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此事已过去几十年,大大王如今来与我说这些,无凭无据的,不觉得唐突吗?”长公主掩下迟疑,仍一派镇定。

而被她这般询问的赵肇似乎早就料到她这反应:

“我既来找长公主帮忙,自然是有凭有据的。”

片刻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庄稼老汉被从外面带入了公主府。

长公主看着这老汉,觉得有那么一点眼熟,可偏生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这是……”长公主疑惑。

不等赵肇开口解释,跪在地上的庄稼老汉却开口了:“公主殿下,我是长青。”

“长……青。”长公主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她乳母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你是长青?”长公主问。

当年乳母偷盗了她的孩子,还没走出京城就被公主府的人给抓了回来,后来乳母畏罪自尽,死前央求长公主放过她一家,长公主虽然恨她,可到底念她奶过自己,又在身边照顾过自己那么些年,便放她家人离府,永世不得回京。

那庄稼老汉见长公主还记得自己,激动的老泪纵横,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是,是我。”

长公主问赵肇:“大大王,你把此人找来是何用意?”

赵肇没有回答,而是对那庄稼老汉说:“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吧。”

老汉收敛哭意,禀了声是后,对长公主说起往事:

“公主,我们一家对不起你。我娘当年趁你生产完,就把小世子抱走了,藏在城中的凤来客栈里,当时城中戒严,她自知逃不出公主府的追捕,又不甘心什么都不做。”

“正巧那日客栈中还有另一个女人抱着个孩子投宿,那女人不像是孩子的娘,孩子在床上一直哭,她也不闻不问,后来那女人解手去了,把哭闹不休的孩子独个儿放在房中,我娘就趁那时将公主的孩子与那老嬷嬷的孩子从襁褓中对调了。“

“后来我娘抱着孩子离开客栈,没走多远果然就给公主府的人抓了回来。”

听完长青说这些陈年往事,长公主只觉得难以置信,因为冲击太大,一度以为是赵肇寻来人胡编乱造的。

疑惑冷问:“当年你娘被抓回公主府后便死了,你如何知晓这些?”

“公主忘了吗?您仁义,在我娘临死之前还让我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死之前把这些告诉我了,却叫我不可对人言,否则我们一家便性命不保。”长青涕泪纵横,悔不当初。

长公主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乳母服毒自尽,肝肠寸断之际,她主动认错,哀求自己放过她的家人,长公主当时心软,不仅答应放她家人一条生路,还速速命人去喊了她的小儿子来送她最后一程,喊来的人,确实就是长青。

那么这么说的话,一切是不是就对上了?

“我娘当时快死了,其实她换了公主的孩子,心中也是后悔的,可为了我们一家的性命,她不敢说。便偷偷告诉了我。她说公主的孩子出生以后,后腰有一处铜钱大的胎记。”

“可茫茫人海,她又不知那女子的来历,孩子如今不知去向,便是知道有这胎记也无从查起。”

长青说着也是感慨。不过这件事压在他心上几十年,原以为要这样带进棺材,没想到还有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机会,不管今后会有什么下场,但此刻心里总舒坦了些。

长公主听了这些陈年往事,在听到孩子身上有个铜钱大的胎记时,才真正的沉下心来思考这件事。

因为她生产过后,虽然没见过孩子,但她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接生的稳婆说了一句:嗬,小世子这儿还有个胎记呢。跟铜钱似的。

后来孩子找回来,她并未在孩子身上看见任何胎记,还以为是自己昏迷之前听错了,当时并没多想。

公主痛苦的拧眉,满心不解:“你娘是我的乳母,我自问待她不薄,对你们一家也很照顾,你娘当年为什么要做这些?”骨肉分离的痛苦长公主虽然没有品尝到太多滋味,那是因为她不知道。

若是知道的话,这几十年来又该是怎样的煎熬。

长青老汉惭愧低头,说出原因:

“公主可还记得,我之前有个哥哥,叫长喜。他为公主拴马赶车,可有一日,马儿发狂,他为了护住公主被马当胸踩了一脚,当即吐血,公主也因此受了惊吓,回到府里后,公主一直在房中休养,我哥哥吐血不止,我娘来求了公主两回,想请公主替我哥哥找个太医回来看一下,可公主连我娘的面都没见。我哥哥当天晚上就死了。”

这件事,长公主也有些印象。

当时她坐在马车里,不知为何马儿就受惊了,车夫长喜一力拉紧缰绳,想要控制住马儿,却不敌两匹马的力气被甩下车,给两匹马踩踏了几脚。

后来,公主府的其他下人赶来制服了发狂的马,长公主被从车厢里服出来的时候,长喜已经给人带下去了,马蹄下有一滩血迹,不过长公主自己都惊魂未定,当时便没多问,等到她第二日想起来的时候,长喜已经死了。

