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晖一直在酒楼二楼看着黎青执。

在姚振富出现的时候,他是兴奋的,黎青执这个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人,马上就要倒霉了!

苟县令也肯定会受牵连!

但事情很快就变了。

黎青执竟然说那些手稿,是他用左手写的?这怎么可能!

虽然他一直说黎青执字丑,但黎青执的那些字其实还行,甚至很有个人风格,瞧着非常大气。

一个没怎么读过书,没有专门练过字的人,写出来的字就该是那样的。

洪晖知道黎青执很聪明。黎青执要是不聪明,又怎么可能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搭上朱前,还让朱前对他那么照顾?

他要是不聪明,又哪能得到苟县令的看重?

但读书是要时间门的,练字也要时间门。

光靠临时抱佛脚,学到的东西根本就不扎实!

长时间门不学,之前的知识也会忘记。

黎青执之前整整五年没碰书本,他的字能写成那样已经很好了。

洪晖以为黎青执是胡说的,没想到紧跟着,黎青执又说他能把四书五经背下来。

四书五经加起来那么多字,熟读可能,倒背如流?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黎青执还就背了!

洪晖他们出来的时候没带书,但他们对这些书都很熟……他们知道黎青执没有背错。

这就离谱了!

更离谱的还在后面,黎青执竟然又报出一串书名,说他将那些书全都背了出来。

洪晖不愿意相信,但黎青执……他还真就背了出来!

彭景良突然站起身:“我要下去看看。”

彭景良这话一出口,其他几个洪晖请来的秀才就跟着开口:“我也要下去看看。”

他们之前还在气愤崇城县的知县徇私舞弊之事,现在却只想跟黎青执聊聊。

他们都觉得自己读书用功,但他们没人能背出那么多书。

这黎青执着实厉害。

还有就是之前黎青执分发出去的文章……他们想看看黎青执写的文章还有他的字,到底如何。

彭景良走楼梯都是三四步三四步这么往下跳的,来到楼下之后,他就往黎青执那边挤,却发现压根挤不进去。

事实上,要不是有几个朱家下人在护着黎青执,黎青执都能被人挤扁!

“让让,让让!”彭景良开口。

而且压根没人理他。

彭景良又道:“黎青执写的文章能给我看看吗?”

同样没人理他。

拿到了黎青执笔墨的人,现在恨不得将之贴身藏好,压根就不想拿出来给别人看。

黎青执这字,也太好了!

彭景良瞧见这情况,急得不行,但他很快就想到一个办法:“我是禾兴府彭景良!我是个秀才,我要考一考黎青执!”

“禾兴府彭景良”这六个字一出来,在场诸多学子的目光,就都落到彭景良身上。

在崇城县,之前年轻一辈里最有名的读书人是洪晖,他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备受推崇。

但在禾兴府,年轻一辈里最有名的读书人是彭景良。

他考上秀才的时候才十五六岁,他写的文章,还在禾兴府流传极广。

李秀才就收集了彭景良的文章,给自己学堂里那些要参加县试的学生看。

“彭景良来了?”

“他在哪里?”

“他要考黎青执?”

……

彭景良这时候又道:“黎青执,这酒楼里有个供说书先生说书的木台,我们去那里?我要考考你!”

外面人太多也太乱了,彭景良觉得被那么多人围着不太好。

人实在太多,以至于黎青执都没有看到彭景良……他也不想被这么多人围着,当下答应:“好。”

所有人就这么一起涌进了酒楼,朱家的几个下人,更是护着黎青执,让黎青执走上那个木台。

这家酒楼,是崇城县最大的酒楼,酒楼二楼有一圈包厢,下面也有很多桌子,而在酒楼中间门有一个木台,平日里会有人在这里唱曲或者说书。

今天,二楼包厢被订满了。

洪晖订了一个用来宴请彭景良等人,朱前订了一个和苟县令一起吃饭,朱寻淼也订了一个,打算看戏。

黎青执意识到洪晖要搞事之后,知会过朱寻淼,还让朱寻淼不要插手,他会自己解决。

此刻,朱寻淼订的包厢里有很多人。

他出门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徐启飞来的时候带上了徐夫人,再加上金小叶和朱家的下人,这里足足有十几人。

他们之前趴在窗口往下看,现在则打开包厢门,从二楼往下看酒楼那个木台。

朱寻淼忍不住感叹:“黎青执真厉害,那么多书,他竟然都背了出来,我要是有他这本事就好了!”

