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集团董事长办公室的调度之下,一大早就陆续有各地、各部门精于审计和项目审核的人员被调度到青岛参与对卓南青岛分公司的审核。

楚上青包下了一层酒店给他们住宿和工作。

“楚秘书,你先去歇会儿吧。”

路一瑶把早餐放在她的面前,是她专门从西餐厅点的三明治外卖,也是楚上青这一整晚到现在唯一的一点特权。

看了一眼,楚上青笑着拿了起来:

“谢谢。”

“味道是肯定没有你平时吃的好,只是尽量找了样子相似的,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路一瑶这么说。

楚上青身上的压力她们都很清楚,这次的事情盘根错节,又牵扯到了租房平台炸雷和年底欠薪两个舆论雷区,一不留神就会把整个傅氏灰头炸的土脸。

老板在国外,楚秘书打了个招呼直接来了当地,不仅直接把集团的处理态度升级,抓牢了“稳准狠”三个字,更是一力担下了所有的责任。

别说她只是个二十五岁的秘书,就算是当年的老董事长在这,压力也不会小。

“其实还好。”楚上青打开三明治的包装,“我是有退路的。”

路一瑶惊讶地看见楚秘书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什、什么退路?”

退下去当个豪门阔太太?虽然老板一看就被拿捏的死死的,但是楚秘书这种人退下去当阔太也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吧!

“回学校读个博士。”楚上青说,“工作几年觉得读书也挺有意思的,除了历史,还想学点经济学理论。”

说完,她啃了一口三明治。

路一瑶:“……哦。”

她为自己心里对学霸的冒犯深感羞愧。

“楚秘书,这边的资料已经基本查清了。”

刚啃完早餐,楚上青就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好,我看一下,一会儿我去青岛分公司见见他们的负责人,你们联系承包商,也过去。”

“好的楚秘书。”

楚上青看着面前电脑上的资料,随手将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仿佛将她的疲惫和松弛也都约束起来,让人看不出一丝痕迹。

……

山东年味儿重,还有二十多天过年,广播里都是各个地方为了过年在做什么准备。

听得王佳静很烦躁。

从公交车上下来,看着挂了“卓南建筑青岛分公司”牌子的大楼,她打心眼儿里不想进去。

卓南是响当当的大企业的下属公司,搞得又是建筑行业,在青岛有十多个楼盘,有钱、待遇好,她当初校招的时候进了卓南当文员,一个宿舍的舍友们都羡慕得不得了,毕竟她只是二本的中文系毕业,英语也只过了六级,能在青岛当地找到一份还算安稳的工作已经是运气很好的了。

进卓南两年,偶尔加班,五险一金和年假都没有克扣,公司福利也不错,就算遇到了很多新人遇到的问题,王佳静偶尔和大学同学聊天的时候也是一派淡然,把四分的好表现成十分。

可惜,这份让人艳羡的工作最近却变得不那么好了。

公司出事儿了,每天都有人找上门,有的是租客,问自己为什么是按月付的房租,现在却背上了要还一年的网贷,也有合作的承包方来问为什么尾款还没有付讫,再就是银行……

外线电话永远是爆满,拦不住的访客叫骂声能突破三层楼……主管让她们只管安心工作,这样的环境下她们怎么可能安心?

从侧门走进大楼,王佳静夹着包小心看看左右,生怕有人突然冲出来。

昨天有个合作的承包方带着十几个工人来堵门,是公司打了报警电话才处理的,一度发展到几十号人对峙的场面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瘆得慌。

“嫚儿,你是这家公司的?”

怕什么来什么。

被人拦住的时候王佳静慌了,她小心抬起头,看见了两个粗手粗脖子、脚上穿着解放鞋的中年人。

一看就是工地上摸爬滚打的工人。

“你们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在这上班儿的!”

“嫚儿你别急,俺不是要为难你!俺们就问问,嫩老板在不在!”

一上来就问老板在不在可就更吓人了,王佳静脖子都快缩进羽绒服里,大喊:“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路让人拿手拦着,她看公司进不去了扭头就往外跑,结果一头撞在了别人身上。

被她撞了的反倒扶住了她。

“没事吧?”

王佳静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正看她。

“我、我就是在这儿的打工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向在王佳静身后有点无措的两位汉子:

“你们是来找卓南建筑负责人的?我带你们去吧。”

女人明明说得很冷静,慌的反而成了两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问:

“你是谁?”

“我是来帮你们算账的。”

女人拿起手里的文件:“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给这边搞建筑的?跟的哪个承包商?工头叫什么?最后一次发你们钱是什么时候?保险给交了吗?”

一个汉子吞了吞口水:“俺叫刘国建,跟着天原姓孙的包头儿工……包工头儿干,俺、俺干了半年,就给了俺两千块钱,俺还有两个孩子得上学,俺……”

“你和天原签的合同还是和包工头签的合同?”

“俺……”

有人从自己身边走过走到那女人身边,王佳静抬起头看过去,那个女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身后带了十几个人,还有人陆续从商务车里下来,不出声地跟在她身后。

浩浩荡荡,比昨天来闹事的人还多。

王佳静看傻了。

她至少认出了两个济南那边省公司的主管!她去年去省公司培训的时候见过的!

