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清秋眼睫动了动,忽然上前一步,双臂环住了宁拂衣的脖颈,一言不发地紧紧抱着。

宁拂衣也没再多说,阖目体会褚清秋身上的香气,和透过衣衫传来的温热。

“东荒虽暂时无恙,但无数本来困于东荒的妖魔挣脱枷锁,将附近搅得不得安宁,好在各派已派人镇守东荒,堪堪挽救局面。”褚清秋鼻音很重,但没有影响言语的清晰。

“山火虽已被控制,但只能移山断火,火却不能灭,如今怕的是火种还在,若是有其他人烟繁华之地落下鬼火,定会生灵涂炭。”褚清秋说。

她虽没表露太多情绪,但宁拂衣能够察觉她的担忧。

宁拂衣深知无极鬼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一旦燃起,就算六界覆灭,也断不会熄灭。

看来背后之人其心疯鸷,哪怕自己重归混沌都在所不惜。

“他是想毁了这里。”宁拂衣说。

“此人不除,必后患无穷。”褚清秋轻轻说。

宁拂衣点头:“但他既然敢这般彻底暴露自己,便是笃定要同各界为敌,定然有法子同仙门对抗,而且若那什么天瑞帝君真的同邪灵有关,那实力定不容小觑,这次只凭你想必不行,还是要借助其他仙门。”

“我知晓,后日各派将同来云际山门,准备共抗蓬莱。”

宁拂衣看着褚清秋的眼睛,笑了笑,阖目借血契唤起了九婴的名字,下一瞬红衣女子便落于她们面前,面色也十分低沉。

她没有说笑,上来便道:“云客没有消息了。”

宁拂衣一怔。

昨日她听闻无极鬼火后便猜到是天瑞帝君动了手,于是要九婴试探云客所在,果不其然。

“往常的法子没有回音,我们便联系了其他细作,我们留在蓬莱的人似乎一夜之间门全不见了踪影。”九婴脸上有几分悲哀,捏紧了青羽。

好一个蓬莱,宁拂衣手无意识垂落在身侧,她侧目望向远处黑漆漆的山崖,沉静的眼中涌动起怒意。

“拾七呢?”宁拂衣忽然转身。

“还没问。”九婴说,她反手取出一串百里拾七留下的铃铛,深吸一口气,“这丫头轩辕国后便总是发呆,还没等到你便匆匆离去了,我生怕她也……”

宁拂衣抬了抬下颚,示意她晃动铃铛。

是死是活,总要听到消息方能确定,百里拾七虽是蓬莱人,但一心侠肝义胆,还屡次救她于水火,宁拂衣自是担忧。

闻言,九婴指尖祭出道红光,红光拨动铃铛,响起空灵的声响。

铃铛响了许久,就在人几乎放弃之时,铃铛那端传来熟悉的声线,宁拂衣长长松了口气:“拾七!”

“宁姐姐?”那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云客不知为何受了伤,如今被关在了半空云阁,说是静养,实则软禁,任何人看望不得。”

“如今蓬莱气氛处处透着古怪,我不知晓他们在做什么,也暂时不能离开,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她平日古灵精怪的语气不再,话赶着话说。

“宁姐姐,你千万,千万要当心。”百里拾七道,那端随后传来沙沙声,“有人来了。”

说罢沙沙声戛然而止,铃铛也停下了摇摆,在风中静静垂落。

人交换视线,九婴沉默地收起铃铛,褚清秋开口:“该来的便躲不掉。”

确实躲不掉,宁拂衣看向远处黑压压的山脉,心中竟一时无悲无喜。

天下又要大乱,这一刻还是来了。

铃铛声渐渐湮没在房梁,坐在窗边的年轻女子从容地将其化作指甲盖般大小,插入满是珠玉的发丝。

她面前搁了张黄花梨云纹桌案,案上摆放几件法器,皆是上乘仙品,屋内明亮通透,每一件器物都价值不菲,不远处屏风上挂了块云丝氅衣,随香风掀起一角。

门被敲响了,一个小仙侍开门,正要说什么,便被女子打断。

“要我去何处。”百里拾七轻轻道。

“蓬莱大殿。”仙侍垂首低眉。

百里拾七没说什么,慢慢起身,从案上拿起个精巧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几枚玲珑剔透的石针,她盖好盒盖,抬腿出门。

