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溪涧似乎真的被气到,再没说一句话,只是捡起地上的外袍替他披上,便大步向外走去。

然而走到门口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停下,背对着他说道:“李公公在司苑局,玉珠在离桧宫,九皇子依旧住慧太妃的宫里,除了堂溪靖和小豆子不在宫内,其他的你想见谁都可以。”

堂溪涧说着抬手准备推门,然而刚碰到门框,却又缓缓蜷起手指,收回了手。

“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说完,这才推门离去。

随着大门的开合,刚才在堂溪涧面前强撑着的那口气似乎随着他的离开一并散去。

祝卿梧抱着衣服缓缓坐下,只觉得整个人空空荡荡,似乎风一吹便也会跟着散去。

这些日子睡了太久,因此祝卿梧并不困,于是就这么在床边望着不远处的烛台枯坐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天亮,他才起身穿好衣服,向外走去。

乾明殿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院,书房在最前面,便于处理政务,接见大臣,后面是皇帝的寝殿,两旁还有偏殿。

昨晚自己占了堂溪涧的寝殿,也不知他睡在了哪里?

本来还担心出去时会碰到堂溪涧,然而刚一出去,旁边的小太监便说道:“陛下一早就上朝去了,临走时吩咐您可以随时出去转转,想去哪里都可以,但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自己。”

祝卿梧闻言敷衍地点了点头,抬步向外走去。

刚走出乾明殿,便吹来一阵冷风。

祝卿梧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两边的树叶已经开始枯黄,明明感觉自己走了没多久,原来竟已入秋。

宫中的御道空旷而悠长,时不时便会瞧见一两片枯黄的落叶。

两旁地宫人拿着扫帚慢悠悠地扫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将宫中的岁月拉得缓慢而悠长。

祝卿梧走在去司苑局的路上,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最后一次去看望李公公时的场景。

那时自己手里捧着他最爱喝的酒,以朋友的身份去送别。

而今他还活着,然而与自己却已经不相熟。

因此祝卿梧并没有进去,只是现在司苑局的门口远远向里看去。

李公公虽已年迈,但依旧精神矍铄,正指挥着司苑局的小太监去给各宫分东西。

祝卿梧看了许久,正准备离开,然而这时李公公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他时愣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陌生,但还是冲他笑了笑。

然后便转身继续忙自己活。

祝卿梧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说些什么,然而想起水家的事,只觉得心情复杂,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人性本就复杂,当年李公公为了名利散布谣言害了堂溪涧的母亲,可大抵也时时感到愧疚,所以后来才会在漫长的岁月里对离桧宫良多关照。

祝卿梧没资格替堂溪涧原谅什么,因此只是转过身来继续向离桧宫走去。

不知是不是身体变差了的缘故,祝卿梧走了许久才走到离桧宫。

刚一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玉珠的笑声。

离桧宫的大门没关,因此祝卿梧站在门外便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玉珠坐在院子里的那个石凳上,旁边坐着许久未见的小张公公。

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小张公公不知说了什么,玉珠笑得前俯后仰。

“祝哥哥。”玉珠看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迎道。

祝卿梧看见她,连忙挤出一个笑,问道:“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小张公公在给我讲这些日子御膳房的趣事。”玉珠说着,拉着他也在石凳上坐下,把面前的糕点推给他,“他还带了好多糕点,祝哥哥,你也吃。”

祝卿梧吃不下,却也不愿扫兴,于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看向旁边的小张公公。

此时的他和上一世离桧宫中的潦倒完全不同,年轻俊美,双腿也没有落下残疾,虽然喜欢玉珠却依旧不敢表明,只是偶尔才敢悄悄看她一眼。

而玉珠大大咧咧,只顾着给他吃糕点,什么也没发现。

小张公公这一世并不认识祝卿梧,因此只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和他们告辞。

玉珠起身去送他,祝卿梧不想当电灯泡,因此并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原地静静望着他们。

两人一起并肩向外走去,男子沉稳,女子娇俏,构成一副好景。

送走了小张公公,玉珠欢欢喜喜地跑了回来,在他面前坐下问道:“祝哥哥,你好些了吗?你昏迷了好久,我一直想去看你,但陛下让你住在乾明殿,我也不好过去。”

“好多了。”祝卿梧回道,只是他面色苍白,唇上没有一点血色,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你肯定没有好好吃饭。”玉珠说着,给他倒了杯茶,又递给他一块牛乳糕,“再吃一块吧。”

祝卿梧看着她手中地牛乳糕怔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只接过她手里的茶喝了几l口,试探着问道:“刚才那个……”

“是御膳房的小张公公,他从前总给偷偷给我糕点,我们便认识了。”

“那这……”

祝卿梧扫了一眼桌上铺得满满登登的糕点问道。

“他听说我回来了,在外面饿了很久,特意送过来的。”

“他都快把御膳房搬来了。”祝卿梧意有所指道。

玉珠看着桌上的糕点点了点头,“应该能吃很久。”

祝卿梧闻言差点被茶呛住,随即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有些事还得自己悟,他在这儿着急有什么用?

