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的确是在房中练字,只不过写了七、八张都不尽人意,倍感挫败,便跑到庑廊下跟丫鬟玩起了络子。

学士府丫头晌午刚给她送了一匣质地上层的玉石珠串儿,她觉着就这么收到库房可惜了,便叫丫鬟帮着把这些珠串编到络子上,就算不戴,放在妆奁里也觉得赏心悦目。

院里就数冯嬷嬷手巧,只不过今儿她被府里的管事叫走了,说是要跟她商量她名下那些田庄铺子的事儿。

那些铺子都是明萱往年生辰时,顾景淮送给她的,以往都是学士府的管事在帮忙打理,这会儿明萱回京了,管事认为自己一直这么代管着不合适,就说要交与她院里的人来管。

明萱对这些向来不太在意,既然是顾景淮送她的东西,他也不可能出尔反尔收回去,嫌打理麻烦为由,想拒绝了。

却不想嬷嬷说,那些东西以后都是她的陪嫁,顾景淮也不能帮她管一辈子,早接管总比到时手忙脚乱好,又道学士府管事平日里忙,以前是没有办法,如今既然回来了,实在也不好再拿这样的事儿麻烦他。

明萱细想认为嬷嬷说的也有些道理,就让她去跟管事做个交接,至于要怎么管,可能还要另做打算。

她院里丫鬟编的络子都不如嬷嬷好,往常嬷嬷嫌她们手脚粗笨,编出的络子不尽人意,怕明萱戴出去丢面儿,都只叫她们在旁边帮忙打个下手。

今儿嬷嬷不在,她们倒是正好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一个个玩的不亦乐乎,其中要数云婵玩的最欢……

云婵是在镖局长大的,从小耳濡目染,学过点拳脚,后来她祖父涉案,她家镖局被查封,她不得已才被卖到学士府,幸好学士府的人都待她不错,加之月例又是各家奴婢中最高的,她也就没想过要离开。

只是她性格直爽,做事有些大大咧咧,干不来太精细的活儿,之前被安排到大厨房当了个烧火丫头,这会儿来到明萱院中,明萱没对她多做安排,她就自觉去厨房帮工外加守大门了。

她自小习武,手脚笨拙,干些砍柴烧火的体力活还行,要叫她打什么络子,她是绝对做不来的……奈何云珠偏要拉了她过来,说什么她们“新官上任”,得在小姐面前好好表现才行。

她这一表现,就叫原院里的丫鬟笑话了……她又是个执拗不服输的,她们越笑,她就偏玩的起劲儿,似乎跟线篓里的一堆绳索杠上了。

明萱站在旁边,看着她涨红了一张脸,如临大敌般在编络子,就有些忍俊不禁。

又怕打击她信心,不敢出言相劝,只在一旁默默看着。

云珠这时献宝似地拿条打好的络子给她看,“小姐小姐,您瞧我打的还行吧?”

明萱瞧一眼,不是还行,是很不错……那络子上的结打的比嬷嬷还好看。

“你以前学过啊?”明萱接过来,认真地端详,“这种结好像连嬷嬷都不会。”

云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娘以前是专门给人做衣裳首饰的,手巧,这个结是她教我的。……您别看它复杂,其实打起来不难。小姐想学吗?要不奴婢教你?”

明萱瞧她跃跃欲试,想着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应了好,坐下来跟她一起玩了起来。

几个丫鬟也在旁边偷师,云婵瞅瞅她们手里的,又看看自己的,简直判若云泥……最终还是决定不在明萱面前丢人现眼,扔下络子,闷闷不乐地跑去守门去了。

丫鬟见她跑了,笑着说:“云婵姐姐生气了。”

云珠说:“她才没那么小气呢。”

练武之人,胸怀一般都比寻常人宽广。

“不过……今晚她怕是睡不着了。”

小丫鬟听了就笑眯眯地问她:“为什么?”

云珠笑着说:“我估计,她会琢磨这络子,琢磨一夜……”

丫鬟哄堂大笑,明萱也跟着莞尔,笑过之后,特地嘱咐她们:“一会你们把这些丝线都收起来,别让她熬坏了眼睛。”

云珠说:“还是小姐心疼云婵姐姐。”

其他人都笑起来,临风远远地瞧着她们在庑廊下有说有笑,心想二爷果然料事如神,知道小姐不是个能静下心来乖乖练字的,这不才一会儿功夫,就出来跟丫鬟玩儿了。

先前二爷是跟孟女夫子商量,让她来府里教小姐一两个月,等她学到精髓了,自个慢慢在家练的,如今瞧着,孟女夫子这教学之路恐怕十分漫长啊。

他理了下衣裳,笑容满面地朝明萱走了过去:“小姐在学打络子呢?”

