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内的某个普通公寓内,一百多个平方的小房子里坐了六七个人，此时屋内刚断暖气，中央空调卖力地工作着,头顶发出机器的翁鸣声。

床上躺着的胡铁民还在昏睡，但体温好歹是恢复了，几个热水袋全在他那儿。

厨房里，孙林正在煎牛排，翻动的时候闻着香味，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等牛排煎到七分熟，他关火，用刀叉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之后,端去了客厅。

“老大，牛排好了。”

沙发上靠着个看上去近四十的男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壮汉,体型比胡铁民要瘦矮一些,但是面相却极凶，那双眼睛若是盯着多瞧一会儿,都会让人感觉到不适。

陈志业双脚搭在茶几上，见孙林将牛排端过来,他毫不顾忌屋内的其他几个眼馋的人,拿起筷子三两下就吃了个干净。

显然这一个小牛排根本不够他填肚子，他将盘子扔在茶几上，斜眼看他：“你们这一趟什么都没带回来,人还折腾得半死不活，可别以为煎个牛排就能把事情一笔勾销。”

孙林尴尬地扯出一抹笑：“老大，我们知道错了，唐强已经在想办法找人了。”

陈志业手中拿着牙签在剔牙：“确定抢你们东西的是应州？”

孙林说：“确定,胡铁民也看见了！”

陈志业朝角落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问：“他那儿查得怎么样了？知道应州位置了吗？”

唐强坐在角落的一张小马扎上，正拿着手机在捣鼓，听见问话，他抬起头，道：“快了快了。”

他嘴上说着快了，实际上账号昨天晚上就被封禁，到现在还没能解封，正在申诉当中。

唐强又用别人的账号注册了，可是只要一发那句话，就会被立马封禁，甚至还能收到了不少辱骂的私信。

“丑”这个字好像触碰到了不少人的逆鳞。

陈志业没有追问，他对游戏里的这古早手机玩不来，也不想去研究，目前他最关心的，除了应州之外，就是食物。

一屋子的大男人，食物的消耗也是相当可观的。

他们不能一直躲在家里坐吃山空，虽然目前物资还比较充裕，但陈志业并不打算把东西都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晚上他吃了一块牛排追加一碗蛋炒饭，其余的每人分到了一袋方便面，对这群五大三粗的人来说，只够吃个半饱。

但东西都是陈志业带回来的，他们没帮得上忙，只有听分配了。

屋里飘着方便面的咸香味，此起彼伏的嗦面声听着还叫人怪有食欲的。

一天了才吃到这一顿比较像样的东西，孙林舍不得很快把碗里的面吃完，正在细细品尝，突然眼前一黑，头顶上方的灯灭了。

“怎么回事？跳闸了？”

他们屋里，除了四个游戏玩家之外，还有三个都是游戏里的npc，也不知道陈志业什么本事招揽来的，反正看上去都是那种不务正业的街头混混，这房子是其中一个混混的家，被陈志业当做临时落脚点。

那个混混走到自家配电箱旁边，推动了几下总闸，屋里还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不像是跳闸，而像是停电了。

陈志业从沙发上坐起来，脸色相当难看。

他在进游戏的时候看到了那条降温的新闻，事先做了一些准备工作，然而时间太短，食物和物品的储备上都不太够。

这会儿暖气和电都断了，冷意一下子侵袭全身，他拉开窗帘往外看去，整座城市像是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没有了亮色，包括路两旁的路灯，此时也全部处于熄灭状态。

在这种晚上停电，是想让他们团灭啊……

陈志业大骂一声，一连套了两件羽绒服才感觉好点儿，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在他们穿好衣服坐下没多久，屋里就响起了高高低低的手机提示音。

唐强拿出手机一看，是荣谷市发来的第二条信息。

【亲爱的市民们：荣谷市此次面临的大降温使得我们不得不做出错峰用电的决定，如果您所在的区域此时已经停电，不用惊慌，在两小时后会保证电力供应，后续如有任何情况，会立即通知，请您关注手机短信。（荣谷市政|府）】

