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远洋海军送出海后,朝廷日常开支之外的财政收入,终于可以更多地挪出来用于教育和宣传。

宣传方面是从土地再分配时期就一直在进行的,主要是通过说书或者通俗剧目讲故事的方式,批判世家豪绅们的罪恶,再宣传一下当今陛下对百姓们有多好,培养百姓们的忠君爱国思想,对抗世家豪绅们的反扑。

百姓们缺少消遣,这些说书或者通俗剧目根本不需要宣传部花费太大力气,只要适当引导就能迅速推广,总体花费倒是不算太大。

与之相比,教育支出就大得像个黑洞,必须等到出海事宜完成,并且朝廷有了几年税收底子再来进行。

如今便正是时候。

李洵从临海郡回到京城后,教育部前往军中视察的官员们也已经返京了。

尚书周尧姜与左侍郎张巧一同前来勤政殿汇报了此次视察的结果。

张巧原本是青楼花魁出身,原名张巧奴,是与周尧姜一起从樊城救回来的军中将领妾室,后来进了军营做女夫子,不愿自己这过于香艳的名字堕了夫子的威风,便自行改名叫张巧。

她是所有女夫子里表现最优秀的,脑子活跃,性格也坚毅果敢,深受周尧姜欣赏,很快就被周尧姜提拔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在教育部扩展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李洵登基后,便在周尧姜的提议下,封了张巧做教育部左侍郎。

这次出去视察,两人花了一年时间,周尧姜负责情况更复杂的南方各地军营,张巧则负责北方各地军营。

当然,南北划分是以肃城为界限的,北边指的是原本的北戎和沙国地区,南边则是西戎,秦川平原,醴河平原,江南等地。

李洵先大体浏览了两人的报告,对各大军营的教育情况有了些了解,这才召见了两人进宫面谈。

“臣惭愧,南方各地军营的脱盲率比北方差太远了。臣一定好好督促南方各军营部员想办法改善。”

周尧姜一来就对此请罪。

李洵摆了摆手,请两人在摆了花茶与点心果子的案前坐下:

“这也不全怪你,是激励机制的问题,最近几年没有战事,军中难以晋升,许多将士便没有学文的动力。”

南方军营里,除了西戎那边的驻军之外,大多都是后来收编的朝廷驻军,完全不像北方驻军一样普遍经历过好几场大胜仗,饱受迅速晋升与大量钱财奖励的洗礼,对晋升的渴望很强。

如今军中日子比嘉佑朝好过太多,许多士兵包括下层将领都是得过且过的状态,能把操练科目训练好就算不错了,哪里还愿意费脑子学文。

周尧姜有些怒其不争,“有些人听说家中分了田地,居然还想早些淘汰了回去种地呢。”

在军籍的士兵们是没有田地可分的,要到退伍回乡才能分田。

“陛下您看是否要改一改南方军营的激励机制?”

李洵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改了。他们不学便罢,有这人力物力,还不如用在子弟学校上。”

有了全国的人才库,军中将士文化水平如何他已经没那么在意了。而且,真要选拔文武双全的将官,文化成绩更好,忠心程度更高的北方军营也有大量人才可以挑选。

下一步,他的精力便要集中在全国性的思想文化教育上了。

从孩子抓起,是更深刻长远也更省事的,所以倒也不必再为难那些军中莽汉们。

周尧姜心中暗自为那些南方将士们可惜,却并不打算为了他们多说什么。

陛下明明给了他们那么好的学习机会,他们自己不愿意抓住机会,那也怪不得谁。

说了南方军营,李洵又问起张巧去北方视察时的一路所见,这也是对宣传部与各地奏章的一种补充。

比起南方军营的不争气,整个北方地区能让人笑着说的事情就多了很多。

比如整个军营纪律严明但氛围很好,比如军屯获得丰收,粮仓储备量喜人。

比如不少戎族女子,沙利亨女子都嫁给了当地驻守的中原士兵,军区这两年有不少新增人口。

但最让张巧感到高兴的,还是女子地位的提升。

她说如今的北方地区,因为女子能同样分田地,能进官办工厂,能成为朝廷命官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民间哪怕很穷困的地区,也不再有溺毙女婴或者卖掉女孩的现象。

她从小被父母卖入青楼,为的只是给家中大哥娶媳妇,能见到如今的女孩子们不再经历她曾经的坎坷,她深感欣慰。

而且随着北方地区棉纺织厂的扩建,越来越多女子能自己入厂挣钱后,已婚妇人在家中的地位也有所提升。

“……还有妇人鼓起勇气与跟家中的混蛋丈夫和离,并带走自己的儿女与家产呢!”

