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第25天-

时夏这晚睡不安稳,断断续续一直在做梦。

梦见西山分校,操场上荒草漫布,枯黄的几根长草在太阳下摇摇欲坠。

她知道这是梦,那么大的太阳,白刺刺的日光晃得人眼睛疼,温度灼热的似乎要把人烤化了,草怎么能是秋天一样的枯黄呢?

她沿着学校的柏油路一直走,经过图书馆,经过双子教学楼,经过柏杨林,经过综合艺术大楼。

班上的同学叫住她,握着她的手说,“小雪,你别难过啊!”

她疑惑地抬头,为什么要难过呢?

哦,是梦,她反应过来。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还没有图书馆,她想要看书,要从家里带,或者去后街的租书店租书看。

那时候也没有综合艺术大楼,她记得那会儿只有灰秃秃的水泥框架,钢筋从水泥里穿出来,带着挣扎又丑陋的面容。

爸爸说,等建成了,以后学生们的音乐课和美术课都有专门的教室了。

时夏很羡慕,真恨不得自己能晚生几年。

直到毕业她都没有看到那栋楼建成。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教师公寓,数学老师蒋女士在楼下招呼她,面上堆着古怪的笑意,“小雪,来来来,阿姨做了你爱吃的菜,来家里吃饭啊!”

她走近了,才发现蒋女士的笑容不是古怪,她在哭,哭着笑。

时夏伸手帮她擦眼泪,问她,“您怎么了?”

蒋女士的眼泪轰然而下,像是崩溃一样突然痛哭出声,“小雪,阿姨对不起你,阿姨对不起你!”

怎么?

时夏觉得好迷惑,头突然开始疼起,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可她辨不清方向,也无法做出回答,她抱着脑袋把自己狠狠蜷缩起来,西山分校像是一面被扭曲的镜子,忽然间布满了密集的蛛网,要碎掉了。

头好疼,好像无数的针在里面碾过来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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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夏?”

再醒过来是在医院,入眼是白的刺眼的天花板吊顶,有消毒水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江澜穿着白大褂,正和人在说话。

周政烁坐在床边,看她睫毛动了动,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恍惚地转了下眼珠,仿佛还能感受到梦里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还有巨大的荒凉的辨不清头绪的悲伤。

歪头去看周政烁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慢慢把脸贴上去,哑着嗓子说:“吓死我了。”

他的手细微地颤抖着,下巴生了些青色的胡茬,时夏好想摸摸他的脸,可她没有力气。

周政烁觉得自己像是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浑身是冰凉的恐慌。

半夜,他是被她痛哭声惊醒,开了灯,能看到她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有痛到惨白的脸色,抱着脑袋,整个人极痛苦似的蜷缩着,无意识地呢喃,说些什么,他听不清。

他一遍一遍叫她名字,叫不醒她,抱她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发软。

有不好的念头浮出脑海,所有担忧的隐虑都在这一刻爆发,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地去感受她的病情,只觉得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冷冻了。

只期盼着,千万别有事。

千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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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澜余光里看见时夏醒过来,略微松了口气,停止了说话,过去给她做检查。

“昨天发病之前,有什么前兆症状吗?你仔细回忆一下。”

时夏想了会儿,摇头。

没有一丁点儿症状。

“睡前都很好,逛街回来已经很晚了,吃了份夜宵,洗漱完就睡了。”时夏回忆着,那之前,都没有任何不舒服的迹象,“不过,我昨晚睡不踏实,一直做梦。”

“做梦?噩梦?”

时夏迟疑了片刻,“算不上吧!梦见高中上学那个学校,我记忆损伤后,对学校的印象很模糊,梦里的场景都是前几天重新回去后看到的场景。梦是反复的,很乱,好像听见消防车的声音,警车或者救护车的声音,还有人在哭,有人很大声地在叫,很嘈杂,很乱。有些片段很模糊,我记不大清。梦里觉得好难受,有人劝我说别难过,有人跟我道歉,然后突然觉得头很痛,痛得受不了。”

再然后就醒了。

江澜愣了片刻,周政烁也愣了。

那是她父母出事那天的情况。

要想起来了吗?