蓬莱大殿离她住处并不远,一路云烟重叠,池水潺潺,两侧池水淌入殿下的万丈高空,形成水声激荡的瀑布,飞流而下。

这一路冷清至极,除去带路的仙侍外再不见人影,百里拾七却习惯了似的,径直走上百级台阶,迈入殿门。

天瑞帝君正斜靠在圈椅中,悠哉地阖眸小憩,百里拾七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扬起笑靥。

“父帝。”她甜甜笑道。

————

宁拂衣已有几十年未曾回过云际山门,如今故地重游,心里思绪万千。

云际山门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不少陌生面孔,平遥长老和景山长老带领一众弟子立在山门下,迎接众仙门的到来。

宁拂衣一行人落下时,她亲眼看见了众人眼中的不自在,这些不自在并非来源于其他,而是她和褚清秋紧紧牵着的手。

若是往常她并不爱这么出风头,虽然江湖传言已然将她二人传得丰富多彩,但是当面还是要遮掩一下。

但如今人祸就在眼前,宁拂衣便不会放过任何还能同褚清秋共处的机会。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自半空跃下,众弟子眼睛都看不过来,一会儿盯着她们的神情,一会儿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忙得不可交加。

“传言真不是编的啊?”光头男弟子脑门儿锃亮,捂着脸震惊道,“昨日我还说这传言离谱,怎么也不能是真。”

“我都告诉你了,是你自己不信,怪不得我。”冲天辫女弟子陶桃摇晃着辫子,得意洋洋地道。

“可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二人可是相差了千年,神尊成为神尊的时候,她宁拂衣还不知在地府哪个角落等投胎呢!”光头男弟子苦笑。

“是啊师兄,我也是如此想法!”项玉山趴着他肩膀说。

一旁伸出来把剑,将几人全挤到一侧,冯歌冷眼道:“叽叽喳喳说什么呢,腰背都挺不直,等着别派看笑话么!”

宁拂衣一听那些嗡嗡声便知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却并不多管,只将褚清秋的手握得更紧,上台阶时甚至抬了抬手,看似是搀扶,实则为了让二人衣袖散开,手牵得再显眼些。

褚清秋暗暗捏了她一下,低声道:“幼稚。”

“怎么,你不愿让他们看见?”宁拂衣说。

“你若再说,我便将你扔下山去了。”褚清秋唇齿微动。

九婴抱着手臂跟在他们后面,斜睨二人,嘴巴都要撇进了后脑勺。

二人登上山门,平遥长老眼神也未逃得过那双手的冲击,不过她毕竟身经百战,只看了一会儿,就拉着景山长老低头行礼:“掌门。”

“天玑剑宗、鬼见宗、合欢门以及空明宗已在云深殿等候了,烦请掌门移步云深殿。”她说。

“飞花教不曾来么?”褚清秋蹙眉。

平遥长老轻嗤一声,道:“飞花教递了病帖,称花鸿教主突发头风,无法来此。”

褚清秋点头:“知晓了。”

宁拂衣瘪了瘪嘴,心中鄙夷,这头风来得真准,何况偌大一个飞花教,却连个能顶替的人都没有。

一炷香的时间门后,众人齐聚云深殿,殿中一时沉默。

最后还是唐温书先开口,他腰身歪斜,面色苍白,一看便知伤势未好,声音也少了几分中气:“如今事态紧急,唐某便不寒暄了。”

“昨日我派人前往蓬莱,却接连吃了闭门羹,蓬莱结界是九天流水,非常难破,饶是我门弟子叫嚷许久,却只得一片安静。”

“他爹的!”鬼见宗的宗主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他蓬莱这是摆明了要同我等仙门宣战,要我看我等不如集结大军,直接打烂他结界!”

“我认为有理。”李菡萏开口,“反正那鬼火一旦蔓延开来,莫说我们,就是六界都要完蛋,倒不如和他鱼死网破!”

她泼辣地骂:“亏我等从前还敬蓬莱半神之名,如今看来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孽!”

“诸位先消消气。”飞光禅师双手合十,低眉道,“先不说蓬莱实力强悍,我们连结界都难以破开。就说他们手中握着无极鬼火,若是惹得蓬莱彻底放出火种,到时天下便是一片火海,彻底万劫不复了!”