张巧特意强调地这样说道。

她是有心在陛下面前多表现的,却并非怀有杂念。

虽说她原本有仰慕之心,可她从未想过宣之于口,且如今都有皇后娘娘了,她才不会放着好好的教育部侍郎不当,跑去后宫做妃子争宠。

她就只是和普通官员一样,想和陛下多说几句话而已。除此之外,也有点别的考量。

“说起那和离的妇人,陛下说不准还有印象。”

“哦?具体说说看?”

这话确实引起了李洵的兴趣,一是当下女子和离还能带走儿女的实在闻所未闻,此事牵涉到一些他先前没考虑到的问题,另一方面那便是张巧说那人可能是他认识的。

张巧道:

“当初燎原棉纺织厂初立,献上的第一批棉布便是她织的,陛下当时还叫人给了赏赐,后来她因技术精湛升任成了组长,厂里开展扫盲教育的时候臣正好教过她,她学习非常用功,结业成绩是整个厂的第一名,如今已是一家分厂的车间主管了。”

李洵对棉纺织厂的第一批棉布有点印象,却没见过这个织布的人,于是点点头叫张巧继续说。

“可她那丈夫实在不是个东西,早先王四娘没出来做工的时候,就不把她当人看,时常打骂还不给饭吃,后来王四娘出来做工后,时常寄钱回去,他们一家倒是不再打骂她了,却一有钱就生了歪心思,说王四娘不在家不能伺候丈夫,趁王四娘不在家纳了小妾,还生了庶子。”

“王四娘看在儿女的份上也姑且忍了,谁知今年他们一家贪得无厌,为了能搭上一个做生意的商人在城里开铺子,竟要把王四娘的女儿嫁给那商人做小妾。您不知道,那商人都快五十了,惯爱童男童女,王四娘的女儿才十二岁呢!”

“也亏得是王四娘在村里有相熟的姐妹托人给她带了信,不然她若是去得晚了,她女儿都要被那商人给磋磨死了!”

李洵听到这话里的言外之意,顿时就脸色一沉:

“这么说,那商人不仅经常玩弄童男童女,手里还有人命?”

“可不是么,所以臣当时就跟郡守报了案,叫人把那混蛋抓进入牢狱,好好审一审他身上的命债。”

听到这话,李洵的神色稍缓。

张巧继续道:

“那王四娘见臣帮她,就求臣为她做主,让她能带着儿女与那混蛋和离,臣见她因儿女受制于那一家人着实可怜,又与她多少算是师生一场,于是就向郡守托了人情,帮她把事情给办了。”

身为当朝侍郎,她在地方官面前自然是很有面子的,原本不耐烦要打发王四娘去族里处理家事的郡守,在她亮明了身份后,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当天就让人给王四娘办好了和离手续,转好了儿女户籍不说,还把凶神恶煞堵住王四娘的前夫一家赏了一顿板子,当时的场面任何一个女子看了都大快人心。

一旁的周尧姜显然也是头一次听说此事,满脸赞赏,甚至还悄悄朝张巧做了个无声鼓掌的手势。

但讲完了这些的张巧却下跪请罪了:

“还望陛下恕臣越俎代庖之罪!”

她这番行为超出了自己的权责,容易落人话柄,还会被有心人参一句以势压民,提早在陛下这里过了明路,也免得今后被政敌拿出来说事。

当然,她敢这么做,其实也是因为知道陛下不会怪罪。

陛下博爱天下,只有在他这里,女子才会被当成人,享有与男子一样的公正。

有这样的陛下,是天下女子的幸运,也是她敢毫不犹豫帮助王四娘的底气。

李洵自然不会因为这种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而怪罪她,反而和颜悦色道:

“起来吧,你做得很好。时下女子的生存环境远不如男子,正应如此互帮互助。”

说着,他又稍微严肃了神色补充道:

“但要记得占理守法。无论男女,行事都当以此为准则。”

“臣等定谨记在心!”