病房里有很长时间的沉默,然后江澜温声说:“没关系,记不清就不要想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及时跟我说。”

江澜出去的时候,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出神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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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夏醒过来之后,意识有好长一会儿的恍惚,期间又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才稍稍恢复了精神。

时夏终于发现,周政烁的父母竟然也都在。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她瞬间有点慌乱和羞耻,低声叫了声,“伯父伯母。”

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特别卑鄙和无耻,自己身体一团糟,却还要抓着周政烁不放手。

如果她是做父母的,一定很担心自己的孩子。

周母倾身给时夏掖了下被角,“好孩子,不说话了,好好休息。阿姨应该早些来看你的。”

时夏摇了摇头。

有时候觉得过一天算一天就好,不去想那么多,不去管未来将会遭受什么变化,抓住眼前的幸福,骗取短暂的欢愉就好。

可变故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一点点铺垫提醒,那些短暂的欢愉还真是转瞬即逝。

情势急转而下。

早几天她还在医生办公室里跟医生说自己不想也不需要住院,她的身体还好,没有什么明显的症状,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好像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在她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时候,兜头给了一盆冷水。

透心凉。

一整个上午,时夏都有些恍惚和沉默。

周父和周母看过时夏的之后,周政烁就安排他们到外面住下了。

周政烁去了趟医生办公室,主治医师是江澜,她坐在座位上正出神,拿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看起来有些烦躁。

“江医生。”

江澜回神,扭正了身子,倾身把手臂撑在桌子上,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如果要你来决定,孩子你会留还是不留?”

周政烁蹙着眉,喉结滚动了一下。

到现在还是有些懵。

昨晚半夜打电话给江余,听从他的建议把时夏送来江澜的医院。江澜身居院长之位,很少插手临床的事,只是毕竟时夏是例外,第一次时夏来的时候,也是她经手的。

江澜早早就在病区等候,看见时夏第一眼,先让妇产科的医生过去检查,“看看孩子情况,如果不乐观立马手术拿掉。”

上次她就已经建议过时夏,孩子最好还是不要留,病情不明朗,等月份再大一点,引产会更麻烦。而且谁也无法保证妊娠各项激素水平变化会不会影响她大脑病变。

但时夏有时候真的很固执,“再看看吧!”

江澜知道,她虽然这样说,心里大概是打定主意要留孩子了。

“那你跟孩子父亲商量好了吗?将来怎么打算?”

时夏摇摇头,“没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我和它都能挺过去,我就好好抚养它长大,如果我们都挺不过去,那我也算是尽力了,我没有遗憾。”

那时候江澜几乎可以断定,时夏肯定是遇到了不负责任的男人,恨恨骂了句,“算什么男人,自己爱人和孩子都不管吗?”

时夏听她这么说,倏忽笑了,捂住她的嘴说:“姑姑,你别骂他。他很好,是我不好。”

江澜只觉得心疼,说了句,“傻孩子!”

如今,她看着对面坐着的男人,回想到他昨晚的紧张和担心,恍惚觉得,或许时夏说的对,她错看了他。

周政烁愣了好久,想起自己得知时夏流产后的那天,他拿着电话走在机场大厅,看着汹涌人潮从身边擦过,只觉得世界仿佛就那么安静了,好像他和时夏之间所有的联系就要就此随着这个没有机会面世的孩子一样彻底斩断了。

空茫,遗憾,惋惜,还有强烈的自责和难过。

那么昨天呢?

突如其来的消息彻底把他砸懵,那一瞬间大脑是无法工作的,随之而来的是心疼,怎么有这么傻的姑娘啊!既然决定留下孩子,为什么还要离开他,她自己一个人,还生着病,万一出丁点儿事,该怎么办?

继而是仿佛失而复得的喜悦,不是因为孩子,是因为时夏那颗心。

他最终知道她的选择,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那么现在问他,“如果要你来决定,孩子你是留还是不留?”

昨晚江澜已经跟他分析过,“目前来看,孩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也没有影响到时夏大脑的病,但怀胎十月,谁能说得准呢?”

周政烁回答:“如果只能二者择其一,无疑我会首先选择时夏,但目前这样的状况,我只能尊重时夏的决定,她守护她想要守护的。”

周政烁抬头,“我守护她。”

江澜笑了笑,“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