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漆灯的眼睛也亮了。

他一扫之前的惫懒,大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唐峭面前,笑吟吟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唐峭敛下眼睫,平静道:“我来取酒。”

“哦……”沈漆灯拖长了尾音,脸上笑意略淡了些,“我还以为你是来找我比试的呢。”

“沈师兄莫不是忘了我们的约定?”唐峭淡淡道,“我若现在与你比试,只怕刚出一招就会爆血而亡,难道沈师兄就这么想看我死?”

她现在用起这个称呼倒是很顺口了。

“倒也没有这么想。”沈漆灯垂眸看她,眼底暗光浮动,“我只是想看你受伤罢了。”

唐峭:“……”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她看了看周围,原本还聚集在一起的清光峰弟子们此时已经散开了,一个个状似无意地来回走动,实则都在用余光偷觑他们。

感觉这些人已经在脑补她和沈漆灯的关系了……

“谈风月。”唐峭直截了当道,“你之前答应我的。”

沈漆灯盯着她看了几秒,索然无味地挑了下眉,懒懒道:“跟我来吧,刚好我要去取。”

说着,也不等唐峭答应,转身便向主殿的方向走去。

唐峭跟上他。

“你手里没有存货?”

“我又不喝,哪来的存货?”沈漆灯的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雀跃,发带摇晃的幅度也不如往常张扬,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就像一只兴致恹恹、意兴阑珊的猫。

唐峭蹙眉:“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不会又是和上次一样吧?”

上次他倒是拿出谈风月了,然而清光峰主并不知情,最后还是司空缙背下了这口黑锅。

虽然酒也的确是司空缙喝掉的……但要是沈漆灯还打算这么搞,那最后有麻烦的,可就不止司空缙一个人了。

“是又如何?”沈漆灯侧头对她笑了一下,眼底闪烁着恶劣的光芒,“反正你都跟过来了。”

这个欠揍的家伙……

唐峭拳头捏紧,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能动手,这才勉强忍下来。

二人走到主殿正门前,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大殿内轻烟缭绕,空无一人。沈漆灯环顾一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唐峭见他迟迟不进偏殿,不由开口:“你在找什么?”

沈漆灯侧眸看她一眼:“当然是找我师父。”

唐峭惊讶:“你还想在你师父眼皮底下偷酒?”

沈漆灯看着她,古怪地笑了笑:“谁说我要偷了?”

“那你刚才——”唐峭骤然停顿,随即反应过来。

她又被这家伙耍了!

硬了,拳头硬了。

就在唐峭琢磨能不能先找人揍他一顿的时候,宋皎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结束了?”宋皎见到沈漆灯,走到座椅前拂袖坐下,温声问道,“如何?练了几人?”

“二十来个吧。”沈漆灯掀了掀眼皮,“都没什么长进,气势倒是很足。”

“唉,看来平日还是太松懈了……”宋皎摇头叹气,“谈风月被我放在案上了,你自己去拿吧。”

沈漆灯微一颔首,正要向偏殿走去,宋皎突然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唐峭。

“这孩子是谁?”

收徒大典的时候宋皎也在场,但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忘了唐峭这名弟子,更何况唐峭还不是他清光峰的人,如今再次看见,脑中已然毫无印象。

唐峭没有回答,她心中略有迟疑,不确定自己此时是否应该自报家门。

从宋皎和沈漆灯的对话来看,多半是沈漆灯答应替他操练下面的弟子,以此换取他珍藏的谈风月。

宋皎此时虽然已经把谈风月准备好了,但看他这幅样子,应该还不知道沈漆灯是打算把谈风月送给她的。

若是此时说出自己是浮萍峰弟子,难保宋皎不会推断出其中的弯弯绕绕。一旦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珍酿最后还是进了司空缙的肚子,就算这坛他已经管不着了,往后再想从他手里薅酒,只怕也是难上加难。

虽然这些都是沈漆灯应该考虑的事情,按理说与唐峭无关,但要听司空缙唠叨的人毕竟是她,换言之,她还是被迫和沈漆灯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造孽啊。

唐峭内心斟酌,正要开口,沈漆灯突然将她拉了过去。

“她是夕照峰的人,过来传话的。”

唐峭立即点头:“对。”

宋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什么话?”

沈漆灯看向唐峭,眼里浮起笑意:“什么话?”

唐峭:“……”

坑她是吧。

唐峭略一思忖,随即振振有词道:“峰主说最近来摘杏子的人太多了,希望大家稍微收敛一点,再这么摘下去,我们自己都没得吃了。”

宋皎:“……”

“我知道了。”他无奈道,“你告诉夕照峰主,我会提醒他们的。”

还真信了。

唐峭低眉敛目地应了一声,正准备顺势退出去,偏殿一侧突然传来一声低唤:

“漆灯?”

唐峭与沈漆灯同时循声望去。

偏殿拐角处,正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男子一身青衫,面容俊雅,神清骨秀,一双眉眼极为出众,给人通透明澈之感。

唐峭看了看这个男子,又扭头去看沈漆灯。

果然,他们的眼睛有点相似。

青衫男子似乎看出了唐峭的疑惑,温和地笑了笑:“我是漆灯的父亲,叫我沈涟就可以了。”

沈漆灯这家伙居然有父亲!她还以为他是个孤儿呢。

唐峭见对方如此和蔼,也下意识客气了几分:“前辈好。”

从沈涟出现的那一刻起,沈漆灯的脸色就变得有些阴郁。眼见这两人还搭上话了,他微微蹙眉,上前一步,将唐峭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怎么来了?”