“那我们如何,难不成这般忍着!”鬼见宗宗主道。

眼看众人僵持,唐温书便又开口:“倒并非忍着,但确不能冲动。蓬莱之所以耗费巨大心力来炼造无极鬼火,定是将其当做了能够打倒或是威胁我们仙门的利器。”

“所以在同蓬莱宣战前,起码要知晓如何对付无极鬼火,这才不落下风。否则到时候火种尽数洒下,天下,就真的毁了!”唐温书说。

众人沉默半晌,最后齐齐颔首,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

“另外,今早有消息传来,称又落下火种,万幸火种落在昆仑山附近,那里也是仙山,人迹罕至,我已派弟子前去控制火势。”唐温书叹息道。

鬼见宗宗主气得胡子翘起:“我看这火便是蓬莱对我等的警告和试探,两次落在人迹罕至之处,若是再有下次,便不一定了!”

“蓬莱到底想要什么?”

众人皆摇头,随后看向一直未曾开口的褚清秋。

褚清秋顿了顿,还是顺着话说了下去:“想要我们自乱阵脚,待天下大乱,我们无暇顾及彼此之时,再行出面,我们便无论如何都得顺从。”

“真是可恨!”鬼见宗宗主气得原地转了一圈,厉声唾骂。

“所以唐掌门说得不错,我们如今之计,只能先对付无极鬼火,可这无极鬼火乃是混沌之火,岂能轻易灭去?”李菡萏阖目道。

众人陷入沉默,在座虽皆是人中龙凤,但无极鬼火乃创世之物,与他们而言皆十分遥远。

安静片刻,平遥长老忽然拉过景山长老,要其将看管藏书阁的学渊长老带来。

待人出现,她开口问:“学渊,你看管藏书阁,自然对古籍知晓得多一些,其中可有提到过无极鬼火?”

照理来说,混沌初开时无极鬼火既能够消失,证明其必有消失之法。

学渊长老看了看满眼希望的众人,苦笑摇头:“藏书阁藏书虽多,但云际山门毕竟创派才千年,收录不进那般远古的古籍。”

眼看再次陷入僵局,宁拂衣心思一动,拉了拉褚清秋衣袖,在她耳边道:“酆都。”

褚清秋回头刚想说什么,一道女声打断了她的话,回头便见李菡萏咬唇举起手掌,犯难道:“诸位,我倒是有一人,或许能知晓一二。”

“何人?”唐温书问。

“我合欢宗的师祖秋果老,她活得久,又爱搜集古籍,学识极为渊博,也许,会有线索。”李菡萏捏着发辫,似有些不愿启齿。

“如今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秋果老人在何处,我等这便去拜访。”鬼见宗宗主上前道。

李菡萏又是为难地笑笑,一张脸蛋皱巴着,指了指地下。

“墓里呢。”她轻声说。

两个时辰后,众人乘着一张灯结彩的画舫,登上了合欢岛,在合欢宗众貌美男女的注视下来到岛后无人之地,挖了合欢宗的祖坟。

几派掌门脸上都没什么好表情,一个接一个跟着李菡萏进入黑漆漆的墓穴,顺着甬道前行,掩鼻不敢言语。

褚清秋走在人群最后,她虽并不怕,可还是习惯性往宁拂衣怀里走了走,宁拂衣便抬手将她半揽着,心化成一滩水。

她只是想多体会宁拂衣的环抱。

李菡萏熟门熟路走进最深处的墓穴,中央摆了口玉石棺,她屈指在棺材上敲敲,赔笑道:“师祖。”

随后更为惊悚的一幕出现,玉石棺的棺材盖子忽然咯吱咯吱移开,里面白发苍苍的老妪僵直着坐起,将口中含着的勾玉吐出来。

“如今什么年了?”沙哑的声音响起。

唐温书连忙抬袖掩面,不敢多看,就连鬼见宗宗主都后退了一步,面色复杂,飞光禅师索性念起了经。

“回师祖,合欢宗创派第五千六百四十载。”李菡萏小心翼翼地跪下说。

“怪哉,老身躺了这么些年,怎么还未仙去。”

“是,距上次出棺已有百年,您还未仙去呢。”李菡萏低头道。

秋果老费解地念叨了些听不清的字词,又开口:“罢了,此次开棺又是何事?是你管不下合欢宗了,还是又看上了哪门的姑娘小子?要拿迷药去灌呐?”

宁拂衣翻了个优雅的白眼,褚清秋则拉住了她衣袖,摇了摇头。

“师祖!”李菡萏手掌往她棺材上敲了几下,眼神不敢再抬,轻声道,“这次开馆确有要事,如今蓬莱洒下无极鬼火,六界岌岌可危。”

“您饱读诗书,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故而我们想请教您,可知道这无极鬼火,可有扑灭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