这条信息应州和裴修明同样收到了，两个小时之后，的确如短信所言恢复了供电，但是供电仅仅维持了一个小时，又断了。

裴修明把早就准备好的四个热水袋放在加厚的被窝里，倒也不觉得很冷，两个捂脚一个捂手一个捂肚子，刚刚好。

遗憾的是，在这次断电后，大家等了两个小时又两个小时，还是没能等来第二次来电。

水在温度下降到三十度的时候就停了，一开始是家家户户的水流量很小，后来就彻底放不出来。

即便小区或者自家对水管进行了保护，可耐不住温度太低，塑料的管子早就冻碎，里面的水也结成了冰，根本没有办法流动供应高层。

电断了，水也断了。

一时间，超市里的饮用水还有取暖设备被抢售一空，外卖小哥为了挣钱在外面跑得最勤，但往往一个订单的派送时间是以往的十几倍，更多的地方因为物资紧缺无法在网上下单。

在停电后的第七个小时，荣谷市居民收到了第三条全民短信，发信息的时间在凌晨，被冻得饿得睡不着的人们骂骂咧咧地点开了这条信息。

【市民朋友们，在士訾能源集团的大力支持下，决定于今天早上八点到十点，以小区为单位派送物资，请大家关注消息，谢谢您的配合。】

在四个热水袋的保护下美美睡到早上五点的裴修明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忍不住想：这个士訾能源集团还真是财大气粗，全市这么多小区，这么多人口，居然还能拿得出物资来进行救济，家底很厚啊。

和他想得一样的人不在少数，裴修明不了解这个叫做“士訾能源集团”的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于是到网上搜索了一下，只知道是一家上市的能源公司，还很热衷于做慈善，词条的千八都是和捐款有关系的新闻。

应州此时也醒了，他和裴修明一样，也在了解士訾能源集团，相比起搜索引擎，本地的论坛上能得到的相关信息更多。

【网友1：士訾集团yyds！老板可真是个大善人！】

【网友3：我一开始以为这种有钱人在大家有难的时候只会当缩头乌龟呢，没想到一出手就来了个大的。】

【网友5：科普一下——士訾集团可是我们荣谷市最牛逼的公司，路边上但凡你能看到的加油站，那都是士訾集团旗下的，你就说牛不牛逼吧！】

【网友8：对老板刮目相看，家里连吃了两天凉拌木耳了，希望今天送来的物资能改善改善伙食。】

【网友9：楼上+1】

【网友27：听说士訾集团的员工昨天就领到了物资，东西给得可多了！期待一下今天的！】

【网友29：我看还是别期待了，这么多份，也许都是拿压舱底的东西来糊弄大伙，资本家永远不会吃亏的。】

【网友30：楼上的能不能别说晦气话，你觉得糊弄，有本事别下去领啊！什么玩意儿？】

【网友29：士訾集团请来的水军？就只能顺着你们的话说呗？提出点疑问都不行？你要是骂人的话，那我可就来劲了。】

这种帖子，能建起高楼，都离不开里面持各种意见的网友，一旦掐起架来，就会变得无休无止。

应州翻了会儿，点击下一页的时候，又跳出来404几个大字。

到了上午八点半，小区里的大喇叭开始播报起来。

【请各位居民到物业领取物资，每户限领一份，如无需要，可以不领，先到先得，谢谢配合。】

应州穿好羽绒冲锋衣下楼，他出门的目的不是领物资，而是看看目前的局势。

家里停水停电，燃气也处于断断续续的状态，这样根本不适合居住和生存，他相信不是自己一家这样，接下去该怎么部署还是得观察之后再说。

他特意等到九点半才前往物业，这个时候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人往回走，大部分人手上都拎着白色的塑料袋，里面具体装了什么看不出来。

他们这老旧小区，老年人还是挺多的，应州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夹袄的老婆婆朝他摆手，说：“小伙子怎么才去啊，再不去领可就没有咯！”

此时地上的雪已经到了小腿位置，从降温开始，这雪就没有停过，外面又冷又滑又难走，这老婆婆看上去精气神还是挺不错的，嗓门也大。

应州见她在已经铲过雪的小路上走得不是很稳当，手里还拎着个袋子，他上前去扶了一把：“谢谢婆婆提醒，您慢着点，路上滑。”

老婆婆摆摆手，叹口气道：“这天冷得怪啊，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温度降得这么快过，这是不是老天在惩罚我们哦。唉……不过，好歹以前咱们也过过苦日子的，这点路还受得住，你别管我了，快去领物资吧，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那边东西就不够了。”

应州点点头，看她进了隔壁单元，这才继续往物业走。

还没进去，便听见里头一阵喧闹。

应州将脚上的积雪抖落在进门处的“欢迎光临”踩脚垫上，抬起头便看见一个人“扑通”摔在他脚边。

出来领物资的大部分都是男人，衣服也差不多都是一个颜色，大家围在一起，裹得严严实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低沉的怒吼声吵嚷声混杂着，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摔在应州脚边的这个人胸口别了个物业的牌子，大家穿得都多，这一下摔得并不疼，就是爬起来的时候就有点儿艰难了。

