东京市区内漫无目的开着,云居久理也看着窗户外面的风景一点点变换,心情也跟着复杂到没有办法言明。

“前面是什么地方?”云居久理探出头看着外面远处青烟袅袅的地方。

虽然还没有靠近那个地方,但是云居久理闻到了一种香株熏绕的感觉。

小山黑智看了一眼,说道:“好像是墓园。”

“怎么到这种地方?快走快走。”心鬼侑一边掐灭手里的烟,一边嘟囔。

“停下,我要过去看看。”云居久理说道。

心鬼侑不解:“姐姐,你去这种地方干嘛呀?怪晦气的。”

她一家子都是混黑丨道的,从小就和警察之类的工作不对付,现在到了专门祭拜已逝警员的地方,心鬼侑也没有那么大的兴致。

小山黑智停车之后,云居久理顺手拉开车门:“今天好像是一位殉职了的警察的生日,我想要去看一看。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不会去太久的。”

夕阳西下的墓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门口一位穿着类似于寺庙住持服饰的接待人员,给了云居久理一个手串说是来往客人的礼物。

云居久理在家里见过这样的手串,松田阵平就有一个。

大概是他每次来祭拜萩原警官的时候,都会在这里领取的一份吧。

做好登记之后,接待人员带着云居久理前往了萩原研一所在的墓碑位置。

沿途上,云居久理看到了很多被刻画在冰冷石头上的名字。

她不知道松田阵平每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境,这里都是他的前辈、同事、伙伴,或许从未见过但他们都一起为了同样的事业奉献。

这样想下去的时候,云居久理忽然意识到半年前在摩天轮上如果不是自己刚好带有爸爸的羊角弯刀,那么松田阵平可能也会出现在这里吧。

她苦笑了下,在逐渐靠近位置的时候,看到萩原警官的墓碑前摆放着一束崭新的鲜花,旁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云居久理也认识,她走过去打了声招呼。

“伊达警官。”

伊达航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云居久理,微微站直身体看过来的时候,挠了挠头:“云居律师,这么巧。你自己一个人过来的吗?”

“是的。”云居久理站在碑前,微微鞠躬:“萩原警官,初次见面,我是松田警官的女朋友云居久理,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提过我。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因为他最近好像在忙很重要的事情,可能没有办法立刻赶过来,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来了。”

伊达航站在旁边,看着云居久理若有所思。

这段时间松田阵平在忙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现在云居久理自己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虽然和他是偶遇但是确实是有些犯难了才会这样吧。

云居久理看着伊达航肩膀上顶着的寒露,知道他一定是来到这里很长时间了。

从刚认识到现在,云居久理对这个老班长的印象一直都属于成熟稳重的领导型人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缅怀悲悯的状态。

如果松田阵平在这里,可能也是这个状态吧。

云居久理低头的时候,看到鲜花旁边摆放着一枚牙签,印象当中伊达航好像也很喜欢咬着一根牙签。她知道警察这一行是高压职业,很多警察都有属于自己的某种小癖好。

但是喜欢咬牙签这个行为倒是很少见。

云居久理印象当中,在很小的时候跟着背柰叔叔好像就见到过一个爱咬牙签的警察。

她有些悻悻:“其实之前我对日本的警察抱有一些偏见,不仅仅是因为我叔叔曾经的遭遇,还有小的时候曾经目睹过一场超市抢劫案,看到了一个警察为了自己活命而对歹徒下跪致歉的样子;以及我童年时期都是在另外一个国家生活。所以来到这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异乡人,对这里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抱有一种下意识的偏见。

包括四年前萩原警官去世的时候,因为那颗炸彈的拆除难度并不大,我理所应当地认为连这种程度的炸彈都没有办法拆除,这个国家的警察真是无药可救了。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时候的情况已经来不及拆除了,也是萩原警官自己一个人抱着炸彈往楼上跑才让其他的警员没有牺牲。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白,或许是我以前想得都太片面了。”

云居久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伊达航说这些,作为松田阵平曾经的老班长,这样一个领袖级人物站在这里,就会让人下意识的想要对他倾诉。