徐启飞也道:“黎兄是个天才。”

两人正说着呢,隔壁包厢的门打开,苟县令和朱前从里面出来。

朱寻淼和徐启飞瞧见苟县令,连忙上去行礼。

苟县令看了他们一眼,道:“不用多礼,一起看吧。”

说完,苟县令就往楼下看去。

苟县令早就知道黎青执学识渊博还有一手好字,但他也是今天,才知道黎青执竟然将那么多书全都背了下来。

他都已经考上进士了,也没背出来那么多书!

他甚至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考上进士后,他还把以前背的许多东西给忘了……

黎青执这是什么记性?

一刻钟前,苟县令还在担心舞弊这事会闹大,还在琢磨要如何解决这件事,可现在……都不用他插手,事情就已经解决了。

黎青执这时候已经站到了那个木台上,彭景良也上来了。

黎青执知道洪晖请来了彭景良的事情,但他之前并没有见过彭景良,这会儿是头一次见。

彭景良才十八岁,脸上带了点稚气,面对黎青执的时候,他并无恶意,倒是带着浓浓的好奇。

这是个挺可爱的少年,他家二毛长大了,估计就是这样的。

黎青执把这人跟黎二毛画上等号之后,就笑着开口:“彭公子的文章我背过不少,你也可以考我这个。”

“你竟然背过我的文章?”彭景良吃惊。

黎青执道:“背过。”他说完就背了一段,还结合李秀才当初的点评,说了点自己的看法。

当然只有夸的,他没说一句不好。

彭景良这文章并不完美,但这是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写的!

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已经极为不错。

而且少年人么,他肯定不能打击人家,得夸一夸才行!

他平日里对黎大毛黎二毛,就是夸个不停的。

彭景良年轻脸皮薄,听黎青执说完,脸就红了。

他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没那么厉害……等等,现在不说这个,现在我要考你!”

“还请彭公子手下留情。”

“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彭景良说完,就开始抽文章让黎青执背。

背书是黎青执的强项,他自然全无错处。

彭景良见状,又说了一个句子,让他解释意思。

彭景良是秀才,他问的这句子要理解起来也就没那么容易。

但恰恰是因为这样,黎青执之前看前人写的注解的时候,看到过这个句子的解释。

黎青执当即说了意思,又说这是谁的理解,还说另一位大儒对这句话的理解不太一样……

彭景良见状,立刻换了另一个问题。

黎青执又答了上来。

彭景良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在黎青执全都答上来之后,忍不住问:“你学识如此渊博,怎么会这么大年纪才参加县试?”

黎青执道:“我前些年遇到了一些意外,还大病一场,也就耽搁了几年。”

虽然黎青执最近气色好了很多,但他看着还是比常人瘦,彭景良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如此清瘦!”

眼瞅着彭景良就这么跟黎青执在台上聊了起来,姚振富受不了了:“你们一定是串通好的!去年夏天的时候,黎青执连《三字经》都不会背,还跟我借《三字经》看,他怎么可能懂这么多?”

黎青执:“……”姚振富这是什么脑子?怎么这时候还跳出来说话?

不过姚振富都这么说了……黎青执道:“姚兄,我当时就说了,借书是为了拿来教孩子。”

“那你的字呢?这绝不可能是你写的字!”之前黎青执给姚振富的,他用右手写的手稿,都已经被姚振富捏成一团了。

黎青执道:“这就是我写的字,我可以当众写一段。”

“好,你当众写!”彭景良兴奋不已,让人搬来桌椅,拿来笔墨纸砚。

这些东西酒楼里都有,掌柜的很快就将之送了过来。

黎青执拿了笔,干脆就开始写《三字经》:“人之初……”

“好字!”彭景良直到此刻才看到黎青执的字,忍不住惊呼出声:“我的老师一直嫌弃我字丑,他要是见到你的字,必然对我更加嫌弃!”

彭景良学问很好,但因为他性格跳脱年纪又小,也就没把字练好。

说完,彭景良还招呼那些跟他一样从府城来的秀才:“顾兄,周兄,你们快来看他的字,这字写得太好了!”

顾秀才和周秀才连忙上台,然后就也对黎青执的字赞不绝口。

等黎青执写完一张,彭景良还将他的字给了台下的人:“你们看看他的字,能写出这样的字的人,学问怎么可能不好?”

