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没听到前一句,只听到了后一句,毕竟早已崩溃的人,听到有人说能帮她救儿子,两眼顿时放光,仿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手攥上郭嘉的胳膊:“怎么救,快,快告诉我。”

郭嘉哄孩子一般,低声道:“可前提是,你得嫁给我。”

夏晚随即便松了手,红唇微微撇了撇,说道:“咱们都成过一次亲了,婚后是什么个样子,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又何必?”

除了郭莲和文贞,他总还会有别的妹妹吧。

那些在她跟前不屑于,或者说想不到玩的手段,无论有意无意,总能撩动姑娘们的心。夏晚总还记得在水乡镇的时候,婆婆给自己裁了一件新衣,她穿着擦窗子,擦柜子,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却从始至终不曾抬头看过她看过一眼。

皇帝在祭天,他躲在供案下陪文贞雕白玉兰瓜。文贞在睡觉,他站在一旁,替她临摹小相,这样的男人,她曾经爱过了,在他身上碰过壁了,也知道他那样的热情永远不会给自己,又怎么能和他再成亲呢?

郭嘉全然不知文贞做的那些事儿才是夏晚心中的结,盯着夏晚看了半晌,见她眸中没有一丁点的热情,反而充满抗拒,不用说,小脑瓜子里想的全是如何拒绝。冷冷道:“你也可以去求李燕贞,去求李昱霖,求皇上,他们当然能压下安国府,但甜瓜打死人的事情,只有我才能帮你抹去。”

夏晚也不知为何,疲惫至极,侧倚在床栏上,咬牙道:“可他也是你的儿子,你既有手段又不救他,良心何在?”

“除了成亲,没有别的话说。”郭嘉粗声道:“不行就带着你儿子,回晋王府去。”

他要耍起少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奈何不得他。

夏晚憋了许久,泪眼看就要出来了,但也知道,回晋王府,以李燕贞的性子,肯定会主张让甜瓜和李昱瑾两个去认错,不定还得以照顾外甥不周,把昱瑾打个半死。

而李极呢,他估计也是压着甜瓜认个错,然后便了了此事。

可甜瓜是叫人那样羞侮过的,她还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想来想去,也只能依靠这个满脑子鬼主意,但又总能办成事情的郭嘉。

她就倚在那床框上,不说话,叫郭嘉轻轻搡了一把,啪啦啦掉了两滴泪,勉强点了点头。

河生在外面看着。

这老榆木红油油敞亮亮的屋子里,地上的少爷一脸故作的生气,那清秀白净的眉目间,掩不住的疼意爱意,坐在床上的少奶奶,容样儿软蔫蔫的,比往日锦衣盛妆着更加可爱,端地是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熬到今日,可算又要成亲了。

屋子里,夏晚忽而扬眸,恨恨道:“皇上是不会答应的,他要答应让我跟你成亲,才是怪事。”

郭嘉忽得往前一扑,窜了过来,帕子在夏晚两颊轻轻点了一点,笑道:“乖乖,重要的是你点不点头,只要你肯点头,劈荆斩棘,外面的事情自有我去摆平。”

说着,他喜滋滋儿在夏晚圆润润的颊侧捏了一把,雄赳赳气昂昂出了屋子,便见河生探头探脑,在廊庑下站着。

“咱们少奶奶是不是……”河生两指一并,道:“有喜了?”

郭嘉原本挺乐的,听河生这样一问,顿时不乐了。

夏晚原是在乡里摔摔打打长大的孩子,据杨喜说,她身体底子极为结实,才能熬过他的体毒,还能把甜瓜生出来,就杨喜这样的御医看来,是想都不敢想的奇事。

当然,如今她身体依旧是好的,正是因为她身体无病,才会晕倒的蹊跷,孩子打死人的事会给她造成冲击,但不应该让她如此痛苦,虚弱,肯定还有别的问题,只是这问题是心结,杨喜自己也找不出来,只叫郭嘉好好照顾,哄着公主开心就是了。

儿子才打死了个大活人,要怎么才能哄夏晚开心,郭嘉觉得就只有帮儿子洗涮掉杀人的事了。

他拉过河生,在他耳边悄语了几声,急匆匆自前院马槽处牵了马,便外出办事儿去了。

夏晚喝了一碗热姜汤,又在郭嘉怀里睡了个好觉,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她并不知道郭嘉在长安是个有三处宅子的大富户,披上衣服出到院子里,格外敞亮的青砖大院子,两侧厢房俱合着门,显然是没人住的,一幅地主老财家清简粗朴的样子。

河生笑着跟了过来,遥遥指着隔壁道:“咱们二爷如今就住在东一头,西一头还有一所一模一样的,是咱家少爷给咱们三爷备的,不过三爷大约瞧不上,小的送了钥匙去,他就放下了,至今还没来住过呢。”

夏晚明白了,郭嘉这是给俩兄弟也备了宅子。她笑道:“院子倒是格外的不错。”

下了正房的廊庑,夏晚正准备去看看两侧的厢房,便见正房和厢房中间空出来的那一块子,原本,别人家这地方做砌一个小花园子,或者就直接盖成房子搁置杂物。

郭嘉这院子里,这地方倒是做的格外好,爬山虎遮顶,放了一架小秋千儿,夏日要在这爬山虎架下荡秋千,倒是件很凉快的事儿。

夏晚扫了一眼,河生一溜烟儿的小跑,献宝一般:“来来,瞧瞧咱们少爷给少奶奶您备的屋子。”

说着,他就推开了一处屋子的门。

这屋子里的装着真是,叫夏晚觉得一眼难尽的无力诉说。居中堂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睡莲图,倒也还能入眼。外面是起居室,罗汉床上铺着春粉色的垫褥,这种颜色夏晚见了就要头皮麻发。

这还且罢了,再进到里间,桃红色的纱帐,上面缀着粉色的珠饰,床上桃红面绣着大朵花的锦面被子。

对了,还有一处妆台,上面一只妆奁掀开着,其中琳琅满目,堆着些插羽毛的,点红翠的,缠丝的,总之,乡气到夏晚连碰都不想碰的东西。

“这是你家少爷准备的?”

