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7:晋江文学城首发

夜幕沉沉,月明星稀,凤仪宫寝殿内灯火朦胧。

李妩躺坐在床,手握着条金镶红玛瑙抹额,准备给身侧昏睡的男人戴上。

手才伸过去,男人眼皮忽的动了下,而后睁开。

两道视线在昏朦灯光里对上,一个迷惘,一个惊喜。

“你可算醒了。”看着裴青玄稍微恢复些血气的脸庞,李妩面色关切:“你现下感觉如何?还是很疼么?”

“朕这是怎么了?”裴青玄浓眉皱起,抬手扶额,一开口嗓音透着虚弱的沙哑。

“还说呢。”李妩无奈看他:“瑶瑶生下来,都没来得及给你看一眼,你就在床边昏了过去,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这话唤醒裴青玄一些记忆。

生产时那持续多个时辰的阵痛几乎叫他耗尽所有的气力,到最后意识都变得模糊,一听到孩子的啼哭声,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也放松下来。这一放松,脑子发晕,眼前发黑,再之后便没了意识。

明明是阿妩生孩子,自己却痛得晕过去……

裴青玄面上闪过一抹窘色,清了清嗓子,看向李妩:“阿妩,辛苦你了。”

李妩闻言,柳眉轻挑:“这次我倒还好,反是你辛苦了。”

“朕无碍,现下好多了。”裴青玄慢声道,忽又想起生产时那阵撕裂般的疼痛,紧张地望向李妩:“你身上伤处如何?”

提起这个,李妩面上闪过一抹赧色,但她也猜到他大抵是感受到了才有此一问,掐了掐手指,还是答了:“你昏睡时,素筝和嬷嬷们替我清洗检查过了。瑶瑶比琏儿的身子小,轻也轻点,生产时并未怎么撕伤,稳婆说静养些时日就能恢复。”

说着,她再次拿起那条抹额朝裴青玄伸去:“疼痛都转到了你身上,这几日你怕是也没法上朝,不如同我一起休月子?”

裴青玄看着那条抹额,眉心轻折:“这是产后妇人戴的,给朕戴作甚。”

“玄哥哥听话。”李妩软着语调哄着:“御医说你精气损伤,失汗过甚,更须保暖防风。这抹额还是戴着为好,不然脑袋着凉,恐落下头疼的毛病。”

裴青玄被她这声软绵绵的“玄哥哥听话”叫得一阵恍惚。

从来都是他哄着她听话,这还是头一次,她温柔怜惜地来哄他。

李妩看出他的惊愕,抿了抿唇,边替他戴抹额边解释:“我是看你此番遭了罪,怕你再落下什么病根……”

大抵见证了他生产痛苦的全过程,李妩心下对他生出好些怜爱。

尤其是他晕过去的这几个时辰,她躺在旁边看着他煞白憔悴的脸庞,只觉得他好像一只受伤脆弱的兽,她想保护他,也想对他更好些。

这种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在很久之前也有过,那时的她明明也弱小,却想替他挡住风雨,毫无保留地维护他——没想到时隔多年,那份遗失的“保护欲”竟在生孩子时再度寻回。

思及此处,李妩扯出一抹复杂笑意:“老天也算是公平,你虽与先帝没什么父子缘分,可与琏儿、瑶儿的父子情分却是格外难得。”

这没头没尾一句感慨叫裴青玄微愣,眉心蹙起:“大喜日子,提那人作甚?”

“只是忽的有些感慨罢了。”李妩知他不喜先帝,也不再提,纤纤玉指摸了摸他额间的宝石抹额,故意打趣:“还别说,你戴上这抹额,也有几分娇俏。”

裴青玄哑然失笑,捏了捏她的鼻尖:“也就是看在你那声哥哥的份上,否则朕才不戴。”

“喊哥哥这样有用?”李妩垂眸,笑着睇他:“那以后多喊你几声哥哥,你岂不是什么都答应我?”

“难道朕待你不是这样?”

