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感叹着,不过这时他却没心思多想,因为脚下完全无法落脚呀,都是残肢,他不由战战兢兢起来,眼泪啪嗒的落下,虽是抬头,瓮城上到处都是人,可他,却觉得自己后脑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远处,是跪在地上的胡人。

只剩下了三四十人,为首的,自然是万念俱灰的巴图。

巴图生怕引起任何的误会,他跪在地上,依旧还在用汉话道:“我们输了,我们服输。”

对付汉人,他颇有心得,汉人是最喜欢表现得心胸广阔的,这个是屡试不爽,胡人若是遭遇了什么大灾,只要派出使者,表现出臣服,往往只要给足了面子,都能得到优渥的回报。

这一次,输的太凄惨了,他不得不服,可即使如此,留下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此刻,他一副卑躬屈膝之态,他满心的想着,这一次,只要表现得柔软一些,这些汉人必定如往常那般,少不得宽慰自己,接着重申一下胡陈友好,这事就过了。

此刻的陈凯之已经疲惫不堪,不过他依旧打起精神,目光往附近望去,只见一地的狼藉,七八个盾手重伤,还有几个铳手,现在也生死不明,已有人将重伤的人抬起,赶去抢救了。

陈凯之看着他们,面上没有表情,可心里……却很不好受。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枯骨,也该是敌人的,而不该是这些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兄弟,他们每一个人,既是自己的门生,也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家人啊。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得脆弱,只能疲倦地看着那小宦官气喘吁吁的疾跑而来道:“恭喜陈将军凯旋,赵王殿下请陈将军速去见驾,还有……还有胡人的伤者,也需尽力的救治……”

“哦。”陈凯之颔首点头,随即挑了挑眉,问道:“还有呢?”

“没……没有了。”小宦官一脸敬畏地看着陈凯之。

“那么,就稍待片刻。”陈凯之朝他一笑,他浑身是血,所以这一笑,虽是诚挚,却依旧给这小宦官渗人的感觉。

而陈凯之,已抬起了脚,一步步的走到了巴图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巴图只当陈凯之这时要和自己客气一番,显露出一定点汉人的大度。

所以他下意识底笑了笑,朝陈凯之奉承地说道。

“陈将军,佩服,佩服,将来我在贵国太后和赵王面前,定为你美言,我们胡人,历来是尊崇英雄……”

“不必了。”陈凯之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虽知这是王子殿下的好意,只是……还是算了吧。”

巴图吁了口气,他预备要起身,一面道:“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陈凯之却是突的目光一沉,格外阴鸷地瞪着巴图王子,突然厉声地吼道:“你敢站起来?”

“什……什么意思?”巴图愕然,一脸不解地看着陈凯之。

陈凯之嘴角轻轻一抽,冰冷地道:“老子站在这里,你也敢站?”

巴图顿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不过他从来没被人这样呵斥过,因此他很不爽,下意识的便摆出了一副尊贵的姿态,冷漠地说道。

“陈凯之,我们约斗,不过是游戏而已,而今我输了,你还想如何?你不要忘了,我乃国使,是王子!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你的俘虏。”

这时,方才还显得从容的陈凯之,一下子声色俱厉起来,眉宇轻轻挑了挑,朝巴图王子冷笑着道:“然后呢?”

“然后……”

莫名的,巴图心里的不妙感越发的重,脚下的步子不禁凌乱起来,往后退着,口里接着道:“有什么然后……好了,现在游戏结束了,我这便见你们的……”

“是啊,游戏结束了。”陈凯之开始徐徐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这剑上,鲜血淋漓,一滴滴的鲜血,尚未干涸。

陈凯之看着巴图,冷声笑了:“游戏也是该结束了!”

“你想做什么?”

巴图万万想不到,陈凯之竟如此“大胆!”,嘴角微微哆嗦起来,严肃地提醒陈凯之。

“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两军交战,尚且你们汉人不斩来使!”

