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015章暧昧

皇帝用过晚膳,让几个下人将食案撤了,又下了珠帘,继续批阅奏疏,室内静得连一丝声响都无。

云姝本要回禀离去,见室内除她之外空无一人,那研墨的小太监连海不知跑到什么地儿去了,只得留下暂时侍应。

案上的茶盏早凉了,她看一眼李玄陵,见他看得认真,似毫无觉察,便小碎步上前,想要将茶盏悄悄替换下来。不料他伸手正好来取,避之不及,绣着烫金火龙章纹的黑色袍袖已拂过她的手背。

触感滑凉,叫人心惊。

云姝愣住,甚至来不及反应。

入手温软,不是坚硬的瓷盏质地。李玄陵也抬起头来,原是他只顾着看折子,端茶时不慎按在了她的手上。

云姝的脸早就涨得通红:“……陛下,茶凉了,奴婢去换过吧。”

小太监连海此刻正好进来,匆匆忙忙的,张口似要禀报什么,见了室内情形,不觉愣住。

李玄陵已经撤了手,问他:“何事如此冒失?”

连海忙收拢心神,回禀道:“清平县主来觐见陛下,此刻已到了殿外。奴婢说了陛下公务繁忙,她丝毫不听……”

话音未落,一道清亮的女声已经传进殿内:“我见皇帝哥哥,为何还要通禀?你们这些刁奴,是不是讨打?!”

不刻响起一阵珠帘被掀开的“噼里啪啦”之声,一个穿着红衣骑装的少女已经奔进殿内:“皇帝哥哥——”

李玄陵皱眉,手里的奏疏“啪”一声合上:“谁让你擅闯紫宸殿?”

少女面色一僵,脸上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褪去,不免有些发蒙。

随行的丫鬟仆妇早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很快,一个年长的嬷嬷从外面抢进,满脸惊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是县主年幼不懂事!”

李玄陵道:“她是年幼,但你们这些左右仆从呢?不但不加以劝诫,还纵容她胡作非为。漓王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约束下人的?”

嬷嬷满头冷汗,不敢反驳一句。

她是漓王妃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婢女,在府里也是很得脸的。这次跟着县主进京,打的就是将县主推上皇帝妃位置的主意。只是,县主和陛下好些年没见了,也不知道情谊如何?原想着借此机会试探一二,没想到会被皇帝一眼看穿。

“把她拖下去,即刻杖杀,其余女婢仆从,一律仗责四十,轰出宫门。漓王御下不严,让他好好反省。”

马上就有侍从从侧门进来,拽了人朝外面拖去。

那嬷嬷哭天抢地,不住磕头。江德福嫌她吵闹,拉出门就让人往她嘴里塞了布条,往殿外拖去。

“陛下……”清平县主这才回过神来,早没了进门时的欢喜和神气,“是我自己要来的,与嬷嬷无关。嬷嬷是我母亲的贴身婢女,已经侍奉她二十多年了,求陛下开恩……”

她跪在地上,神色凄惶,鬓发也散了半边,好不可怜。

云姝有些不忍,但也知道此事不是她能管的,垂下头去,默不作声。只是,心跳得仍然很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他如此狠厉地处置敢忤逆触犯他的人。

不刻江德福就进来回禀,人已被杖毙。

清平县主止住了哭声,愣愣地跪在下面。

李玄陵:“送县主回去。”

他的声音过于冷清,回荡在空旷寂静的殿内,清平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江德福应声,使了个眼神,左右架起她半拉半拖拽出了殿外。外间殿门一关,室内重新归于沉寂。

李玄陵重新拾起折子,神色一如往常平静,执笔在最后一页添了一笔。

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云姝和几个宫婢一道退出殿外,人还有些茫然。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随人群离开了。

殿内。

江德福施了一礼,道:“年节在即,此次各地藩王进京朝贡,大多还算循规蹈矩,唯有汾阳王,只谴其子沈承弼来觐见。此人还在途中多次滞留,以剿匪之名到处搜罗奇珍异宝,各地官员上奏参他者多不胜数。”

“不必去管。”李玄陵冷笑,“庐江、洛川一带本就物产丰富,光是铁矿、宝石的年产量就不下万吨,可这帮人每年上交的才不过千余。如此富沃,一个个腰包塞的盆满钵满还不知足,天天哭穷喊累,也该有个人治治他们。”

江德福又道:“那漓王那边,可需要稍加安抚?”