物业小吴眼前出现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援助之手，他借力站了起来，看见是个戴口罩的年轻小伙子，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了声谢，那边不依不饶的住户又追了过来。

“什么叫物资已经发完了？我们还没领到呢！”

“就是啊，不是说好人手一份吗？这么多人都没有，是不是你们物业自己吞了？！”

“家里就指望今天能吃顿饱的，排了这么久的队，突然就说发完了，耍我们呢？！”

男人们七嘴八舌的声音，指着小吴的鼻子就是臭骂，有脾气暴躁的已经直接上来扯住他的衣襟，把他推搡在地，势必要给个说法。

小吴被推来扯去，还跌了一跤，再好的脾气也被磨没了：“大家听我说，物资运来的时候就这么多，我们数过，大概只够小区一半的住户领取，所以才会在广播里说先到先得，请大家理解配合！”

“滚你的，我们一听到广播就下来排队了，这先到先得恐怕是有关系的人家先得吧？”

小吴无奈：“那些爷爷奶奶们早上六点不到就忍着天寒地冻在这儿排队了，我不先发给他们，难道先发给你？做人也要讲点道理，不是你们一家没东西吃，是我们都没有！现在外面的物价你应该也知道，菜叶子的价都是之前的十倍，大家体谅一下行吗？”

人群有一瞬的静默，确实昨天他们就都收到了短信，但六点钟到物业来排队领菜，他们确实做不到，难怪领到物资的都是些年纪大的。

有人骂着脏话离开，有人焦躁地在原地左右踱步。

住在这个小区的都不是有钱人，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没办法，只能出去碰碰运气了。

小吴见这群人终于散了，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汗，继而又被冷得打了个哆嗦。

见物业处还剩下刚才对他伸出援手的年轻小伙子，小吴脸上露出笑，从一旁拿了个小面包递给他，说：“刚才谢谢你了。”

应州没有接，摆摆手说不用：“我想问一下，送来的物资里面都有什么，以及凌晨的救护车来拉走了多少人？”

小吴面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还是挺痛快的：“几袋小面包，三瓶矿泉水，还有一点土豆。”

瞧着沉甸甸的，其实没什么内容。

但是面对应州的第二个问题，小吴就有些支支吾吾了，他道：“具体我也不知道，这种天年纪大的受不了，年纪小的容易感冒，大家都得保重身体才是。”

凌晨时分，失眠的应州看到了在小区中无声穿梭的救护车，车没有亮警示灯也没有鸣笛，数次停在小区某栋的楼下，抬着担架将人带走。

这些被带走的人被白布盖着，多半死了。

应州觉得，大概率是被冻死的，白天降温的速度还要慢一些，晚上更甚，加上停电停暖气，光靠这薄薄的一层墙壁能挡住多少，冻死人绝对不是玩笑话。

他从物业回去，看了下悬挂在SUV后视镜上的温度计，已经到了零下50度，白天都这个温度，着实恐怖了些。

这辆从胡铁民那搜刮来的车两天了还没有警察过来找，很显然是不会被处理了。

原本旁边停着车的位置此时空了出来，看来有些人家受不了出去找食物了。

应州也坐上SUV试着能不能启动，在发动机短暂地轰响之后，顺利发动起来了，汽车没被冻坏，还能用。

看到油箱里还满满当当的油，以及能够正常使用的空调，住在车上都比住在屋里要好。

现在这个情况，转移是肯定要转移的，应州上楼，和裴修明一商量，趁着人少的时候开始往车上搬运物资。

没水没电，他们拿的大多是衣物装备和一些速食。

长期的停电停暖气谁都受不了，而能想到住车上的也不止应州，他中午打开仅剩的燃气做了一大锅牛肉汤，一边喝汤一边看手机，就看到了这么一条建议住车上的帖子。

显然这个建议也被很多人认可。

【网友7：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现在就是油价都比菜价便宜，我刚才刚从加油站回来，油价一分钱没涨，住在车里还有暖气，就不用受冻了！】

这条评论很快被点赞置顶，很多居民都开始效仿，加油站也排起了长龙。

应州看到他们的小区里也有不少人搬被子搬衣服等等，开关车门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有的人家是轿车，空间比较小，人又多，睡觉得将就，应州他们的这两SUV主打就是空间大，抛去后备箱占的地方，足够他和裴修明两个人睡了。