祝卿梧在离桧宫陪着玉珠聊了会天便离开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但他不想回乾明殿,因此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宫中游走。

这一走就走到了御花园。

他不过离开数月,御花园中的一切依旧,然而不知为何,祝卿梧望着眼前的景象竟产生了几l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走到花池旁,静静地望着里面的一尾尾锦鲤。

这些日子花池里的锦鲤不知道换成了谁来照料,依旧白白胖胖,一看便是过得很好。

祝卿梧正愣神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有些惊讶的童声,“阿梧?”

祝卿梧回过头,竟是许久不见的九皇子。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回宫,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这才向他跑了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真的是你。”九皇子的脸上满是惊喜。

大概是他上次落水吓到了慧妃娘娘,因此他出行时随侍的人比从前多了一倍,乌泱泱地跟在他的身后。

“是我。”祝卿梧感念九皇子之前为了让他离开这里所做的一切,因此哪怕身体不适,依旧冲他挤出了一个笑。

“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出宫了吗?”惊喜过后便疑惑,九皇子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祝卿梧也不知该怎么诉说这其中的种种,他想说:“我出不去了。”

可又怕九皇子难过,于是只是笑着回道:“我想你,就回来了。”

祝卿梧和九皇子一直在御花园坐到了傍晚,最后还是慧太妃担心派人来找,九皇子这才回去。

祝卿梧又在御花园坐了一会儿,这才回了乾明殿。

经过书房时里面灯火通明,海恩正守在门口。

因此祝卿梧一下子便反应了过来,堂溪涧正在里面。

但祝卿梧自然没有进去的打算,因此只是绕了过去,进了后面的寝殿。

堂溪涧知道他不喜欢太多人,因此外面的宫人全撤了。

祝卿梧在外面走了一天,整个人累极,正准备回去休息,然而推开门,却见许久未见的小五正站在里面。

“阿梧!”小五一看见他,立刻扑过来抱住了他。

祝卿梧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惊喜道:“你怎么过来了?”

“陛下派我来的,他说你从前在花房和我交好,便让我来伺候你。”

祝卿梧闻言虽然高兴,可也觉得可笑。

太监伺候太监,何其荒谬?

“阿梧,你怎么了?”小五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连忙问道。

“没事。”祝卿梧摇了摇头。

然而小五和他相伴多年,自然不信,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硬拉着他坐下,给他盛饭道:“你怎么瘦成这样?这些日子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先喝些汤吧。”

祝卿梧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堂溪涧的算计之中,但他能拒绝堂溪涧,却拒绝不了朋友。

因此还是接过他手中的碗,慢慢喝了起来。

“其他人呢?”祝卿梧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都在花房呢。”小五看着他,满脸心疼道,“别管其他人了,还是先顾着你自己吧,你看看你瘦的,若是你想他们,我明日陪着你回花房看看。”

明明两世加起来祝卿梧也不算老,但不知为何,却有了一种老者的心态。

他已没那么多所求,只希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健康到老。

于是他点了点头,回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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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乾明殿书房。

海恩推门走了进来,对着伏案批阅奏折的少年帝王说道:“陛下,祝公公回来了。”

“嗯。”堂溪涧闻言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海恩见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堂溪涧接过展开,慢慢看了起来。

上面记了今日祝卿梧一天的行程,精细到每一刻钟。

海恩则在旁边补充道:“小五去了之后,祝公公果然开怀了许多,晚上吃了不少东西。”

“好。”堂溪涧应道。

“那陛下您要去看看吗?”海恩揣摩着他的心意,试探道。

堂溪涧闻言愣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纸张,似在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见着我怕是会厌烦吧。”

海恩闻言,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退下吧。”堂溪涧说着挥了挥手,继续低头看着手中那张薄薄的纸。

海恩闻言立刻向外走去,然而刚走到门口,却又被人叫住。

“海恩。”

“奴才在。”海恩说着,连忙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烛火憧憧,这么多年孤身在刀山火海走遍的少年帝王枯坐在那里,面上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无助的神情。

堂溪涧放下手中的纸张,转头看向窗外浩淼的天空,天空高远辽阔,无拘无束,像是自由。

其实他何尝不知祝卿梧想要什么?可说他自私也好,虚伪也好,堂溪涧实在无法放手。

他可以给阿梧一切,除了自由。

可他的阿梧偏偏想要的只有自由。

他也知此事无解,但实在困顿良久,因此叹了口气,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喃喃自语道:“你说……”

“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开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