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叶之前没纠结过自己不怀孕的事情,她甚至巴不得不怀孕。

她挺忙的,可不想再来个孩子!

不过黎青执说自己虚……金小叶担心地看了看黎青执的腰:“阿青你没事吧?要不要找大夫看看?”她要不要买点药材什么的,给黎青执补补?

黎青执连忙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金小叶其实没觉得黎青执哪里虚了。

村里已经成亲的女人什么都聊,她以前听了不少,按照她听到的情况来看,黎青执的表现挺好的。

不再纠结这件事,金小叶看向桌面,然后发现黎青执正在写的,好像又是故事。

“你写的是什么?”金小叶问。

“写苟县令亲自去丈量土地,发现有百姓的旱地被记成了水田,有又人家明明良田百亩,登记在册的却只有二十亩。”黎青执道。

这是他刚得到的消息,里面那个明明良田百亩,结果在县衙只登记了二十亩的,就是洪家。

双方既然已经结仇,那就使劲写吧。

黎青执觉得苟县令丈量土地,是他上任以来,干过的最好的事情,真的应该宣扬宣扬。

他写完了悲剧,也想写点爽文。

不过前些日子他写太多都写伤了,所以现在会慢慢写,一天写三千字就够了。

黎青执跟金小叶说了一会儿话,就下楼去吃饭。

常瞻正在做菜,黎青执站在旁边,正大光明地偷师。

只看菜谱学的话,卤味这样的很容易就能学会,其他菜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这个时代火候分量什么的很难掌握。

但常瞻做菜的时候他看着的话……事后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绝佳的记忆力将菜复制出来!

常瞻今天做了鱼。

他买了一条大花鲢,本地叫包头鱼或者胖头鱼。

鱼头他加进去豆腐做成鱼头豆腐汤,里面还放了枸杞,卖相特别好,看着就让人觉得跟平常的鱼头汤不一样。

至于鱼尾,常端将之切段红烧,还放了糖和醋,闻着就让人觉得开胃。

四个孩子用豆腐汤拌饭,再加上去了鱼骨的肥美的鱼肚子,都吃了比平常多上许多的饭。

吃完饭,黎青执把常瞻叫到书房里,跟他商量开卤味店的事情。

印书用的铅字什么的不便宜,常家兄弟卖宅子卖地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他们必须要赚钱。

常瞻也想赚钱,两人很快就商量好了办法。

接下来几天,常瞻会去附近县城乃至府城买齐调料,再准备好大锅之类其他要用的东西,然后他们就开始做卤味卖。

商量完,常瞻又想到了张知府:“黎先生,你说我哥他们去京城,能救下张知府吗?”

“不知道。”黎青执道。

就连现代,也有很多不公平,不要说这个时代了。

晋王现在肯定恨死了张知府,他不会放过张知府。

黎青执想的没错,晋王已经恨死了张知府。

晋王一系的人,更是频频上书,将张知府形容成穷凶极恶之人,甚至还有人说张知府随意杀害朝廷命官,说不定是有谋逆之心。

吕庆喜厌恶晋王,一开始是想借着这件事让晋王名声受损的,但现在……这事儿怕是不成了。

其实朝中官员,都知道张知府这么干,必然是因为娄家还有严县令做得太过分。

他们也知道,娄家和严县令,肯定犯了死罪。

但他们这些人,干干净净家里亲戚一点坏事都没干过的才几个?

在他们看来,张知府没必要大动干戈!更没必要直接杀人!

张知府的行为,其实是将他自己摆在了很多官员的对立面上!

而且皇帝已经没多久好活了,晋王板上钉钉是下一任皇帝……谁愿意得罪他?

在晋王得到临湖县的消息十天后,娄家人来到了京城。

娄家以前就是普通农民,没有丝毫底蕴。

突然得了权势,成为连官员都要巴结的存在……他们欺男霸女不知收敛,犯下的事情罄竹难书。

也因此,娄家的成年男人被张知府杀了大半,进京的娄家人,基本上都是孤儿寡母。

这些人一进京就被晋王接走了,第二天,他们又敲响了登闻鼓,状告张知府。

一群女人孩子披麻戴孝哭哭啼啼,看着实在可怜,京城的百姓瞧见这情况,少不得就有人觉得张知府有问题。

“他一个知府,凭什么去杀一个知县?”