入夜后，家里的被子都结了一层冰，即使有毯子把墙壁和窗户都围了起来，效果也很差。

裴修明看了眼被冻得邦邦硬的毯子，没有办法在这屋里再待下去，转了一圈确定该拿走的都带了，便下楼上车。

应州已经提前将车发动，车内的暖气让他忍不住喟叹一声，将手放到了空调出风口取暖。

12月23日晚上七点，这是进游戏的第二个整天，居民楼里基本没了人，反而是车上挤得满满的。

应州再度被一条爆料吸引视线。

【荣谷市世纪最大降温，导致一天死亡上万人。】

这样极寒的气候，死亡是一个不慎就会发生的事情，人在极冷的时候感官也会变得迟钝，有的时候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应州不知道这当中死亡的人有没有玩家，但总归不是一个好兆头。

和这条爆料一样居高不下的，是一个吐槽贴，楼主吐槽的不是别的，正是今天白天士訾集团所发放的物资。

【拿到手的那一刻别提多高兴了，打开一看，瞬间萎了，土豆发了芽不能吃，小面包不够塞牙缝，矿泉水成了冰棍棍，这都叫什么事！】

【网友18：和楼主状况一样，不过我的小面包还是过期的呢（笑不出来.jpg）】

【网友35：我的小面包不光过期，还发霉了，这种物资真的不是打发乞丐的吗？我为昨天喷了19楼道歉。】

【网友52：来来来，让我们对比一下士訾集团员工的物资，他们里面有鸡蛋、面包、火腿肠、泡面、水以及一袋米，再看看我们的，懂的都懂。】

【网友73：好家伙，这也差得太多了……】

【网友79：但有一说一，咱们荣谷市只有士訾集团站出来了，别的企业连点儿声音都没有，能拿出这么多物资来已经算是不错了，量大了总会有浑水摸鱼的，这咱们也得理解。】

【网友85：楼上说得对，拿到物资还在那挑三拣四，我们这些没拿到的还什么都没说呢，冻成冰的矿泉水融化了不是照样能喝？埋怨的话不如送给我。】

应州看到这条，就知道都不用往底下看，铁定是新一轮的骂战。

他将手机屏幕按灭，侧头看着自己居住的这栋楼。

三楼的灯还亮着，陆友夏他们一家好像还没有下来，应州不免有些担忧。

晚上五点往后，路上便一点儿都看不见了，裴修明和应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车内的广播信号算不得很强，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裴修明伸手正打算关掉，忽然听见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二人凝神细听。

“荣谷市……刺啦……临时集中点……建立，位于……呲呲……北郊路和……”

后面又变成了噪音，临时集中点建立，但最重要的位置在哪儿却没能听得清，裴修明看向应州：“州哥，你听到了吗？”

应州摇摇头，他打开手机导航，搜索找到北郊路，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大概有二十公里。

从地图上看，荣谷市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大一些，北郊路位于荣谷市的最北侧，周围看上去是大片大片的空地，临时集中点为何要设立在那，无从知晓。

集中点的建立是为了保障更多人的安全，也就意味这大降温的危害已经严重到不得不采取措施的地步了。

应州他们既然得知了这个消息，就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北郊路东西两侧相距甚远，且弯弯绕绕似个弧形，他们没能听清广播后半句，势必得摸索着过去。

SUV启动了有两三个小时，此时油箱里的油用去三分之一，他们打算即刻出发，反正家里不能住人，东西也都早已收拾到了车上，尽快到达集中隔离点或许能省去不少事情。

应州开车，裴修明就在副驾驶上注意着网络动向，看看有没有什么最新的消息。

将车掉头准备开出小区时，应州瞥见楼道里有灯光，为首的打着手电筒，车灯照过去能看清是个算不上高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挡住了大半个脸，看不清模样，而他身后跟着个小朋友，穿着羽绒服，不停地搓着手。

男人先上了自家的面包车，而落后一步的陆友夏看见了车应州，很激动地朝他招手：“哥哥，你们去哪儿啊？”

应州见他扒着车门，小手冻得通红，将自己手上的手套取下给他，道：“我们去临时集中点。”

陆友夏戴上还带有应州体温的手套，高兴地说：“我爸爸刚才也看到了信息，说等收拾好也带我过去呢，哥哥你们先走，我们稍后就到！”

他说着，顽皮地朝应州敬了个礼。

还没等应州回答，粗犷的男声便喊起了陆友夏的名字，他顾不得多说，和应州摆摆手跑回了面包车上。

裴修明道：“州哥，发全民短信了，临时集中点在北郊路和士訾路交界的东侧。”

应州打方向盘：“恩，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