都在那个女人的身后。

“俺老婆也在工地上揍饭,一分钱都没给,那俺俩孩子……”

汉子说的磕磕绊绊,女人却听得很认真。

“你妻子在工地工作有合同和保险吗?”

汉子摇头。

卓南的保安们这段时间早就是草木皆兵,看见一群人都在公司旁边,连忙出来驱赶他们。

女人却没走,而是带着人直接进了公司的一楼大厅。

“您好,我是楚上青,傅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负责人,这次受董事长傅先生的全权委托处理卓南建筑青岛分公司的各项违规问题。”

带头的女人说。

过了一会儿,王佳静看见自己平时都见不到的老板和主管们屁滚尿流地从电梯里出来。

“楚秘书!张经理!你们怎么过来了?咱们先上楼,有事情去上面谈。”

“许经理,我没记错的话,楼都是从地基开始建的,你急着让我们上去,是根子上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楚上青看着卓南建筑青岛分公司的负责人,一上来就语气不善。

人群里有人冷哼:“可不是见不得人嘛!欠了我们工程款欠了几个月,我们都不知道怎么跟工人交代,你们是总公司来的?你们告诉我,你们卓南也是大公司,平时就是这么做事的?”

“我们为什么会有网贷?不想租你们房子了还要先把网贷还上?你们这不是抢劫吗?”

“俺们就要工钱,恁说清楚了俺们的工钱能不能给俺!”

一看见姓许的,很多人都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就把这些日子遇到的龌龊事都吐了个干净。

群情激奋,场面甚至开始向失去控制的方向发展,有人在愤怒之下开始推搡维持秩序的保安。

保安立刻回击。

就在人们要打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东西砸在了地上,响声惊动了所有人。。

是一个保温杯。

“各位,你们别着急。”

自称叫楚上青的女人环顾所有人,她迈过玻璃保温杯的碎片,朗声说:

“我们就是为了来解决问题的,今天之内,我们先解决工程款的问题,然后卓南建筑青岛分公司和网上租房平台、网上银行合作诱导用户使用网贷缴纳租金的问题。我不是一个人在这对你们承诺空头支票,这几位是卓南山东分公司的负责人,这几位是我调来帮大家算账的财务管理人员,这几位是傅氏总公司的法务……如果要演戏,我也不必带这么多人来,对不对?你们可以看看他们身上还有机票的存根,都是昨天半夜,今天早上从北京、济南、南京赶过来的。

“我有两点可以在这里向大家保证,第一,卓南建筑有足够的财力和诚意来解决所有的拖欠款项,也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来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依法依规的处理。第二,我也是从饿着肚子讨生活的时候走出来的,我到现在还记得冻硬了的生地瓜啃起来是甜的,我也知道低头借钱过日子有多难受,我知道各位现在的艰难和痛苦,我个人会一直留在青岛,一直到这个事情彻底解决。所以,希望大家能够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把事情一件件地处理清楚。”

明明是那么年轻的样貌。

也不像电视剧里那些厉害的女老板什么红唇高跟鞋。

可楚上青站在那,就是让人觉得信服的。

“嫚儿,你真的是说到做到?”刚刚在门口拦过王佳静的刘国建隔着几个人问楚上青。

“是,我说到做到,没有说到做到的本事,我十岁就被冻死了。”

说完,楚上青解开了衬衣的袖子,露出了左上臂上一片几厘米见方的斑驳。

“您能看出来吧?这是连着好几年反复冻伤留下的疤。”

刘国建看看她,又看看那块伤。

“行吧,俺信了恁。”

他一解衣服扣子,灰扑扑的大棉袄落在了地上。

露出了藏在衣服的几根细长的东西。

有人人认了出来,尖叫出声。

是雷|管。

王佳静瞪大了眼睛。

这时候她想起刚刚这个男人问自己老板在哪儿,顿时觉得心头被人压了一块冰。

站在人群里的白小叙看看混乱的人群,再看看镇定自若的楚上青。

突然明白了早上路一瑶那句话的意思。

也许,正是被牺牲过的人,也知道人被逼到了极点会做什么。

卓南的大楼外面,有个也很年轻的女人长出了口气。

“看来是没事儿,小楚上青也长大了。”

一个穿着长大衣的男人把围巾解下来要给她围上,她笑着说:

“你还生我气呢?”

男人没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楚上青这小孩儿虎着呢,她那天也是说好了去看我姥姥,结果发了个短信就没影了,她跑去警察局把她爸给告了。”

想起往事,盛罗叹了口气。

实在不是她草木皆兵。

“楚上青她一直装着自己跟个人事儿似的,年纪越大,对着旁人越周到,什么时候周到都不顾了,发个短信就没影了,我就知道,是当年的楚上青又藏不住了。”

是那个死里逃生豁出去不要前途、不要以后,只要玉石俱焚的楚上青。

是让盛罗想起来就心有余悸的楚上青。

把盛罗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兜里,男人叹了口气:

“幸好,以后有人操心她。”

盛罗笑了:“反正咱俩也就结一次婚,咋地都能结,也算不上耽误。”

男人:……

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德国柏林时间下午三点,傅南商推掉了剩下的一切接待活动赶到了机场。

在机场,他遇到了一个女人。

不,应该说,在机场,有个女人在等她。

曲玉,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