“他还把娄家人杀得就剩孤儿寡母。”

“这娄家是晋王舅舅家,听说张知府就是记恨晋王,才这么干的。”

……

吕庆喜瞧见这情况气坏了:“那些蠢货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娄家和那个姓严的做得太过,张志儒何必杀人?这一杀,他的脑袋和乌纱帽可都没了!”

骂完百姓,他又骂朝中官员:“那些当官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全都帮着晋王这畜生!”

吕庆喜在心腹面前发作了一通,又去怪张知府:“张志儒做事也冲动了,他怎么这么冲动?就不能徐徐图之?”

“千岁爷,陛下怎么说?”木掌柜问吕庆喜。

吕庆喜道:“陛下这几天吃不下饭,都被气病了!”

“千岁爷,陛下还在呢,晋王就如此嚣张,颠倒黑白威逼陛下,实在过分。”木掌柜给晋王拉仇恨,话里话外,就是晋王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还在,朝中官员都却站在晋王那边……皇帝能不生气?

皇帝当然是生气的。

木掌柜说的话,其实吕庆喜也跟皇帝说过,皇帝当时就很不满。

但不满之后,想想自己的身体,皇帝却长叹一声,什么都没做。

晋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极有权势,他这时候选了别人,那人能在晋王手下讨到好?

两年前,他夸了夸宗室里的一个孩子,结果没几天,那孩子就摔断了一条腿,还自此成了瘸子。

这样的事情,他不想再发生。

还有张志儒。

张知府给皇帝送的奏折,除了说明娄家和严县令的罪行以外,还提到权贵圈地的问题。

要是任由情况恶化,大齐百姓的日子,必然日益艰难。

皇帝要是还年轻,要是身体好,说不定会想办法处理此事,但他如今缠绵病榻,根本就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件事!

朝中官员也不一定听他的。

皇帝心情郁结,最后还真的病了。

而这个时候,常端和冯大每天什么都不敢,专心装订书籍。

他们的手上被扎了很多针孔,但两人一点不在意,依然不停地装订着。

时间一天天过得很快。

这年头消息不畅通,皇帝安排了去临湖县查探情况的人,在他们收到张知府的奏折的半个月后,才回到京城。

问过这人,他们才知道张知府的奏折里没有一句假话,临湖县的百姓,当真被残害得不轻。

那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看得皇帝心头火起。

但张知府,也确实做了他职权外的事情。

皇帝捂住脑袋,只觉得更难受了,他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竟是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吕庆喜被吓了一跳,声音满是惊慌。

其实,晋王一系虽然跳得高,也确实有很多人信了晋王一系说的鬼话,但朝廷上下,不乏清醒的官员。

他们觉得张知府做得对,非常同情张知府。

这些人私底下感慨万千:“张志儒……他就是性子太刚直了。”

“他可惜了!”

“等陛下好了,我还是要上奏,让陛下网开一面!”

“你就不怕晋王?”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

一些尚未步入官场的读书人,也意识到了不对:“那娄家口口声声说张大人是公报私仇,可他就算要报仇,也该去针对晋王,何必去杀跟晋王没什么来往的娄家人?又何必赌上前途性命去杀一个县令?”

“晋王势大,权势滔天,张大人必然是怕这些人逍遥法外,才会动手!”

“晋王在颠倒黑白!”

……

至于京城的普通人,他们大多不知道具体情况,基本上就是听了哪边的话,就信了哪边。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家的船队来到京城。

为张知府心焦的人有不少,但京城大部分人,其实日子照过。

哪怕是木掌柜,这些天她的生意也跟之前一样做着,就是她整个人都有点没精神。

一直到有人告诉她沈家的商队来了,她才打起精神来,起身道:“我去看看!”

这次的事情,已经不能把晋王怎么样了。

娄家只是在临湖县犯了点事情,其实不管张知府怎么做,晋王都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他最多也就是像之前一样,因为舅舅横行乡里被罚点俸禄,然后闭门思过几天。

等事情过去,他该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死了一些老百姓而已……这些人压根不在乎!

就像当初盂县,因为赈灾银两被贪污,盂县饿死了很多百姓,但现在……谁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她知道,她做得再多,可能也伤不到高高在上的晋王,谁让人家是皇室?

晋王生来就比他们“高贵”!