河生一脸得意:“少爷带着小的满长安城的转悠,专门替您备的。”

大抵是受了郭莲的影响,在郭嘉的潜意识里,女子都是喜欢这些桃呀粉的。可惜于夏晚来说,桃花虽好不经风雨,桃色虽艳却最易脏,皆不是她喜欢的。

转身欲要出门,忽而便见那罗汉床上随意丢着只手炉,瞧着格外眼熟,看了半晌,想起来了,似乎文贞一直抱着只一模一样的手炉。

这大约又是文贞的挑衅,可郭嘉知不知道文贞一味在暗中挑衅她,夏晚就不知道了。

她也未作声,转而就出了屋子。

站在廊庑下,往外望了半晌,夏晚忽而觉得有些冷清:“河生,门外安国府的人都散了吗,听着也有好久不曾有人哭过了。”

“既是在我孔府门外发生的事情,郭添和昱瑾又是我孔府的客人,此事当然由我们孔府担着,与公主又有什么干系?”一人语调从容,步履悠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人穿着件鸦卵清的襕衫,阔袖飘飘,高而拂风,刚猛中带着儒雅,信步入院,远远便揖起双手,深深一躬:“是孔某处事不力,让公主受惊了。”

是孔府二爷,孔成竹,他倒好,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竟追到郭嘉门上了。

夏晚随即就拉下了脸,虽说身上只是件窄袖白绫衣,高高在廊庑上,侧首挥了挥袖子,轻语道:“二舅是长辈,我岂能受您的礼,请起吧。”

隔着三尺高的台阶,孔成竹抬起头来,阔肩窄腰的人,才适穿这襕衫,风一拂动,格外的清雅。他道:“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孔某只要说是府中下人没照料好孩子,把罪责揽上已身,就没郭添什么事了。”

台阶上相貌绝美的美妇人侧眸,冷冷盯着孔成竹,红唇轻掀,道:“本公主知道了,舅舅请回吧。”

初春午后的微风荡开她雪白的裙摆,风送来迎春梅淡淡的清香,阳光洒在那张神情冰冷的脸上,宛似胎瓷一般润泽的白腻,她美的就像朵盛放的雪莲花一样。

简衣掩不住的雍容和妩媚,又冷,又美艳,看起来高不可攀。

孔成竹负着双手,仰面,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泛着淡淡的柔光与深深的赞许:“孔某此来,是奉皇命,要迎公主回宫的。”

台阶上的美妇人眸中一派沉静,双手礼在胸前,唯有裙裾在动,显然她于皇帝的宠爱,全不似别人一般有种欣喜若狂,她表面顺从,但骨子里是不屑的,她不屑于皇帝那种意欲掏心掏肺的宠爱。

“本公主要侍父疾,也跟皇上说过短期内不会入宫,还请二舅自己回吧。”夏晚淡淡说道。

孔成竹轻轻哦了一声,走近一步,隔着三尺高的台阶,和那朱红色的廊柱,语调中带着淡淡的无奈与商量:“可是怎么办呢?皇上意欲让孔某为公主的侍将,做您的驸马,此生此生,照顾公主,咱们总要相挟入宫,谢恩的。”

人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世上除了郭嘉,就没人能降伏得了夏晚的犟脾气。想当初,就在太极殿里,没有位封公主的时候,她还骂过当朝太子是懦夫呢。

孔成竹原以为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夏晚必定要惊,岂知她也不过回头扫了他一眼,语调依旧从容无比:“公主下嫁,须先告太庙,祭天,再择吉日,男方入宫,行纳吉纳雁之礼,二舅不过轻轻巧巧一句话,就成驸马了?”

朱柱,绿窗,一水青砖的墙,一身白衣的美妇人头发略有凌乱,颇有几分虚弱,但脊背挺直,纤腰一握,从骨子里往外透着股子冷傲。

这才是真正宠辱不惊,进退有度,皇家公主的风范。

孔成竹仰面看了许久,忽而说道:“公主今日怕是身体不适,不如早回晋王府的好。约莫明日一早,赐婚诰券就会下到晋王府,届时,微臣陪公主一起入宫,谢恩。”

言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夏晚一眼。

生来,夏晚还未叫人这样盯过,那孔成竹盯着她的眼神,就仿如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又隐隐透着股子慈忍,老谋深算的狡猾,倒叫她心底有几分发寒。

原也无事的,等回到房里,夏晚摸了把裙面,忽而哎哟一声。

她是来月信了,自己没发觉,连裙子上都洇染出几分来,大概孔成竹瞧见了,才会说她身体不适。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营养液,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