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9

人生除死无大事。

有些时候他会从心底漫出来深沉的疲惫,这知道这不好,他在奋力自救,但也因此他无暇顾及家人,他的怀孕的妻子,他的更为沉默颓丧的兄弟,他的年迈辛劳的祖父,他一时都顾不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在心底对着深沉的夜色中不知名的神明哀求,“我知道生活还有更艰难的坎,但我也需要积攒力量去克服它。”

唐荷躺在沉默不言的丈夫身边,把无声的叹息掩埋在喉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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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婿免去了牢狱之外,唐老爹夫妇也高兴得不得了。等大腹便便的女儿和踏实温和的女婿回来看他们,老两口用较之年夜饭还丰盛的满桌饭菜表达了他们的高兴。

“人活着谁不遇到几个难坎呢。”唐老爹拍拍女婿的肩,“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最明白大难过后就是大福。”

周南生原本有两份心虚,怕岳家嫌弃自己斗殴入狱的名声不好听,此番唐荷要回娘家看看,让他陪着来,如果不是实在担心唐荷大着肚子有个万一,他实在不想来。

不曾想,岳家态度如常。他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唐荷在旁边觑见他的神情,也有些无奈,她忍了这一段时间,等两人单独待在她出嫁前的闺房时,终于忍不住道:“有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还不够让你释怀么?你要傲娇到什么时候?”

周南生听不懂何谓“傲娇”,但听出了媳妇话里的火药味,他愣了一愣,苦笑道:“我也想得通,只是一时还提不起劲”先不提他遭受的牢狱生活,单是每每思及他参与的那场闹剧夺去了两条人命,已经足够他许久寝食不得安宁,“让你跟着烦忧,是我不好”他摸摸她的肚子,“宝宝不要受爹爹影响,要快活哟。”

唐荷叹气,“你晓得的,你不开心,我也快活不起来。我不快活,宝宝生出来自然也是愁眉苦脸。”

周南生皱眉,“还是不要?我还想咱们的娃娃生来是个笑口常开的开心蛋呢。”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唐荷道,“娃娃的爹豁达,才养得出乐呵的娃。”

周南生笑,温柔地看自己的妻子,“好,我都听你的。”

门外李氏大声喊着女儿女婿,“吃饭啦!”

唐荷苦着脸抚摸自己的大肚子,“胃被镇日顶着,吃不下呀。”她怀孕到了后期,胃口变差,手脚也浮肿得厉害。

周南生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按摩,“再忍忍,很快的。”

妻子拖着笨重的身子,他也该真正振作起来打拼生活才是。

“咱们出去,岳父岳母要等急了。”

“嗯。”

饭桌上唐老爹和李氏耐不住长久来的担心,还是询问了周南生关于此前狱中的生活。周南生虽不能立时消尽心中块垒,但还是尽量做了回答。

“这也不算啥大事,到底人已经全须全尾回了家。”周老爹道,他应女儿“给女婿讲讲人生真正苦难”的要求,灌下两杯小酒,回忆起了当年重重磨难。

“都说人至低贱,莫过于低到尘土里,其实真的低到尘土里又算什么呢?拼着一口气,再爬起来挺直脊梁就是,”唐老爹一口老酒一口小菜,“最的,还是人自己心里不能泄气。不然你泄尽了气摊入泥堆里跟尘土混做一团,如何还站得起来呢?旁人就算想扶你,也无处可扶。”

周南生点头。大字不识的农人有自己的朴素哲学,它们粗糙但直抵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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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周南生慢慢释怀,并从低谷中振作起来,那周北生,则是在缓慢地攀爬过程中突然失控,最终跌入了谷底。

一开始周家众人都没看出他的不寻常。虽然悲愤和内疚是有的,以为触手可及的远大前程像展翅的鸭子一样飞走了,任是谁都不能轻易释怀。但周北生的低落情绪,在周家人看来,属于合理限度内。

便是吕氏在他归家那一夜听到他的哭泣,此后再没见过他失控,于是也慢慢放下心来。

周老爷子特意找了周北生做思想工作,“我和你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们比你还希望你飞出这个小乡村做一鸣惊人的金凤凰。前头人人夸你少年英才,我和你爹也当了真,天天盼着你尽早中了举人进士光宗耀祖。如今想来,是我们把你逼得太紧了。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个童生?就是五十岁的老童生也是不少的。”