徐徐图之,只能徐徐图之……

木掌柜笑着起身:“我要的货到了……去看看吧。”

与此同时,吴白川的船上,人们正在将各种货物往下搬。

吴白川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过黎青执送到自己船上的那两个人,一直到现在,才算是看清他们的模样。

然后就见他们亲自扛着货物往下搬。

冯大在采石场呆久了身体不太好,扛不动,因此搬货的人是常端,冯大则在码头上守着那些被搬下船的货物。

“你们带的是什么?怎么看得这么紧!”吴白川忍不住问。

这两人这几天把货物全搬到他们房间里去了,看顾得那叫一个严实!

“这些东西挺珍贵的。”常端笑道。

吴白川见常端不想说,也就不问了,倒是常端问吴白川:“吴掌柜,听说你们有跟千岁爷打交道?”

吴白川道:“对,我们的货物,会让千岁爷的人先挑。”

黎青执已经跟常端说过这件事了,但得到确切答案,常端还是很高兴:“吴掌柜,我能一起去吗?我的货物,千岁爷说不定会喜欢。”

“成,你到时候跟我一起就行。”吴白川道。

常端看着很瘦弱,不像是什么歹人,而且跟他们见面的,也就只是一些吕庆喜手底下的掌柜,出不了事……他带常端过去也是可以的。

他不想得罪黎青执。

常端一个劲儿地道谢。

他们的书已经搬完了,他帮冯大叫了一辆车,让冯大找个地方安顿,然后每本书拿了两套,跟在吴白川身后,打算留下来,去见见吕庆喜的人。

他们出发前,就已经知道沈家的靠山是吕庆喜了,这大大地方便了他们。

他们或许可以借此,将书送到吕庆喜手上去。

但只是如此肯定不够,而且吕庆喜说不定压根不在意这书,不愿意帮张知府。

所以他和冯大打算兵分两路。

他去送书,冯大则带着剩下的书躲起来,设法将那些书送出去。

常瞻知道一些跟张知府关系好的官员,都可以送一送!

冯大出身妓院,三教九流的事情都懂一点,还会一点官话……他会把那些书分散了送出去,再去敲登闻鼓告状,状告晋王。

他们这书,其实也可以说是状纸!

而冯大,他本身就是苦主!

“你们要把货物送去哪里?”吴白川不解地看向常端。

常端道:“我们在京城有认识的人。”

黎青执的人,在京城有认识的人?吴白川愈发不解,还有点警觉,也就跟常端聊了起来,问常端是哪里人。

常端笑着开口:“我家在府城,是黎先生去参加府试的时候跟他认识的……”

常端其实挺会说话的,以前开酒楼还知道不少事情……三言两语,他就打消了吴白川对他的怀疑。

不过吴白川也好奇:“你们之前怎么一直不出门?黎青执还说你们不爱说话……”

常端伸出手给吴白川看:“吴掌柜,你看到我的手了吧?上面全是针眼!我这次带来京城的货物是半成品,我们一直在船舱里加工。”

“你们加工的是什么?怎么把手弄成这样?”吴白川看到常端那手倒抽一口冷气。

常端道:“是一些首饰摆件,这一路我们就没歇下来过。”

常端和冯大把书放在木箱里,那书挺重的,他们又一副珍视的样子……吴白川信了他们的话。

他们这边货物还没有卸完,就有人来找吴白川:“吴掌柜,木掌柜来了。”

吕庆喜手下的掌柜,明天才会来挑选货物,但木掌柜着急,也想做点别的事情散散心,就早早过来了。

吴白川闻言,当即叮嘱常端:“木掌柜在千岁爷面前很得脸,等下你一定要客气点……”

吴白川刚叮嘱完,就见一个穿着艳色裙装,满头珠翠,瞧着二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群人大步走来。

他想也不想,就笑着迎上去,跟木掌柜寒暄起来。

另一边,常端看到木掌柜,却莫名地觉得木掌柜有些眼熟。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以前从未见过木掌柜。

而且他回忆了一下,也不记得记忆里有谁像木掌柜。

常端回过神,跟在吴白川身后,对着木掌柜露出讨好的笑容。

“吴掌柜,我要的货物带来了吗?”木掌柜不爱听吴掌柜的奉承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带来了带来了,木掌柜您去看看吧。”吴白川带着木掌柜去看金叶绣坊做的东西。

