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天机楼的两道箴言,后有天机老人召开天机会,于是造成九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往同一方向奔赴的盛景。

天玄宗、大银霜宗、破雪神教,离着近的合欢宗、刺客盟,再远一点的鹭洲岛、远人间,以及毗邻天机楼的琴山,乘船的乘船,乘车的乘车。

如琴魔彪悍的,索性一路踏着轻功飞来。至于中途飞太快导致领路的人追不上而迷路四五次的囧事,便不值一提了。

熟悉夏玉的都知道,等她哪天认清方向了,才叫天上下红雨,邪了门了。

腊八,天欲雪。

为今日的天机会,天机楼早几l日定好招待贵客的一应流程。

一群闭楼窥天的老学究,学着当下九州年轻人的模样,站在楼门前开始认人。

若说琴山的夏玉路痴,那么天机楼的情况更糟糕,集体脸盲。不记长相,只记他们掐指一算‘看见’的独特气机。

不晓得这点的全程糊里糊涂,明明自报家门三五回,对方愣记不住他是哪号人物,这次说了,记住了,下次再见,还问你是谁?

要不是鹭洲岛老岛主笑呵呵道破天机,他们真要以为天机楼眼高于顶,瞧不起人了。

天机楼准备充分,还是在江湖同道面前闹了个无伤大雅的笑话。

九州武人敬佩天机楼,因一线天机,常常是天机楼人以命换回。

就拿这次来说,没有天机老人一朝满头白发,没有举搂拼着一死共窥天机,他们不会知道,九州接下来的命运。

远人间的老阁主一身紫衣大摇大摆走进来,进门大笑:“笑死了,你们天机楼收徒是不是专收脸盲?”

白发苍苍的天机老人抚须轻笑:“天道反噬,这是参悟天机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们这一代还好,上一代,全楼都是瞎子。

比起双目失明,脸盲,也不算什么了。

“嗐,真是辛苦。”老阁主拍拍天机老人的肩膀,自行入座。

天机会在天机楼的楼外楼召开,楼外楼很大,顶层能同时容纳三千人。

眼看四方豪杰陆陆续续到来,唯独少了些在江湖极有重量的高手,四大十强一人间,来了近一半,好在距离天机会召开的时辰还早,天机老人为东道主,陪众人喝茶。

天玄宗乘巨船而来,场面宏大,几l乎将“招摇”两字写在脸上。

不来都不来,有人来,余下的人上赶着冒出头。

破雪神教的教主坐十二人合抬的豪华软轿,后面跟着一水吹吹打打的手下,不说旁的,声势怪能夺人。

早他们一步来的合欢宗诸长老:“……”

总觉得这一幕好生眼熟?

三长老一拍脑门:“这不就是步嗔天当日摆出的阵仗么?”

嘶!

回想起这一幕的长老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捂住三长老的嘴。

哎呦!

这话可不兴说啊!

步嗔天那玩意领着的三千傀儡军团,敲鼓、吹喇叭、唢呐,来势也算阴森里自带威风,最后不还是被少宗主一剑灭了?

破雪神教离着远,不知那日具体情形,否则大长老敢以她项上人头作保,破雪教主倘知实情,打死也不会摆出和步嗔天差不离的排面。

晦气啊!

威风实属威风,但江湖从头到尾明了嗔天军团团灭的人也不少,破雪教主得意洋洋地飞下软轿,本想看武林同道艳羡的神情,没成想看到一张张明显怪异的脸。

正要问问缘由,前方大银霜宗的人来了。

清一色的苗疆女子,银环为饰,露出一截白嫩嫩的小蛮腰,令在场众人大饱眼福。

江湖有一句话说得好,九州哪两家女子轻易招惹不得?

一为苗疆的大银霜宗,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一宗。

二为不差钱的合欢宗,得罪一个,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凶得狠呐!

天机老人笑着同大银霜宗宗主点头。

今日说到底不是什么喜宴,而是要弄明白九州未来走向至关重要的一次会议。

难得齐聚一堂,各宗各派忙着出风头,显耀自己的节骨眼,柴青这个刺客盟盟主压根没点盟主的自觉,一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衫,背负不朽刀,腰悬深红色香囊,低调出场。

马车在一排排的巨船、软轿、马队里显得有些寒酸,甚至驾车的马儿尾巴耷拉着,露出几l分疲态。

但这世道,总有不讲道理的气场和不讲道理的风光。

前头一批批人来到天机楼,天机楼的老学究们成了睁眼瞎,谁是谁,都得掐指一算,看看气机。

柴青、姜娆两人携手走来,老学究们眼睛一亮,激动道:“是柴盟主和姜少宗主!”

“……”

“???”

“!!!”

凭什么啊!

不是集体脸盲吗?

怎么到她们这就心眼明亮了?

远人间的老阁主见众人二傻子的情态,趴在桌子笑得直不起身。

还能为什么?

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啊!

冲姜娆那张脸,脸盲之人也会觉得眼前一亮,蓬荜生辉,没办法,姜少宗主长得就是那么美,九州一绝。

能站在她身边和她十指紧扣的,除了柴青又能是谁?

两人腰间分别挂深红色、水蓝色香囊,无疑表明情侣身份。

再者,天机楼窥测九州武运,武德充沛者尽在其列。

而姜柴两人,恐怕是天机楼除却季夺魂窥测最多次的武人。

她们的气机,天机楼再熟悉不过。

柴青恭敬上前:“见过天机老人。”

“姜娆,见过天机老人。”

她们能来,天机老人很开心,和颜悦色地请人入座,招待侍者从旁服侍。

又等片刻,他问:“合欢宗柳宗主与柳大宗主不来吗?”