“对,只凭这字,他都能当个县案首!”顾秀才非常喜爱书法,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字帖,此时都想跟黎青执求墨宝了!

台下之前拿到了黎青执给出去的手稿的人也都将手稿拿了出来:“这字我自叹弗如!”

“这字当真是好!”

“这文章我读了,堪称字字珠玑!”

……

黎青执的几个同窗见状,纷纷开口:“我之前就说过了,黎青执学问很好,是你们不信!”

“黎兄要是当不上案首,那谁能当案首?”

“县令大人一向公正,你们竟然觉得他徇私,实在过分!”

……

之前质疑黎青执的那些人闻言,不免面露羞愧,还有人对着黎青执鞠躬道歉:“黎公子,之前是我误会了你,对不起!”

有人开了个头之后,其他人也纷纷道歉。

当然也有不道歉的,姚振富就一直没道歉,那些夹杂在人群中的,洪晖的人还想偷偷溜走。

也就是这时,黎青执扬声道:“洪晖,你几次三番针对我,意欲何为?”

洪晖的手下已经开始偷偷溜走,但洪晖没走。

他也想走,但他这时候离开,太过引人注目。

而且彭景良等人是他带来的,他总不能扔下这些人不管。

洪晖一直面带笑容站在台边。

他压抑住了自己对黎青执的愤恨,身边人也就没看出异样,一个没上台的府城来的秀才还笑着跟他说话:“没想到黎青执竟这般出众!洪兄,你可一定要帮我引荐一下!”

洪晖差点咬碎自己的一口牙。

他设计针对黎青执,结果黎青执一点事情都没有,反而大出风头!

洪晖正难受,就听到了黎青执的话,他心头巨震,看向黎青执:“黎兄你说什么?我何时针对你了?”

洪晖一脸疑惑,好似他清白无辜什么都没有干过一样。

但黎青执的表情更加无辜,质问洪晖:“洪晖,我从未得罪过你,反倒是去年中秋,在你家被你弟弟打断了胳膊,差点没法再写字……你为何几次三番害我?”

洪晖威胁吴白川针对金小叶之后,黎青执就开始琢磨着要对付洪晖了。

但就当时那情况……

他没有证据,只有吴白川的一面之词,就算闹到苟县令面前,苟县令也不能把洪晖给如何。

那之后,洪晖还一直按兵不动,让他抓不到马脚。

哪怕是这次,洪晖办事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但他不打算再等了。

今天,洪晖设计想要毁了他,而他会给洪晖送一份“大礼”。

“黎兄你想多了……”

“洪晖!”黎青执严肃地看着洪晖:“你之前就威胁吴白川,让他去伤害我的妻子,这次又大费周章,想要给我安个舞弊的罪名……你欺人太甚!”

洪晖变了脸色:“黎兄,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并未干过你所说之事!”

黎青执问:“洪晖,之前你安排人去偷我手稿,我就已经察觉到不对。今日你特地在此宴请彭公子等人,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吧?之前孙举人陷害县令大人,也有你插手其中……据我所知,你还一直在外败坏我的名声!你在崇城县极有名望,之前我一直想与你结交,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黎青执一脸痛惜地看着洪晖。

洪晖不承认又怎么样?在场的人会相信他说的话。

之前的事情,明显就是有人煽动。

事实上,这会儿大家已经反应过来了:“我就说之前那些说黎青执坏话的人不对劲!”

“今日之事,明显是有人煽动!”

“没想到洪晖竟然是这样的人!黎青执被打断胳膊,该不会是他指使的吧?”

“之前洪晖与其他一些学子还专门写了诗文骂县令大人……他们跟张臭钱是一伙的!”

……

在场的学子都厌恶地看着洪晖。

他们说着说着,还夸奖起苟县令来:“苟县令当真是个好官,之前那个拿来黎青执左手写的手稿质疑黎青执的人是孙举人的弟子,他对苟县令多有不满,可苟县令让他过了县试!”

“县令大人当真公正!”

“怪不得县令大人每次都提黎青执的堂号,黎青执学问如此之好,不提他的堂号提谁的?”

……

大家这么说着的时候,彭景良突然开口:“洪晖,我就说我跟你素无往来,你为什么会请我来崇城县……原来你是想让我帮你对付黎青执!”

洪晖身边的几个秀才,也都后退一步,不想再跟洪晖为伍。

黎青执脸上满是愤怒,心情却很好。

洪晖想要针对他,现在却是跟孙举人一样,自食恶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