他已经将大部分货物都卸下,那些样品更是已经被打开……木掌柜看到那些样品,很是满意。

吴白川这次带来的货物,样式依旧新颖。

拿起一把绣了一男一女两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的扇子,木掌柜扇了几下,觉得挺喜欢。

她女儿去世的时候,跟着扇子上的娃娃差不多大。

木掌柜有一瞬间的恍惚,就在这时,有人凑到她面前:“木掌柜,我这里有东西想送给千岁爷。”

木掌柜闻言皱眉,看向从吴白川身后冒出来的人。

她不喜欢这样冒失的人。

不过……木掌柜在常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人……不是真心想送礼的。

她接过常端手上的盒子打开,发现里面装着一本没有封皮的书。

这书开篇就是“余游历至临湖县,见百姓糠豆不赡民不聊生……”

临湖县三个字,让木掌柜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她盖上盒子,对常端道:“你等一会儿,我先看看。”

木掌柜没有在人前看这书。

她是坐马车来的,她回到马车上,这才将书翻开。

看了没多少,她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这是临湖县百姓的血泪史!

张知府有往京城送奏折,他们派去查探的人,也将临湖县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们。

但那些,哪有这书写得感人?

她看那些人查探到消息的时候只有气愤,看这书,却没多久就落下泪来。

吴白川对常端贸然出来送礼的事情有些不满。

他正在跟木掌柜谈生意,常端就算要送礼,也不能这么着急。

吴白川正不高兴,木掌柜从马车上下来,走向常端:“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你跟我走一趟吧。”

常端一脸惊喜。

吴白川却愣住,这怎么回事?怎么这人只送了点礼,木掌柜就要带他离开?

木掌柜转过身,又对身边人道:“来人,去找个马车给这位坐。”

木掌柜吩咐完才看向吴掌柜:“吴掌柜,你的货我都要了,稍后会有人找你。”

码头这边有很多马车出租,木掌柜的手下立刻就找来一辆。

木掌柜也不耽搁,带着常端飞快离开。

吴掌柜看到这情况都傻眼了。

跟他一道来京城的其他商人也傻眼了:“老吴,从你船上下来的这人是谁啊?怎么木掌柜把他带走了?”

另一个人道:“是啊……难道木掌柜看上他了?可依我看,他长得很一般。”

“你胡说什么呢!他手上有木掌柜想要的货物,木掌柜才把人带走的。”吴白川道。

另一人也训斥那个乱说话的:“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木掌柜也敢编排!你不知道她是千岁爷的女人?”

京城一直有传言,说木掌柜是吕庆喜的女人。

有些人因为这个,对木掌柜不屑一顾,但也有人因为这个,千方百计通过讨好木掌柜来搭上吕庆喜。

至于他们这些小商人……反正他们是得罪不起木掌柜的。

众人说话的时候,冯大已经在一处客栈停下。

他要了一间屋子住下,花钱请人将那些装了书的箱子搬进去放好,又马上出去物色其他住处。

这些书,他打算分开放置,免得被人一窝端。

至于怎么送书……他们的书并不是特别多,他打算一本本或者一套套送,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冯大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常端来到了木掌柜的住处。

木掌柜让下人出去,直接问常端:“你是临湖县来的。”

“是!”常端道。

“跟我说说临湖县的情况。”木掌柜道。

常端立刻说起来,说着说着,不免哽咽。

他想也不想就跪在地上,给木掌柜磕了一个头:“木掌柜,张知府是个好人,求千岁爷救救他!”

木掌柜道:“千岁爷在宫里,我帮你把书送进宫去。”

常端随身带了两套书,听木掌柜这么一说,他立刻拿出另一套来。

他这两套书,都是印刷得比较好的,他们装订的时候也很细心。

将书给了木掌柜,常端又磕了一个头:“木掌柜,多谢了。”

“不必。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木掌柜说完就出门了,托人把书给吕庆喜送去。

当今圣上对吕庆喜非常信任,他们往宫里送东西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皇宫。

那天皇帝被气晕之后,养了几天,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

而他病着的这几天,吕庆喜跟贵妃衣不解带地伺候着他。

皇帝看着这两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人,想到自己要是没了,这两人不知道会是个什么下场,倒也强打起精神来。

“张志儒的事情,该处理了。我明日就上早朝,让人把张志儒带来京城……”皇帝开口。

吕庆喜没帮张志儒说话,他现在甚至都不太想对付晋王了,就怕闹出点什么事情来,皇帝再被气到:“老奴都听陛下的。”

贵妃比皇帝还大两岁,以前就是个小宫女,在她心里,皇帝无疑是最重要的,就也劝着:“皇上您别为这事儿操心了,张大人做事之前,肯定已经知道他最后会如何。”

“唉……”皇帝叹了口气。

三人正说着,就有人来汇报,说是吕庆喜府上给他送了东西过来。

皇帝有些好奇:“你府上给你送东西了?送了什么?”