姜娆道:“姑姑要在宗门陪师父,分身乏术。”

事实证明,对天机楼人说话,最好说实话,不要有一丝隐瞒,闻言,天机老人藏着袖中的指不停掐算,许是算到什么,他神色一呆,须臾,又恢复平静。

他是实在没想到,一个适合走太上忘情路子的人,会败在情关。

不过破而后立,重头开始,兴许,这才是柳茴罢。

他又看长相过分貌美的姜少宗主,心坎里堆满太多话。

姜娆,是比柳茴还适合太上忘情的人,圣人不为情感所动,忘一人而爱苍生,这是姜少宗主成就大宗师之日,天机老人窥探到的一线天机。

但天机是会变的。

变到如今,已经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

她身上的气运太强,气机又与柴盟主彼此交缠,天机老人视线轻移,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年轻的盟主。

柴家的后人。

比柴令还要优秀的后辈。

柴令那年横空出世,一举创建刺客盟,喊出那句“除恶诛邪,正道苍苍”的口号,他认定他会是迎来武道盛世的契机。

可没有。

他英年早逝,大业崩殂。

教人唏嘘。

天命之子不是极具人格魅力的柴令,也不是有圣人相的晏如非。

他的目光在姜娆和柴青间游移不定,熟悉他秉性的鹭洲岛老岛主、远人间老阁主,已然从中看出端倪。

说不准,天命之子,就在这二位当中。

楼外楼人山人海,秩序井然,离正式召开天机会还有两刻钟,远的、近的,都来了。

“还有谁没来?”

“欸?琴山这不是来人了吗?”

琴山弟子琴笙脸红红地站起来:“我家大师姐还没来。”

大师姐面冷心急,得知天机楼要开天机会,跑得比兔子还快,幸亏琴山为她准备了引路人,走到哪带到哪,前两次都很成功,这次,不至于……

不至于……

琴笙心里没底。

这要是没出岔子,大师姐早该来了!

琴山离天机楼很近,再远的都到了,大师姐却不知在何方……

琴山弟子萎靡一叹——要命,佛门朝她们投来同情的眼神,合欢宗也是!

柴青要笑不笑地慢饮茶水,还别说,天机楼的茶水怪好。

喝到第三盏茶,姜娆担心她水喝多了,一会少不得要如厕,一手摁住她端起的杯盏,柴青轻笑,转而杯盏送到她嘴边:“你也尝尝,天机楼好大方的,待客用的尽是好水好茶。”

满堂宾客如云,这还是第一个直言夸赞天机楼用心周到的。

这话旁人听不清,天机老人却听清了。

他想:赤子无邪,有的人明面瞧着清明,内里藏污纳垢,而有的人,看起来玩世不恭,好似坏种,实则有大智慧。

姜娆借着她的手饮却大半盏茶,柴青仰头饮了剩下的小半盏,你侬我侬,看得九州单身汉们牙酸。

柴青放下杯子,得意扬眉:她就喜欢看别人羡慕嫉妒咬牙切齿又奈何不得她的样子。

爽死了。

她眉目含笑,又可爱又坏,姜娆偷偷握紧她手指,借着大袖遮掩,浓情蜜意。

琴魔是所有人里最早出发的,来的却迟。

引路人腿脚快累断了,终于阻止她往反方向飞,好不容易把人薅回来,结果发现她们是最晚到的。

欲哭无泪。

“大师姐!”

琴笙喜极而泣:“大师姐可算来了!”

她拉扯着夏玉就座,假装没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大多是交头接耳好奇琴魔怎么来这么晚,不过也有人好奇,琴魔来时,是不是半路和人打了一架,不然怎么头发乱糟糟的?

琴笙抬眼,手疾眼快地薅下大师姐发顶沾着的一枚叶子。

夏玉很累。

累得不想说话。

单今天走的道儿,都要超过她三天的量了。

她有点沮丧。

尤其是看到柴青这厮掩袖笑话她的一幕。

“大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玉支棱着耳朵去听。

在得知天机搂举楼都是脸盲时,她娇躯一震,觉得心里又好受了。

这怎么说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是怕她太完美了啊。

柴青一手托腮,感觉不对劲,同姜娆咬耳朵:“快看,你看夏玉,是不是笑得太开心了?”

姜娆举目看去,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来夏玉开心的,明明在她看来,夏玉只是用手指勾了勾耳边碎发……

她开始觉得柴青不对劲。

目光幽幽。

“……”

柴青闭嘴了。

开始陷入深深的懊悔。

她就不该关注一个路痴。

于是美滋滋地继续和心上人玩众目睽睽悄摸摸勾手指的暧.昧游戏。

路痴的夏玉都来了,会议理应可以开始。

天机老人没发话。

鹭洲岛老岛主问:“楼主这是在等人?”

等谁?

有谁值得楼主一等再等?

铜铃声响。

瘦驴子停在天机楼门口。

季夺魂扶姜啾下驴。

入楼,登楼外楼。

楼外楼,侍者来报:“楼主,大宗师到了。”

大宗师,季夺魂。

场面忽静。

刺客盟四大护法的脸色有一瞬怪异。

众所周知,季夺魂移居姜地,甘做姜王走狗,纵使比武打赢所有人做了刺客盟盟主,还是个不理事的。

当初刺客盟分裂为东西两盟,后柴青接管东盟,一刀砍得西盟改名义气盟,动静之大,也不见这位传出只言片语。

天机会。

他竟然来了。

他怎么来了?

他来此,所为何事?

天机老人料到大宗师心结已解,顿觉快慰:“快快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