“常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得中进士的人都是学问了不得的人,再了不得,他们也都学到五十岁才考中,如此看来,你就是学习再好,只因你年纪小,学的总比旁人少了三十年。如今既遇到了这一遭,你就当潜下心来研习学问,待厚积薄发的那一日到来。你自小聪明,爷爷说的话你自己也懂,因此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想得通。”

“是。”周北生应道。他抬头看祖父疲惫衰老,心中升起许多内疚和担忧。只他张了张嘴,因世事弄人,他挣不到荣耀,也寻不出话来安慰老人。

与此同时,周北生的岳父吕教谕也晓得了他出狱的事,瞒着老妻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与他在狱中跟周北生说的相同,另花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他对秀才女婿的继续支持和看好,希望他务必顶住生活的暴风骤雨,不卑不亢,坚持读书写作,终有一日蒙尘珍珠会大放异彩。

周北生拿着信苦笑。纵使吕氏瞒了他她跟父母的争执,岳父心中也不会提及他们曾打算回收女儿的事,但齐氏被女儿忤逆,如何肯罢休,特别是吕氏卖光了租宅里的陪嫁,齐氏气得仰倒,立时杀到周家铺子里,骂人不带脏字地让周家把女儿和财产还回来。

周老爹等家长沉默地向儿子隐瞒了这些羞辱和责难。吕氏用行动向他们表明她愿意留在周家生活下去,他们惯于承受生活的风雨,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把好好的儿媳妇送走。他们只能向齐氏竭力保证:向儿媳妇借的嫁妆,周家一定尽早归还。

周北生夫妇影影绰绰地了解到了这些事情。周老爷子坚持偿还第一笔款更坐实了大部分的猜测。周北生既愤且悲,为自己无端受辱的老父母,为左右为难的妻子。

可是此时的他做不了什么,他没有自信去许诺光明的未来了。

吕教谕当了大半辈子的妻管严,这回齐氏从周家铺子闹回去后,他难得硬气起来呵斥她,言明决不让女儿和离,她要是再闹,把她送回老家伺候八十老母去。

齐氏气急,却不得不偃旗息鼓。

周北生纵使没有再遭到岳母的为难,也并未变得开怀:这并不是他的能力让事态改变的,他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自厌的情绪在心底蛰伏,无时不刻不在蠢蠢欲动。

后时间过了三四个月,吕教谕见老妻软化,流露出思念女儿的意思,便去信让周北生携妻来看他们。

吕氏得知消息后很高兴。没有人真正愿意与生身父母决裂,母亲的责难让她每日惶恐,如今能再回家看一看,实是她心之所盼。

周北生不忍心拒绝她,只好咬牙陪她回吕家。齐氏见了他面色自然不好,却忍住了只哼一声,没有说更多责难羞辱的话,只喝了女儿陪她回房,留了周北生同吕教谕说话。

“我听悦彤说你心思郁结,不是很振作,”吕教谕单刀直入道,“你年纪还轻,这个挫折捱得久一点也没甚大不了。只是你对未来,究竟如何打算?”

“我很茫然,”周北生轻声说道,“我又伤心,又愧疚。”

为自己伤心。对家人愧疚。

这些话他不好对他爹和爷爷说,但吕教谕既是他岳父,更是他的老师,他也希望能从他那里等到指导。

吕教谕闻言叹气,“你这些情绪是正常的,这说明你有上进心,知晓感恩。”只有蒙昧之徒才妄自自大,不知反省,不晓内疚。

“以前我也听你说过你从小求学,世俗经济上从来没有经营过,我看你既然短期内也考不得学,莫若走出书房,入世看一遭民生才好。”吕教谕捋着长须说道。

周北生愈加茫然,吕教谕这一番话说得堂皇,所谓经民生,去铺子里帮卖货算不算?

所幸吕教谕很快把话说下去,“我一位老相识开了学馆,正要招一名教席,你是秀才,资格也够的,或者去试一试?”

周北生此前倒没想过这么快地让自己从学生转换身份做老师,但他既害怕自己困守在旧地里日渐迷茫绝望,也有心为为他付出良多的家庭解决生计艰难,心底他竭力抵抗心中的软弱和畏惧,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只是走出来后,面对的风暴比在原地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和昨天的字数,今天的会在明天补上。

正月至今只十五天,我重感冒了两次。现在鼻子都快掉下来了!

今年刚开始,就各种倒霉啊

季节交替之际,大家注意身体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