“老奴也不知道。”吕庆喜道,说完就让人把东西拿过来,他要看看。

吕庆喜对皇帝,是从不隐瞒的,有时候在自己府里骂完晋王,他转头就对皇帝说他如何如何骂了晋王一顿。

他不怕皇帝知道他干了什么,皇帝是个心软的人,会纵容他。

小太监很快就把一个平平无奇的木盒子送到吕庆喜手上,吕庆喜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的,竟然是几本书。

皇帝凑过去,也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还拿起一本放到眼前看:“怎么有人给你送书?这是……沉冤录?余游历至临湖县,见百姓糠豆不赡民不聊生……”

开篇黎青执就写了没几个字,因此皇帝很快就看到了正题。

只是他眼睛不好,看着有点累:“老吕,你给我念念。”

“陛下,这东西听了伤身!”吕庆喜道。

皇帝道:“我没事,你念吧。”

皇帝浑浊泛白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吕庆喜闻言,立刻拿着手上的书念起来。

抽噎声响起,贵妃第一个哭了。

没多久,皇帝的眼角也含了泪水。

寝室里那些伺候的丫鬟宫女,都默默地擦眼泪。

吕庆喜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要知道他以前嚷嚷着百姓可怜在皇帝面前哭,全是假哭。

但这故事……

这平铺直叙,完全就是老农自己念叨的话语,怎么听着让人那么想哭?

吕庆喜眼角也湿润了。

吕庆喜念了很久,才念完一个故事,然后就道:“陛下啊!这东西听多了伤身!老奴这样铁石心肠的都受不住,不要说您了。咱还是别听了吧。”

皇帝道:“要听的,这是老百姓说的话,我之前一直待在宫里听不到,现在要听一听。不过你也累了,喝口水歇歇吧,让别人来念。”

皇帝说完,就让人喊来自己的一个心腹,让心腹继续念书。

那心腹是皇宫里的护卫统领,他拿到书就开始念,念了好一会儿都没哭。

但贵妃的眼泪止不住,皇帝老泪纵横,吕庆喜就更不用说了。

他一半真心一半演戏,哭得那叫一个惨,还发出“鹅鹅”的声音,听着很是刺耳。

那侍卫统领也忍不住了。

这天,皇帝的寝宫里,很多人哭成一团。

皇帝本来有些难受,哭完之后,反而好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道:“老吕,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从临湖县带几个被娄家害了的苦主回来?”

“是的陛下,他们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了。”

“张志儒这件事,就再拖一拖,等人来了再说,”皇帝道,“张志儒杀得好!晋王失察了!”

他原本不想跟晋王对上,但现在想想……他要是不管一管这件事,谁知道晋王将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要是他传位给一个不顾百姓死活的人……那他愧对天下百姓。

希望晋王能及时醒悟。

想了想,皇帝又道:“老吕,你找人将这书多印几本,散发出去,你再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写密旨。”

他已经知道张志儒都干了什么了。

张志儒私自调动厢军,还说杀那么多人,是得到了他的密旨。

皇帝得知此事的时候,其实不太高兴,但现在……他可以给张志儒补一份密旨。

张志儒杀人,是怕他不动手,那些人最后会逍遥法外……

回过头想想,幸好张志儒动手了,幸好他看到了这书。

这么想着,皇帝看了看手上厚厚的一叠书。

这里一共有五本书,每本书里,都收录了三桩冤案。

更不要说,这书还是印刷的……

“那写书之人,应当很早就已经将这书写出,张志儒是不是因为这书,才去临湖县的?”皇帝想到了这个可能。

吕庆喜道:“应当就是如此,这临湖县的百姓,实在太惨!”

