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老板叫严雪宵。”陈经理没听出他嗓音的异样,拍了拍他的肩往外走去,“明天比赛放轻松,老板继承的遗产养活我们队没问题,我去超市给你们买点吃的。”

少年垂下头站在原地。

原来严雪宵消失是因为家庭出了变故,他没有见过严雪宵的爸爸,但记得电话里殷殷切切的叮嘱,应该是个很好的爸爸,连他听见都心有不忍,他不敢想严雪宵当时有多难过。

十七岁的他独自一人长大,二十五岁的严雪宵放弃哲学担起家业,他无法责怪音讯全无的严雪宵,只是望着手腕上愈合的伤疤想,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在刻意的遗忘下,有关严雪宵的事已经记不太清了,像是淌着血留在那个黑暗的房间,即便再次见到严雪宵他也能坦然对待。

不过得知这件事他依然轻轻吐了口气,如同为仓皇结束的青春期划上一个完整的句号,可他的眼前禁不住浮现严雪宵那双漆黑的眼,沉寂的血液隐隐沸腾。

少年抬起头走进训练室,强迫自己坐在电脑前进行个人练习,个人练习远比起队伍战术训练枯燥,包括两小时枪法练习、一小时跑图练习以及不同枪械技能的练习。

游戏能让他冷静,他沉下心练习,紧紧握着鼠标,窗帘外透出的日光映照出少年光明的面容,连酒红的发梢也在泛光。

周末PDL第一场比赛在即,训练室里的四个人都在努力练习,特别是沈迟分毫未停歇,像把自己浸在游戏中,陈经理抱了一大袋零食进训练室:“大家训练辛苦了,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蓝恒摘下头上的耳机,走到袋子边挑了包薯片,另一边的叶宁在位置上开口:“给我扔包。”

蓝恒隔空扔了包过去,边吃薯片边想起来问:“明天去渝城,宾馆订好没有?”

“订好了。”陈经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场馆边的五星级酒店,保证能住得舒舒服服。”

训练室的空气沉默。

“住什么五星级酒店。”蓝恒放下手里的薯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快捷宾馆不香吗?”

叶宁望过来:“知道的说我们打PDL,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为国出征打世界赛。”

叶宁没有开玩笑,早期电竞刚刚发展时,华国选手参加世界赛都是睡地板上,在他看来打不打得进联赛另说,TTL这家俱乐部时刻在破产边缘徘徊。

在选手们语重心长的教诲下,陈经理只得退了五星级酒店,勤俭持家订了场馆边的性价比最高的一家快捷宾馆。

训练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沈迟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用练习游戏,他起身时带了丝茫然,定了会儿才走下楼。

客厅半开的窗飘着微渺的雨,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蓦地浮现边城最后那场雨,正要拉下窗帘时,瞥见近湖的保安室一个眼熟的身影。

“他是谁?”

沈迟问向陈经理。

陈经理循着他的视线看去,辨认后回答:“你说那个瘸子吗?老板新招的保安,别看他腿不灵光,但为人挺细致的。”

他捏紧手,认出保安室中那名瘸腿保安曾是三中的保安,每天在他晚自习结束后才会离开,在他关在房间十天时守在门外,在他一个人走出高考考场时细心送过伞。

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当然不会从遥远的边城千里迢迢来到燕城,还凑巧出现在他身边,只能说明从一开始便是严雪宵的人。

他的脑子里划过某种可能,胸膛下的心脏控制不住地跳动,匆匆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从行李箱的最内侧翻出一个小盒子。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不敢触碰般缓慢打开盒子,天鹅绒的衬饰中放着一枚祖母绿胸针,仔细看与他奶奶送给严雪宵的祖母绿戒指是同款,泛着同样温暖的微光。

这是他生日当天收到的唯一一份未署名的成年礼,他一直不确定是不是严雪宵送的,毕竟他们足足半年没有联系,但现在他能确定了。

即便音讯全无,在他生命中每一个重要时刻,严雪宵都未曾缺席,以他毫无察觉的方式参与他的人生,陪他从黑暗走上光明坦荡的未来,而他一无所知。

*

医院里,阿裴看着站在窗前的严雪宵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

严雪宵静静敛着眸,身上围绕着冷冽的气息,明明五官极为出色,却很难让人生出接近的想法,越来越看不出当初穿白衬衫的模样。

但他知道严雪宵远没有看上去这么平静,亲自打电话通知陈经理改规则,还透露家世背景,严雪宵所有失态都是因为沈迟。

国内群狼环顾,阿裴本来不能理解严雪宵这么快回国,现在后知后觉想到,是怕少年忘了自己吧,时间是最残酷又公平的东西。

可阿裴望着窗外浓重的夜色,他觉得今天少年不会来了,或许以后都不会来了。

*

陈经理检查完所有电器后,正准备关灯上楼,红头发的少年忽然气喘吁吁跑下楼问他:“地址。”

他从来没见过沈迟这么慌张过,不由得递给少年一杯热好的牛奶,语气关切:“什么地址?”

沈迟垂着眼:“医院地址。”

他没有接陈经理的牛奶,知道地址后便头也不回出了门,朝附近的燕大附属医院跑去。

他出门忘了带伞,雨渐渐变大,雨幕从天际重重淌下,他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眼看医院离得越来越近,为了避雨他从偏门进入住院部。

病房在最后一间,他走上黑暗的廊道,衣服上雨水慢慢淌下,衬得四周更为寂静。

前方一片黑暗,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严雪宵是什么人,骤然出现又突如其来消失,是天上的月亮,也是汹涌的暗潮。

可严雪宵伸出手是真的,严雪宵的怀抱是真的,严雪宵出现在他生命中是真的,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不断涌出,他这才发现自己从未忘过。

他过去不喜欢冬天,因为冬天意味着寒冷,但他现在最喜欢的是冬天,因为与严雪宵度过了一整个冬天,甚至希望冬天过得更慢,能紧紧牵着严雪宵温暖的手。

在严雪宵消失时,他想过严雪宵要是死了也好,那样就可以一起死去,在另一个世界与严雪宵重逢。

他短暂的人生中没多少幸运的地方,唯一的幸运就是遇上严雪宵,所有的幸运都是因严雪宵而起。

他那天说谎了,不会有别人,不会有人接受浑身是刺的他,黑暗中只有严雪宵温柔地抱住了奄奄一息的他。

没有人像严雪宵。

不会有人像严雪宵。

被压抑的情绪流淌在身体每个角落,湿漉漉的红发少年小心翼翼走到病房前,打开门的动作格外轻。

沈迟望见严雪宵站在窗边,似乎在看什么,他没注意到的是,严雪宵也在注视他在窗上的投影。

他一步步走到严雪宵身后,鼓起勇气伸出手,本想如从前般抱上去,可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袖停下了,那严雪宵呢?他没有勇气打破关系,即便他们曾在雾火节的焰火下亲吻。

正在少年犹豫的时候,像是怕他离开似地,严雪宵转过身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他的身体登时僵住,过了半晌悬在半空中的手无力抱住严雪宵,少年最终只是叫了声哥,红着眼圈开口:“不要再把我弄丢了。”

话音刚刚落下,他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像是要被抱进身体的血肉中,严雪宵的嗓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语气认真说了句:“不会。”

下一秒,冰凉的吻落在他的眼帘上,严雪宵轻轻吻干净他的眼泪:“藏起来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