此时,他想后退,一旁的小宦官,早已吓呆了。

陈凯之却再没有给巴图任何的机会:“我只知道一件事,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更知道,你们胡人无数次入关,赤地千里、血流漂橹、白骨累累。你们自己甘当禽兽,现在也配和我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实话告诉你……”

陈凯之目中掠过一丝诡异的神色,因为这个时候,他已一把拎住了巴图,巴图竟发现,陈凯之气力极大,任何如何挣扎,竟是一点都挣不开。

他一脸恐惧的样子,将陈凯之面上的表情看了个清晰,顿时心里发寒。

方才的时候,他只是害怕,而现在,却是恐惧,一股无与伦比的恐惧,弥漫了他的全身,他突然失声痛哭起来,他毕竟不是寻常人,是高贵的王子,他想活着,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个世上,还有太多快意的事没有享受,他忙求道:“饶我,饶了我,陈将军,我们并无仇怨,并没有仇怨。只要你饶了我,我们胡人可以给你很多好处。”

“有的,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陈凯之不屑地笑了笑,手中的剑已经动了。

快如雷霆。

嗤。

剑锋径直破度肚穿肠,随即,这剑锋自他的后背贯穿出来。

快,准,狠!

一气呵成。

顺着血槽,鲜血如水幕淋淋而下。

巴图一把抱住陈凯之,他痛苦的发出了哀嚎声:“你敢杀我,你会后悔的……”

长剑收了,只是很快,当剑锋抽出了巴图的体内,随即,又狠狠的捅入了巴图的腰腹。

嗤……

巴图痛哭流涕,颤抖的哀求着:“饶了我,饶了我吧,我不想死……”一截肠子,自他的肚中露出来,显得极为恐怖,而在他的身侧,那小宦官看着这一幕,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一剑剑刺入对方的腹中,他想要逃,想要叫喊。

可是他却发现自己除了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那眼眸里,是无尽的恐怖。

第590章

胡汉不两立

巴图的双脚已是无法支撑自己庞大的身躯了,他一肚子的肠子落得满地都是,一下子的,直接跪在了地上,胸腹像是风箱一般,剧烈地起伏。

“饶……饶我……”即便是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是巴图。

他一个尊贵的王子,越发希望自己活着。

只是可惜,他每吐出一个字,一口鲜血便吐出来,随即,鲜血自喉头涌出,竟是无法停止。

陈凯之已收了剑,眼眸微微一眯,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巴图,俊秀的面容里露出了狰狞之色,朝身边的人一声厉吼道:“格杀勿论!”

数十个胡人,一下子慌了。

他们纷纷高叫起来,就算他们听不懂陈凯之的话,可看到王子殿下如此,此时也明白了什么,于是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想要起身反抗。

可是一切都已迟了,当那论字落下,挺着刺刀的勇士营将士便毫不迟疑的冲了上前,三四人一组,将人围住,有人一脚将胡人踢翻,接着数根刺刀狠狠扎下去,直接捅了个通透。

有的胡人已是起身,转身想跑,身后的数根刺刀银光一闪,自他的背后狠狠刺入。

一时间,这里又沦为了屠宰场,鲜血四溅,哀嚎震耳。

那小宦官,已是惊得直接昏厥了过去。

还未死透的巴图,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心知,一切都已经完了。

许杰已带着几个人冲上前来,有人将他踢翻,一个刺刀,直接扎入了他的心口,他身子只抽搐了一下,口里流出来的血便成了沫子,随即,再无声息。

瓮城上。

没有人发出声音。

这一场屠戮,就在所有人眼前进行,甚至……那些手提屠刀的人,在杀人时,连一声叫喊都没有,他们只是沉默着,将人打翻,刺刀刺入,这……更像是某种高效的屠杀,每一个人都是冰冷而无情,杀人,有时候甚至可以像杀鸡一样。

这时候,陈凯之才微微抬眸,看着四遭,这静寂无声中,似乎也给人一种恐惧,他已收剑,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随即瞥了一眼那小宦官,看这小宦官昏厥在地,他摇了摇头,便径直朝着城楼方向行去,身后,依旧还有痛苦的呻吟和惨呼。

可陈凯之置若罔闻,等他一步步上了城楼,禁卫早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当陈凯之来到,却是一个个敬畏地看着陈凯之,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道路。

陈凯之已登上了城楼,他很沉默,到了太皇太后和慕太后的身前,才拜倒,而后道:“臣,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后娘娘。”

他的声音,终于还是打破了沉寂。

陈贽敬已经彻底的阴沉下了脸,一双眼眸狠狠地瞪着陈凯之,气极反笑起来。

“陈凯之,你可知道巴图是谁?你可知道他乃是国使,你可知道他是胡汗的嫡亲儿子,你……实在太放肆了,是谁让你自作主张,竟敢做这样的事?”

他厉声质问。

陈贽敬很恼火,在他看来,此番相约灭燕,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甚至想要亲自出征,借此机会提振他的人望。

可哪里想到,这勇士营竟是彪悍至此,陈凯之竟是大胆如此!