皇帝看到书的时候,还有其他人看到了书。

冯大带了一些书出门,往很多地方扔了书,比如说某个学堂。

那学堂是一个举人开的。

在崇城县,举人非常少,当初的孙举人也就很有权势。

在盂县的话……当初李兆一个举人,都能当县令!

但在京城,举人不太值钱。

主要是有些举人上京赶考,没考中的话不会马上离开,而是留在京城读书,以便三年后再战。

如此一来,滞留在京城的举人也就多了。

这些举人为了维持生计,还会找点活儿干。

再加上京城住了很多官员,他们的子孙都会读书,里面也有不少考上举人的……京城绝对是举人最多的城市。

开了这个学堂的举人,教的是一些连秀才都还没考上的人。

读了一天书,学堂里的学生开始往外走:“我明年就要回祖籍参加科举了,我祖父让我考上举人再回来,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

“你祖父就是说说,难道他还能让你在老家成亲?”

“那是,我祖父已经让我祖母在相看京中闺秀了!”

“你祖父祖母对你真好!我爹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想让我在老家成亲……”

……

几个人说着说着,突然发现学堂门口扔了几本书。

“这里怎么会有书?”

“谁的书丢了?”

“这是自己装订的书吧?装订的也太丑了!”

……

他们捡起地上的书翻开。

某个茶楼,一群年轻的读书人正在讨论学问。

讨论着讨论着,他们不免说起时事来,也就是最近张知府一案。

他们并未进入官场,对晋王没那么怕,也就有点同情张知府。

不过同情归同情,他们也觉得张知府不对:“张大人应该收集证据,再写奏折参严县令,怎能如此肆意妄为?”

他们听说了一些临湖县的事情,觉得严县令该杀,但觉得张知府没必要自己动手,也不该杀娄家这么多人。

正说着呢,店小二拿了几本书过来:“几位爷,门口掉了几本书,可是你们丢的?”

这些读书人也不知道书是不是他们丢的,就只道:“你拿来给我们看看。”

等他们拿到书,就有点无语:“沉冤录?这是哪个书坊印的?怎么装订得这么丑?”

“这是话本?这奇丑无比的样子竟然还有人买?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不知道了?”

这些读书人都知道这不是自己的书,就想看看到底是谁的,可以取笑对方一番。

结果他们一打开这书,就放不下了。

在崇城县租房子住都要花不少钱,在京城,租房子的花销就更大了。

至于买房子……没点家底的都买不起。

总之,一些平日里没有油水可拿,或者不愿意拿油水的小官都租不起大房子,只能住在小巷子里。

莲花巷就住了一些小官。

这日,两个官员轮值回来,一边聊天一边叹气:“我那上峰的老父亲要过寿,我囊中羞涩,都不知道能送什么!”

“你那上峰,整日变着法子请客,好让你们随礼。”

“是啊!他每每给上头的人送了礼,就要找个由头让我们也送他……”

……

正说着,一个乞儿突然跑过来,给他们两本书。

“这是什么?”两人都不解。

但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书……他们将书翻开,然后就合不上了!

五千本书,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冯大一下午就送出去几百本。

这些人不一定只自己看,也就是说一下午,就已经有很多人看到了这书!

而所有看到书的人,都觉得那些口述苦难的百姓非常凄惨。

人就是这样的。比如遇到水灾这样的灾难,单纯告诉一个人某地发生了水灾,死了很多人,那人可能无动于衷,也不想捐款。

可若是给这人看一段小孩子在淹死的父母身边哭泣的视频,那人就可能会落下泪来,慷慨解囊。

个体的悲惨遭遇,特别容易引动他人的情绪。

这是古代,没有视频和照片,但文字也是有力量的!

这一天,无数看了书的人落下泪来,觉得临湖县的百姓实在可怜。

之前娄家敲响登闻鼓,有不少人同情他们,觉得他们孤儿寡母很可怜,但现在想想……

那些孤儿寡母一个个白白胖胖珠圆玉润,他们哪里可怜了?

要是她们可怜,那些被他们的父亲丈夫残害的百姓,是不是更可怜?

这个时代,老百姓不识字,是没办法发声的。

可今天,京城的一些读书人,“听”到了老百姓的声音。

“怪不得张大人要杀人!”

“希望张大人平安!”

“张大人也是被逼无奈!”

“晋王口口声声说张大人是公报私仇……这哪里是公报私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