张巧与周尧姜都齐声道。

听闻了这王四娘和离案,倒让李洵颇有感触,觉得可以在离婚立法上做些改变。

如同王四娘这样已经能经济独立的新时代女性,是很容易受困于儿女而无法与曾经虐待过她的夫家分开的。

必须有更强大的靠山,去帮助她们离婚,保护财产,并争取到孩子。

全面推广不现实,那只会让很多想抛妻弃子的人钻空子。

但若仅在各大官办制造厂和吏员系统里进行试点应该是没问题的。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李洵第二□□上便叫了司法部研究立法。

虽说有些老学究觉得这般行事是纵容女子践踏夫纲有悖三纲五常,都不用李洵说什么,就被女官们喷了个狗血淋头。

最终当然是相关法律条文很快推出,让许多类似于王四娘那般处境的女子,都在各自工作单位的帮助下从泥潭中解脱出来。

此为后话。在数千万人口的大国,也只是一件犹如大树上的树叶一般的小事。

李洵知道,这世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树叶上有这样那样的阴暗,但他无法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仔细去看每一片树叶上,能顾忌的也只是眼所见耳所闻。

他的绝大部分精力,都必须优先放在对树干与主树枝上。

教育体制改革便是其中一个主树枝。

结束了与两位教育部要员的闲谈,李洵将两套书送到了两人面前,道:

“这是朕让翰林院编撰的新教材,你们拿回去看看,是否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了周边的游牧民族以及邻国再不与中原发生战乱,他必须将刚打下来没多久的那些土地与中原大地糅合成一个新的大一统国家。

如同伟大先辈所做的那样,统一文字,度量衡,道路宽度,道德规范,让所有人心中都有统一国家的概念。

为此,他从三年前就让翰林院重新编撰了教材,甚至在教材中改写了一部分历史。

整个教材分为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三个部分。

每个部分的学时都是三年,分为国文,数术,杂学,思想道德四个学科,涵盖了传统四书五经,数学,农学,部分自然科学,以及中原民族历史等方面的知识。

所有知识都是按照他的意思经过改编的,除了让学生传承精粹的传统文化,学习数学,农学等实用知识外,重点就是给学生灌输统一国家,统一民族的概念。

在新的教材里,从初等教育开始就一直在强调:

不管是中原民族,戎族还是沙利亨民族,都是当初女娲造人所创造的。大家本就是同宗同源的兄弟姐妹,只是被始祖放置到了不同地方,相隔路途太远,所以才渐渐失去了联系,有了隔阂甚至纷争。

新教材里描述各民族之间互相攻伐给百姓带来的痛苦,赞扬统一战争给百姓们带来的好处,肯定其正义性,痛斥任何试图再次分列这个统一国度的行为。

李洵坚信,只要从小洗脑,新一代就会对此深信不疑,然后将这样的观念传递给下一代。

如此百年后,又有谁会不认为西戎,东戎与沙利亨地区都是大启不可分裂的一部分呢。

除此之外,他还将人均五亩田地作为基本国策在教材中广为宣扬。(当然也少不了对他这个皇帝的各种歌功颂德,以此来加强百姓与士兵们对他这个皇帝的忠心,增加整个国家的凝聚力)

如此,就算将来吏治再腐败,也不敢将手伸到土地上来。

只要百姓还有人均五亩田地,又有了高产粮种,就算世道很坏,应该也不至于再冻死饿死。

总之,新教材是为了长久的和平统一而奠基。

要在全国推行新教材,自然要将传统的为适应科举考试而生的私塾书院,改成新式的学校。

为了使得新的教育体系被广泛接受,朝廷也会很快出台一些引导性较强的行政规定。

比如,从某一年起,但凡参加吏员选拔考试的,都必须是高等教育毕业的学历。

比如,要进入官办工厂的,必须中等教育毕业。(此两者都要留出足够的缓冲时间)

比如,规定所有孩童但凡年满八岁,无论男女都要参加为期三年的初等教育,父母若违反规定,将增加一成土地税收,并记入档案。(在参加吏员选拔考试或进入官办工厂时会有负面影响。)

即使如此,要在全国普及这样的教育,也并非是几年时间就能达成的。

召集财政部工造部一起进行研究后,李洵决定优先在营区与人口稠密的郡城等地修建新式学校(尤其是初等学校),等到财政与人手更加富裕,再逐步朝着县,镇一级铺设。

其他无法普及的地区,则暂且由宣传部的流动文工团进行补充。

此事耗费巨大,且需要持续不断增大投入,哪怕明知其利在千秋,朝中许多官员也依旧不太支持。

但他们不支持也没用。

李洵手中有钱有兵,又是强势的君主,只要他一意孤行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只有后世人才明白,这是何等伟大的举措。

没有神圣光武帝终其一生地坚持在全国推广初等教育,就不会有后世那个一直统一并紧紧凝聚的超级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