李玄陵:“这是小事。他仗着与太后有姻亲关系,这些年嚣张跋扈,至今还做着做未来国丈的美梦,也该让他清醒清醒了。”

江德福欲言又止。

李玄陵皱眉,觑他一眼:“有话就说。”

江德福只得道:“太后一族虽然式微,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陛下还是不要过早和太后撕破脸皮为好。”

李玄陵微微一笑:“你是越老越怕事了。除了那几个不中用的藩王,还有中军都督府,谁还愿意听命于她?我何惧于她?且她这人,向来利已,没有绝对的把握和十足的利益,怎会出手?其余皇子各有母族,又怎会乖乖听她差遣?”

江德福连连称是。

这道理他当然知道,他原本要说的也不是这个,而是——

想了想,他还是道:“陛下已经及冠,后宫却仍是空虚,只有皇后一人。清平县主虽然刁蛮任性,心思单纯,是个好拿捏的,陛下又何必……”

李玄陵冷淡的目光扫到他脸上,江德福忙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心里却是一声叹息,也不知这位主子在这方面是个什么考量。

其实,于情于理,清平县主是极好的皇帝妃子人选。太后此举,也有和皇帝和谈示好的意思。

不过,见他神色不虞,江德福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位主儿,最恨别人算计试探他,有主意得很。漓王此次,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翌日天气晴朗,碧蓝色的穹空里连一丝云都没有。云姝站在廊下,仰头望去,不知是哪儿飘来的飞絮,扑到她脸上。

她伸手去拂,就听得冬卉嘻嘻笑着站在远处,手里正拿着一个红色的风车,那棉絮,不正是她吹过来的?

“大早上的,你发什么呆呢?”

云姝气恼地掸开脸上的棉絮:“你干嘛老是捉弄人?”

“呦,还生气了?我是见你一大早就站在当风口发呆,想逗逗你呢,好心当成驴肝肺。”冬卉走过来,捏一下她的脸。

云姝拍开她的手:“别作弄我了。”

“怎么了?”见她仍是情绪低落,冬卉怔然。

云姝摇摇头,不愿意多说,拿了搁在脚边的花篮去了灶房。晚上做了桂花酪和酥饼,她留了两个给自己,先尝了尝,味道不错,这才将剩余的装了盘。

因为有些心不在焉,切东西时不慎割到了手,她只简单用白布包扎了一下。

小太监连海过来唤她:“姑姑,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最近总是一拖再拖?”

“好了好了。”云姝将盘子装入食盒,跟她一道去了前殿。

这个点儿,皇帝照例在寝宫内练字。云姝提着食盒进去,目不斜视,将东西一一摆在了案几上。

左右都退了下去,房间内更加安静。

“陛下,请用膳。”云姝布置完毕,将筷子递给他。

他没有接,目光落在她包着白布的手指上,蹙眉道:“手是怎么回事?”

云姝微怔,忙道:“切菜时不慎划伤了。”

李玄陵吩咐连海:“去传太医。”

云姝忙道:“不用了陛下,只是小伤。”

“你伺候朕的日常饮食,手是重中之重,岂能马虎?”他的声音下沉,已带了几分严厉。

云姝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接下来的话。

莫名又想起那日他眼也不眨就杖毙了那个嬷嬷的事情,心跳得很快。

连海去请太医了,李玄陵才看向她,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怕朕?”

云姝不料自己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面上窘迫,不知要如何作答。但是,掌事姑姑说过,在宫里当差,主子问话是不能不答的,便道:“陛下天威,谁不畏惧?”

他笑了:“你每次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车轱辘来回说,你不厌倦,朕都听厌了。”

“陛下……”

他伸手抵在她的唇上,修长的手指凉润皙白,指尖有一层薄茧,应是平日骑射所致,是与女子的娇柔截然不同的触感。

他的动作甚是忽然暧昧。

云姝怔怔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躲闪。

看着她傻呆呆的模样,他眼中漾出一点笑意:“逗你的。”

瞧见他眼中盎然的兴味,云姝面上早烧得一片通红,跪在他的脚边,只知道仰着头。

他收回手,声音倒是别样的柔和:“姝儿,你可知,若不为刀俎,即为他人鱼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