从她牙牙学语喊他第一声哥哥开始,他就无法再拒绝她的任何要求。甚至因为纵容太过,老师和师母私下与他说过好些回,不能再这般惯着她,将个小丫头惯得无法无天,桀骜难驯。

他嘴上答应下次不会,心里却是存了私念。他就是想这般惯着她、宠着她,叫她知道这天底下只有他对她最好,叫旁人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只是没想到,惯得太过,养出一身反骨与脾气,而这硬脾气也在重逢后,险些将他气死。

他不是没想过,但凡阿妩性格绵软些、糊涂些、胆子小些,对他、对皇权存着几分敬畏,当初将她抢回宫,她大概会乖乖听话——不过那样软弱容易屈服,也就不是他的阿妩了。

裴青玄本想看一看小公主,但时辰已晚,公主被乳娘带去侧殿歇息,他便听李妩的话先睡觉,明早再看。

俩人相拥而眠,裴青玄的手搭在李妩腹间,感觉哪儿疼了便揉一揉。

生产于两人都耗费太多精气,这一觉直睡到翌日中午才起。

待乳母将小公主抱来,裴青玄接过那柔软的烟粉色襁褓,见着里头尚未完全睁开眼睛的小娃娃,胸膛不禁涌上一阵滂湃的酸涩情绪,喉头也发哽,半晌说不出话。

这是他和阿妩的第二个骨肉,是他心心念念盼着的女儿,也是本朝第一位公主。

“阿妩,咱们的女儿真漂亮。”

裴青玄动作熟练地抱着襁褓,侧身展示给李妩看:“眉眼和嘴巴像你,鼻子随了朕,小丫头聪明,尽挑着优点长。朕看她长大后,定然比谢恒之家那一对双胞胎出众。”

李妩看了看襁褓中尚未长开的小猴子,柳眉轻挑:“这哪里就看出漂亮了?”

又抬头,无奈瞥了裴青玄一眼:“你夸瑶瑶就夸,作何还拿娓娓婳婳来比。这是肃王不在,若是在的话,没准还要与你打一架。”

“打就打,朕怕他不成。”裴青玄抬起下颌,语气是掩不住的矜傲:“朕的女儿自是天下第一,哪是旁人能比的?”

李妩知道他这会儿护犊心切,听不得半点说女儿不好,便也随他去。

而裴青玄也的确因着生产时的痛苦与艰辛,对小公主愈发珍重喜爱。

待到小公主满月,不但大摆七天七夜流水宴,还大赦天下,减免三年春税为公主祈福。

这份恩赦与阵仗,几乎要盖过裴琏去年封太子的盛况,自然也惹得朝野议论不休。

“陛下对公主可真是宠爱,我记得当初太子出生时,可没这样大的阵仗。”

“可不是嘛,到底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

“还好是位公主,若真是位皇子,啧,太子的地位怕是难保哦。”

外人都看出这明晃晃的偏爱,何况裴琏本人。

不过对于外头那些偏心眼的说法,裴琏毫不在意:“我妹妹这么可爱,多宠着些怎么了?”

小小年纪的裴琏早就从阿狼那里习得如何当一位好哥哥,每日从学堂放课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凤仪宫看妹妹,见着小裴瑶睁开眼,他能欢喜地坐在摇篮旁瞧上许久。

而李妩也因着当年未好好爱护裴琏的缘故,对第二个孩子带着一种“重新开始”的期望,试着亲近孩子、抱孩子,以及亲自哺乳。

不过这回哺乳也没坚持到最后,奶水不足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每回哺喂时,裴青玄胸口会疼。

旁的时候倒还好,只是早朝时,上一刻还在严肃正经地议政,下一刻胸口就疼起来。

这儿一疼,他就知阿妩在喂女儿,一颗心也被这份隐隐约约的疼意牵引,直接飞去了凤仪宫。

这般坚持了几日,裴青玄与李妩一商量,还是决定将小公主交给乳娘喂养。至于回奶,他十分主动地“帮忙”,一回生二回熟,再加之现下俩人如胶似漆,远非当年可比,床笫间玩出不少新花样。

秋去冬来,又是一年除夕。

许太后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将压岁钱给了两个孩子,便先回慈宁宫歇息,留下裴青玄和李妩带着两个孩子围坐在庭前篝火旁守岁。