“我,我不知你哥哥濒死,也不知你娘来求过我。”长公主回房后便吩咐下去,不让任何人打扰,而她身边伺候的人确实没告诉她乳母求见之事。

长公主还记得,当她知道长喜死了的时候,心里很过意不去,特意给了乳母一家五万两的安葬费,乳母当时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长公主也不知道她曾经求过自己,那件事就此揭过,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么多的事情。

“公主待人素来仁厚,我们一家是知道的。可我娘做错了事情,生怕公主降罪给我们全家,便只得将一切隐瞒,事已至此,长青也不敢求公主原谅,公主要打要杀,我们认了,绝无一句怨言。”

他们离开京城自立门户后,才知道有公主府的庇护日子有多好。

在外面他们人生地不熟,没有恒产,便只能全家务农,做些糊口的小活计,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他们一家都只当那些苦难日子是当年做错事的惩罚。

知道前因后果的长公主此时却只得扶额叹息:

“事到如今,我打你们杀你们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当年的一件事,使得她与亲生子分隔三十年,长公主现在就算把当年参与之人全都杀光又能怎么样呢?

长青被带下去以后,长公主问赵肇:“你把长青找来告诉我这些,然后呢?想如何?”

长公主脑中一片混乱,无力问。

赵肇见她眼角闪着泪光,从袖袋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长公主,长公主见状,犹豫片刻后便接过帕子掖了掖眼角。

“我先前已经说了,我是来找长公主帮忙的。”赵肇说。

长公主想起他说要娶薛清欢的事情,又想起薛冒,问:

“你可有证据证明薛冒他……”

是我的孩子。

长公主突然发现自己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没想到她白天刚刚怀疑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被剖析在眼前。

赵肇再命人将人带上来。

这回来的是一个老嬷嬷和被捆住手,堵住嘴的薛王氏,薛董的母亲,安乐侯夫人的堂姐,先前以一己之力告安乐侯夫人偷盗妾生子而被收押监牢。

长公主看着这两人,满目疑惑。

不用她开口问询,那嬷嬷就主动跪下交代:

“老奴几十年前曾在安乐侯夫人身边伺候,侯夫人命我将卞姨娘所生的孩子交给她的堂姐薛王氏,让她堂姐把孩子送走。我在客栈等了半天,薛王氏就来把孩子接走了,然后老奴就不知道孩子去了何处。”

说完之后,一旁的薛王氏似乎也有话说。

赵肇一抬手,薛王氏身边的护卫就把堵在她嘴上的布条给扯了,薛王氏活动了一下嘴后,就对上座的长公主磕头求饶:

“公主救命,我,我也是受了侯夫人的指使,一时糊涂之下答应帮她做那等恶事,我也是被逼的,求公主放我一条生路。”

薛王氏并不知道自己当年送走的孩子,其实并不是卞氏所生的那个,而是在客栈中已经被掉包的长公主之子,若她知道,此时定然对长公主说不出求饶命的话。

长公主听了这两人之言,再结合先前长青所说,心中已经对当年的真相有所了解,沉声问那嬷嬷:

“你们当年约在什么客栈见面交孩子?”

薛王氏和那嬷嬷均是一愣,想了想后,两人不约而同说出:“凤来客栈。”

“那客栈离城门口最近,我当时接了孩子就亲自送去了江南。”薛王氏又说。

长公主努力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问:“你把孩子送去了江南哪里?那孩子身上可有什么特征吗?”

薛王氏仔细回想,当年她是亲自出马把孩子送走的,因为怕侯爷知道此事后追究,所以没敢把孩子送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而是送到了江南薛家一个外室手里。

一路上,那孩子哭闹不休,薛王氏曾给他换过尿布,喂过奶,倒是知道孩子身上的特征。

“后腰处,好像有个胎记。具体我也说不清了。”

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泪崩,趴在桌上哭起来。薛王氏害怕极了,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惹得长公主这般痛苦,不禁看向赵肇问道:

“大大王,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说我只要说实话,就能放我一条生路的。”

薛王氏当年告了安乐侯夫人的状,被押入大牢中候审,不过审讯她是没等来,却等来了杀她的人,薛王氏知道,这是国公府出手了,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却被大大王的手下救了,藏到另一处监牢,一直到今日才得以出来。

而赵肇确实承诺过她,只要实话实说,把当年真相全都说出来,就可以留她一条性命。

抬手叫人把她拖下去,长公主却闷声唤住,薛王氏就又被带到跟前,长公主问她:

“你把孩子送到了何处,那孩子叫什么,如今在什么地方?”

薛王氏眼见还有活命的机会,哪里敢有丝毫隐瞒:

“我,我没敢把孩子送去其他地方,江南薛家,我把孩子送去了江南薛家的一个外室手里,那外室有点手段,带着那孩子硬是进了薛家的家门,那孩子也是被当做郎君养大的,他叫薛冒,现在已经被安乐侯府认回去了。他现在是安乐侯府的郎君,公主饶命啊!”

说完这些之后,长公主愣在那里好长时间,然后才无力的抬手让人把薛王氏给带下去。

至此,当年真相,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