沈涟含笑道:“我过来和老朋友叙旧,顺便看看你。”

宋皎在一旁解释:“你爹也是刚到,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沈漆灯神色冷漠,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最近在这里过得如何?”沈涟还是心平气和的,语气也很平稳,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长者的包容与风度,“没有给你师父添麻烦吧?”

“漆灯从未给我添过麻烦,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宋皎接过话茬,“你是喝茶还是喝酒?喝酒的话,我让漆灯再去取一坛谈风月来。”

沈涟淡笑:“我喝茶就好。”

二人谈笑风生,很快便将殿内的另外两人抛之脑后。

沈漆灯从偏殿里取出酒坛,对唐峭招了招手,带着她一起走出主殿。

殿外阳光正好,和风吹拂,没有了熏香的干扰,唐峭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想起殿内的青衫男子,忍不住问道:“那是你爹?”

沈漆灯瞥了她一眼:“很奇怪么?”

唐峭认真地说:“看着挺正常的。”

沈漆灯嗤笑一声,眼里眉梢都是讥讽。

唐峭看出来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亲爹。

这点倒是跟她一样。

唐峭抱着酒坛,仔细想了想,问:“下次比试的内容,你想好了吗?”

“比试”只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直白一点应该叫“打架”或者“互殴”。

但纯打架不行,这在天枢是不被允许的,必须找个由头。

也就是“比试”,或者“历练”。

提到这个,沈漆灯终于来精神了。

他歪了下头:“你知道夜行使吗?”

唐峭当然知道。

夜行使也是天枢成员,他们和普通弟子不同,专门负责诛魔除妖,是天枢的对外力量之一。

夜行使处理的事件,一般都比陆风堂里的历练要更危险,难度也更高,普通弟子大多接触不到。

但沈漆灯既然这么问了……

唐峭:“你有夜行使的任务?”

沈漆灯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道:“你跟我来。”

唐峭跟着沈漆灯去了回雁峰。

夜行使隶属回雁峰主手下,因此他们主事的大堂也被设立在了回雁峰的一座小峰上。

唐峭与沈漆灯二人进入大堂,堂内空空荡荡,只有一名圆脸弟子在打瞌睡。沈漆灯走过去,指节敲了敲桌案,圆脸弟子顿时惊醒了。

“你、你找谁?”

这名圆脸弟子一直待在此处,对回雁峰外的事情了解甚少,自然也不认得沈漆灯这张脸。

沈漆灯:“我找崔黎。”

他言简意赅,扔出一枚戒指。圆脸弟子接住戒指,只看了一眼,连忙从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块玉牌,在上面写下“崔黎”二字。

玉牌亮起,很快,一名青年男子从堂外走了进来。

“你想好了?”崔黎神情疏冷,一到沈漆灯面前便开门见山地发问,一副等他很久的样子。

沈漆灯指了指一旁的唐峭:“你把任务再跟她说一遍。”

“你想带她一起去?”

崔黎看向唐峭。

是个生面孔,看不出来是哪一峰的弟子,但修为应该不高,气息也太柔和,不像是擅长应对突发危险的类型。

“不一定。”沈漆灯漫不经心,“要是她不喜欢,你就自己去吧。”

“……”

崔黎感觉自己被威胁了。

考虑到目前人手不足,他只好耐着性子,将任务内容跟唐峭复述了一遍。

此次任务的地点在人间,一个叫安乐村的地方。

安乐村村如其名,安乐祥和,村民们也都善良淳朴,在当地名声极好。无论是什么样的人,只要进了这个村子,都会变得快乐、安稳,而村子里的人也会热情地接纳他们,让他们成为安乐村的一员,和大家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最早察觉到不对的是一名夜行使。

前段时间,这名夜行使与他的同伴做完任务,途中路过安乐村,他的同伴被这个村子的气氛所吸引,进村待了一日,之后便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决心不再修道,选择在这个村子里度过自己的后半生。

这名夜行使觉得古怪,回到天枢便又拉了一人与他同去,结果二人进村后都没有再出来。

留在天枢的夜行使传信询问他们,也只得到了与之前同样的回复,三人都决心留在安乐村度过余生,不再求道,也不再除魔伏妖,从此只做知足常乐的普通人。

“我们怀疑那个村子里有魔物,所以打算再去一探究竟。”崔黎道。

唐峭疑惑地指向沈漆灯:“那你为什么要找他?”

沈漆灯又不是夜行使,又没去过那个村子,怎么想都跟他扯不上关系。

“缺人手。我认识的人不多,况且这毕竟不是普通的历练,我需要找一个能力较强的同伴。”崔黎语气极淡。

唐峭总觉得真正的原因不止如此。

但她也无意再追问下去,反正只要能让她和沈漆灯对打就行,至于在哪儿打,她无所谓。

不过她还是觉得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沈漆灯笑了笑:“给这场比试增加一点不可控的东西,不是更有趣吗?”

唐峭隐约明白了他的打算:“那个魔物?”

沈漆灯勾起嘴角,愉快地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会找乐子的。

“听起来也可以。”唐峭摸了摸下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们如果决定好了,明日就可以走。”崔黎顿了顿,“不过,安乐村现在非常抵触修道之人。”

“我们要进去的话,得先伪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