明萱抬起头看到是顾景淮身边的临风,笑起来,“你怎么来了?二爷有事要交代我吗?”

临风嘿嘿地笑,从袖里掏出带来的那张拜帖道:“二爷怕您在府里闷坏了,特地让我给您送张拜帖来。”

拜帖?之前倒是有不少人给她递过帖子,但多半都是冲着顾景淮这个大学士的名声来的,明萱怕给他惹麻烦,基本都叫嬷嬷婉拒了。

“谁家的拜帖啊?”明萱搁下络子,接过帖子看了眼,上头写着永宁伯府嫡幼女崔灵珊这几个字,有些不解:“这是……?”

临风笑眯眯说:“永宁伯是跟二爷交好的一个同僚。过几日永宁伯府的老夫人做六十大寿,二爷因公务繁忙,无法到府亲自给崔老夫人祝寿,便想叫小姐替他给老夫人随份薄礼,也算是二爷的一份心意。”

“又恐小姐打着学士府的名号过去会不自在,这才叫永宁伯的崔五小姐写了张拜帖与您,权当是她邀小姐去府中听戏,您玩起来也不会太过拘束。”

明萱自打回京,不是养病,就是呆在府里,还没有出去哪儿看过,的确也想出去走走,如今有这么个机会,不但能帮到顾景淮,还能满足她这个心愿,她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把帖子收下了,“好啊,那一会儿你把二爷要送的礼给我,我帮他送去。”

“好嘞,那我这就回去给二爷复命了?”

见明萱点头,临风高高兴兴地走了,没走几步,却又被明萱叫了回来。

“你等一下。”明萱拿起针线篓里差不多打完的一条络子,“等我把这打完,你给二爷送去。”

临风眼前一亮,下意识问:“您这是特地给二爷打的?”

明萱原本想着,她新学了门手艺,叫临风带回去给顾景淮瞧瞧,也好不辜负他耐心培养她这么多年……只是经临风这么多此一举的一问,她总觉得这其中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脸颊有些发烫。

“算了,”明萱把络子扔回针线篓里,“等我完全学会再说吧。”

后面的哪能跟这第一个比!

“别啊。”临风机灵地把那枚配色偏男性的络子捡起来,“小姐一番心意,二爷见了肯定高兴。我这就拿给二爷瞧瞧。”

明萱初学,打的其实并不好,结有些歪歪扭扭,她生怕顾景淮笑话,伸手就要抢回来:“算了,反正打的也不好。”

“只要是您打的,二爷都喜欢。”临风笑着把络子收进自己袖中,与明萱道了句告辞,就匆匆走了。

明萱:“……”

她转头问云珠:“云珠,我打的没有很难看吧?”

云珠笑着摇摇头:“小姐手巧,打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难看。而且就算难看,只要是您送的,二爷都会喜欢。”

明萱抿了抿唇,显然有些不信,云珠却笑着说:“之前小姐送了二爷几幅临摹的字画,我听人说二爷把它们挂书房最显眼的地方,日日都在看呢。”

明萱:“……”

胡说,她前不久才去过他书房,也没见到云珠说的什么画。

不过听到这种话明萱总归还是高兴的,“那就好。”

也不枉费她的一片心意了。

明萱抿唇笑起来,笑容里甚至带了几分连她都没察觉到的喜悦。

……

顾景淮收到临风送来的,外观看着不是很漂亮,甚至还没打完的络子,有些奇怪:“这是什么?”

看来是他平时对这些下人太宽容了,以至于临风都敢拿这种不太好看的半成品给他。

临风并没发现他的异样,献宝般把东西捧到他面前:“二爷,您觉得这络子打的可还行?”

顾景淮觉得临风今天恐怕是吃错药了,连审美都被药性给冲没了,他忙得很,没什么工夫跟他废话,摆手说:“拿去烧了吧。”

临风一愣,迟疑道:“二爷,您确定要烧?”

顾景淮冷冷地看着他,似乎在说,这种东西不烧难道还留着过年?

临风收到他这冰刀子般的眼神儿,只能闷闷不乐地拿着络子走了,边走还边嘀咕:“这可是小姐花了老半天功夫亲手做的,可惜了。”

顾景淮:“……”

良久,书房传来一声低吼:“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