而伊达航也充当着一个非常合适的聆听者。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变得有些棘手了,我不想要成为一个‘逃兵’。看起来好像只要我离开,他就不会在案件里面这么犯难,而我也可以暂时得到一个安全的庇所。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明明这一切都是我带给那些人的,不能让那些人独自去面对这些事。”

责任,和,情感。

自古以来就是最难抉择的两个方面。

松田阵平在面临着这样的选择,云居久理也是。

在栗山绿出事的那天晚上,云居久理就做好了准备。

这件事的起因是她把那五个人召集了过来,也有她做最后的安排。

如果那五个人没有办法从这件事里面抽身,她也不会扔掉他们离开。

这是作为“oni”给予他们的承诺。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感情方面,云居久理就要做另一手的准备了。

“啊,其实啊——”伊达航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牙签,咬在嘴巴里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叼着一根烟似的惬意。“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说的那个在超市向歹徒下跪祈求的警察应该就是我的父亲。”

云居久理怔住了。

一种在当事人面前说坏话被抓包了的窘迫感,让她瞬间有些揶揄。

伊达航爽朗的笑声打破了云居久理的尴尬:“其实这也没什么的,因为在多年以前我也像你这样看待我的父亲,觉得这种行为很没有骨气且懦弱。这也引发了我一定要成为警察的意念,这样的念头让我想要成为一个比我父亲更加出色的警察。但是后来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为什么呢?”

“这就要说到警校时候的事情了。说来也奇怪,在我们快要毕业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类似于当年的抢劫案件。那个时候的情况和我小的时候和爸爸遇到的差不多,那件事之后我也想起了一些小时候案发的细节,发现歹徒那个时候能够那么轻易进入超市内肯定是因为超市里面有他们的接应,我父亲当年可能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先向歹徒示弱。”

云居久理微微点头。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对对方示弱,确实是唯一也是最明智的选择。

伊达航笑道:“所以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现在的退让就代表着是你错了。也不代表一件事情,一定要硬碰硬才能得到结果。”

“是,您说得很有道理。”云居久理点头附和。

伊达航又笑道:“说到萩原这个家伙啊,以前在警校的时候是最喜欢到处拈花惹草的,也是我们几个人里面人际关系交往的最好的,大家都说萩原情商很高。而松田不怎么爱说好听的话,有的时候直来直去的还会把女孩子们都吓跑。之前萩原还经常调侃他,说恐怕这辈子都没希望看到松田谈恋爱的状态了。

松田又是一个不怎么会拐弯抹角的一根筋家伙,别人说他不可以他就要证明给别人看自己行的笨蛋性格,那个时候还天真无邪地去问萩原的姐姐要不要跟自己交往。并非常得意地说,以后一定要让萩原以后叫自己兄长,并在每年家园祭的时候对自己行拜礼。”

云居久理“噗哧”笑出声来,知道松田阵平确实是这样的人。

“萩原去世之后,松田也失去了需要证明的对象。那个时候我和……嗯,另外两个人都觉得松田的状态有些不太对,对查找罪犯的目的实在是太过偏执了。就在他递交转租信函,要求调职到搜查一课的时候,我们三个都觉得有些大事不妙了。

这种感觉很难说,总觉得他要做什么出格的事似的。但好在,这个时候云居律师你出现了。”

云居久理有些不好意思:“是说我一开始也像个笨蛋一样追求他的那种行为吗?老实说,那个时候的我其实有些刻意来着,我……”

“知道。”伊达航笑道。“松田在电话里的时候都跟我们说了,说有一个奇怪的女孩子在倒追他,还被zero一顿嘲笑。我问他有没有打算开启自己人生另一端旅途的时候,他却说……他觉得你很可怜。”

“什么?我?我吗?”云居久理有些不确信的指了指自己。

“是的,他说她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警视厅门口的时候,很可怜。不是那种祈求心爱之人出现的状态,而是一种独自行走在一个城市里,那种身前身后都是黑暗的可怜,和曾经的他很像。他很讶异,你为什么会追求他,他在你的眼睛里看不到对喜欢的人的狂热和倾慕。但是他觉得,你需要他的帮助。”

是吗。

这样啊。

看样子我们在真正意义上初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都有一样的心情啊。

阿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