他很不客气地冷眼看着陈凯之,现在,胡人的使者死了,此人还是胡人大汗的儿子,胡人与大陈之间,已经不可能再修补任何的关系了,而这一切,都源于陈凯之的自作主张。

他此刻真是恨呀,很想立即就将陈凯之打杀了,这样一切麻烦都解决了,当然,这一切他只能想想而已,毕竟这里还有太皇太后在,最后只好憋着一肚子的气,继续沉着一张脸,瞪着陈凯之。

太皇太后和慕太后似乎都没有做声。

显然,她们也想听一听陈凯之的解释,向来不斩来使,现在把巴图王子杀了,她们也需要个合理的借口。

陈凯之一身的杀气似乎让他收敛了起来,已恢复了臣子该有的样子,一脸郑重地说道:“因为他们是敌人。”

“他们哪里是敌人,他们是敌是友,不是你陈凯之说了算,而是朝廷,怎么,在你眼里,已经没有任何王法了吗?”陈贽敬声色俱厉,当陈凯之杀了巴图的那一刻起,陈贽敬便陡然意识到,这又是一个可以捉住的好机会。

大陈五百年,从未有过杀使的事,这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而且其他诸国会怎么看待他们大陈朝?因此他像是抓住了陈凯之的小辫子,今日决不轻易放手,就是要整治陈凯之。

于是他毫不留情的,狠狠抨击陈凯之。

“以后其他国家还敢来使臣嘛?”

这话说得严重了,陈凯之却是抬眸,与陈贽敬对视:“下官为何说了不算?难道殿下没有看到他们向下官以及臣的部下举起了屠刀吗?难道殿下听不懂胡语,却连那巴图激励胡人时,那一句‘杀光他们’都不知道含义?这是最简单的话,殿下也听不懂?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胡人先想取我们性命。”

“赵王殿下……”陈凯之面带怒色,不甘示弱地反驳赵王:“若是在殿下心里,下官和将士们的安危都不及几个胡人,下官无话可说。殿下若要责怪下官,要治罪也好,想要如何都罢,下官也绝无怨言,可是下官在这里却有一句话想要说明白,勇士营的将士,俱都是下官的部下,爱护自己的部下,本就是下官的职责,胡人要杀光他们,下官便杀胡人,下官也是陛下的臣子,而殿下乃是陛下的父亲,难道不该爱护自己的臣民,反而去为那些想要杀死殿下臣民的人,而指责下官吗?”

陈贽敬心里发寒,觉得陈凯之真是有一张伶牙俐齿,句句强词夺理,因此他面容微微一抽,很是气愤地说道。

“你……狡辩,不管怎样,你都是杀了胡人王子,杀了胡人来使,那么,你如何承担这个后果?你可知道,胡人就近在咫尺,他们已入了雁门关,距离我大陈又有多远?只一日的功夫,快马便可抵达……到了那时,若是我大陈的军民遭受任何损伤,你……承担得起这个干系吗?”

他的话,其实也有道理。

胡人已经入关了,若是这些胡人恼羞成怒,不选择继续攻燕,而是一心为了巴图报仇,直接南下,到时可就真正是生灵涂炭了,大陈和胡人毕竟还隔着一些燕人的城镇,可入关的胡人想要南下,越过几个燕人的城塞,便可直抵大陈的边境。

到时,死了一个人,都是非同小可的。

陈凯之正色道:“若是如此,下官甘愿受罚,可是下官从未听说过,有人因为善待胡人使者,便可使胡人没有虎狼之心的,我只听说,自秦皇乃至先秦周王以降,我大汉想要保卫边疆,历来是靠一次次出击,狠狠敲打胡人,将他们打痛了,打怕了,才可换来边镇的安宁,所以,若是胡人南下,因此而使我大陈生灵涂炭,那么下官甘愿受罚,一切的帐都可以算在下官的身上!”

陈贽敬一时哑然,想不到陈凯之还真敢揽事,他正想反唇相讥……

就在这个时候,太皇太后却是突然深深地看了陈贽敬一眼,那幽深的目光透着几分警告的意味,随即她便收敛目光,才淡淡道:“好了。”

她的话,其实颇为绵和,没有人能猜透她的心思,却总令人忍不住敬畏起来。

陈贽敬忙道:“母后,他……实是胆大妄为啊,儿臣也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