火光融融,梅香清幽,小火炉上咕噜咕噜炖着冰糖梨汤。

李妩先倒了杯给裴琏,裴琏接过却没喝,转身递给一旁抱孩子的裴青玄:“父皇,喝梨汤。”

“还是琏儿孝顺。”裴青玄接过,浅啜一口,再看怀中睁着圆溜溜大眼睛一副馋猫模样的小公主,忍俊不禁:“阿妩快看,小丫头也想喝梨汤。”

李妩另倒了杯梨汤给裴琏,又凑过身去看。

果见那白白嫩嫩的小婴孩一错不错盯着裴青玄手中的杯子,粉嘟嘟小嘴被口水浸润地亮晶晶,也不禁莞尔:“才三个月就开始馋吃的,等会走路了,岂不是天天往御膳房跑。”

“父皇,我也要看!”

“好,你也看。”裴青玄将襁褓放低了些。

裴琏探着脑袋看去,哇了一声:“妹妹是个口水虫,流了这么多口水。”

小公主好似知道哥哥在说她,清澈视线总算从杯盏离开,转而看向裴琏,水灵灵的葡萄眼眨巴眨巴两下,嘴里也发出含糊地呜声。

“妹妹说她也想吃。”裴琏一脸肯定道,又扭头看向李妩:“阿娘,妹妹可以喝梨汤吗?”

“不行。”李妩摇头:“太甜了,她还小,不能吃。”

“啊……”裴琏失望,又满脸同情地看向襁褓:“那妹妹真可怜,我们喝汤,她只能流口水。”

裴青玄也有些不忍,轻声与李妩商量:“拿筷子沾一点,给她尝尝味道?”

裴琏一听这主意,连忙附和:“是啊是啊,尝尝味道总行。”

看着这对满脸期待望着自己的父子俩,再看襁褓里口水直流的小女儿,李妩无奈扶额:“只许沾一点,不许多了。”

裴青玄保证:“一定不多。”

“阿娘最好了!”裴琏笑道,又伸手碰了碰小公主嫩豆腐似的脸颊:“妹妹开不开心,你也可以尝到梨汤了。”

“哇呜~”小公主弯起眼眸好似在笑,口水也流得更欢。

一家人有说有笑,直至子时,新岁来临。

宫人们本想贺喜,被裴青玄止住,又以眼神示意他们都退下。

篝火还在熊熊燃烧,温暖火光笼罩着庭前,将周遭照得亮如白昼。

静谧的新岁夜晚,裴青玄头颅微偏,视线最先落在靠在自己肩头睡熟的李妩,火光洒在她莹白如玉的脸庞,好似笼上一层绯色轻纱。

看了一会儿,视线稍移,落到趴在李妩腿边熟睡的裴琏,小家伙嘴角微微翘着,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视线再转到怀中,小小婴孩也睡得香甜,纤长睫毛蝶翼般翘起,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影儿——真是像极了阿妩小时候。

多年前他尚幼,也曾这样抱着襁褓里的小阿妩。

一眨眼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他怀中所抱是他与阿妩的女儿。

这个认知叫裴青玄心口泛起绵绵无尽的暖意,他低下头,在李妩的发顶落下一吻。

这一吻放得很轻,但李妩还是醒了,浓密长睫颤了颤,那双乌眸还有些困倦迷茫:“什么时候了,我怎么睡着了?”

“方才已辞旧岁,见你睡得香,不舍得把你吵醒。”

裴青玄望着她,薄唇微掀:“阿妩,新岁安康,万事遂意。”

李妩微怔,而后也弯起眸,与他笑道:“春日新禧,吉祥如意。”

“还不够。”裴青玄道。

“嗯?”

在李妩疑惑的目光里,男人俯身朝她倾去,眸光缱绻:“朕还要与你这般相依相伴,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语毕,薄唇吻上她的唇瓣,仔细品尝着带着淡淡的梨子清甜的温软。

爆竹荜拨声里,趴在腿边裴琏睁开了眼,又很快红着脸闭上。

他现在带妹妹去慈宁宫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