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瞳这一次留在北京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

她原本还打算等这边的事情办完就过去常驻一段时间的,因为新的经济特区刚刚建立,不放心交给别人,但是看傅闻舟的脸色,还是决定改派别人。

“别老绷着一张脸了傅先生,我这不是不过去了吗?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危险。”她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说。

傅闻舟把她的手扒拉开,去了餐厅。

她亦步亦趋过去,从碗里捞了一只包子,自己咬一口,又递到他嘴边:“啊——”

傅闻舟淡淡瞟她一眼。

她笑了,自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

吃完早饭,他们去楼下散步健身。

许心瞳穿着自己新买的运动背心。因为买小了一号,非常紧身,外面罩着一圈黑网,看着有点辣眼睛。

傅闻舟脸色不好,把她拖回更衣室让她换了一套备用的。

“确实是不好看。”她对着镜子照了照,也觉得刚刚那套紫黑色的太显老。

“是太暴露。”傅闻舟转身离开,没好气。

她偷笑,跟上去拉住他的手:“你吃醋啊?”

他不理她,她就手脚并用趴到他背上,像只小狗熊一样趴在上面不下来了。

“你几岁了啊,许心瞳?”他嘴里这么说,抓紧她的手,托住她的小屁股,免得她掉下去。

许心瞳笑嘻嘻地趴在他身上,心情倍儿好:“我几岁了你不知道吗,傅先生?”

“喊什么?”

“老公,老公,老公——”她嗓门扯得大,其他人都朝这边望来。

本来他们的姿势就够腻歪了,这一喊更是吸引了无数目光。

“还不快下来?”傅闻舟低声道。

“不,就不!我就要趴在你背上。怎么,你嫌丢人啊?”

“是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就趴,就趴!”

“看看你这样,有一个大公司领导的样子吗?”

“现在又不在工作,你管我什么样子?!”她还理直气壮呢。

傅闻舟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去了。

说好了来健身,结果是他背着她走了大段的路,健身房周边逛完了,又去外面转悠。

大早上,胡同里聊天散步的人不少,时常还会碰到熟面孔。

见了面,难免喊一声“闻舟啊”,或者“傅先生”,目光却下意识朝他背上的那个打量。

遇到年轻的还好,遇到上了年纪的老人,她多少也会不好意思。

偏偏这时候他不放她下来了,说:“做事情之前要想到后果,傅太太。”

“你这是欺负人!”

“对,我就是欺负你。”谁知他这样说。

许心瞳都愣住了,没料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耳边传来傅闻舟低沉悦耳的笑声,她明白了,他故意的。

她小手拍在他肩上:“你过分!”

“过分就过分吧。”他竟然还理所当然。

中午他们是在家里吃的,傅闻舟给她下的鲜虾面,许心瞳给他切了一盘水果。

两人讨论了一下年后公司的发展方向,周家那边就来电话了。

傅闻舟吃一口虾,问她什么事儿。

“没什么,让我们回家一趟,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周凛话里也没透露什么关键点。

傅闻舟说:“那就去吧。”

他们随便收拾一下,四点不到就出了门。

到了那边才发现来的人不少,徐慕梅竟然也在。有段时间没见,她倒是容光焕发,一头卷发拉直了,还做了盘发,一身水绿色旗袍将个明艳张扬的人也衬得婉约了些。

她本就皮肤白,这一身穿着格外好看,许心瞳都多看了她两眼。

“知道你妈长得漂亮,但你也不用这样一直盯着吧?”徐慕梅笑道。

许心瞳知道她不会没事就过来吃顿饭,也没接这话。

但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饭桌上倒也正常,周振远有时还给徐慕梅夹菜,但许心瞳就是觉得两人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偌大的餐厅,更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在蔓延,显得每个人的说话声都极为清晰。

“这么多年了,你这人还是改不了这个虚伪的毛病。”徐慕梅笑着说。

周振远只是笑笑。

屋里更加死寂。

“算了,我们也不用装腔作势的,我来只是告诉瞳瞳一声,我要结婚了。”徐慕梅将筷子搁下,临走时还朝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见他和往常一样平静,便也死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厅堂。

吃完饭,周振远把许心瞳叫到书房,把一个木盒子交到她手上:“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妈结婚的时候,你和傅闻替我带去吧,我就不去了,免得徒增尴尬。”

许心瞳不知道要说什么,接过来。

周振远已经不年轻了,可这一刻,她才感觉他向来挺直的背脊似乎佝偻了一些。

前几天她跟他一道去京山骑马时就发现,他多了几根白发。

她替他拔下来,结果动作太大不小心扯到了他。

他笑着望过来。

许心瞳干脆大大方方地摊开掌心,把白发展示给他看:“周首长也不年轻了啊。”

“是人都会老的。”周振远笑道。

许心瞳后来把那三根白发做成了标本,嵌入了画框里。

那画就像小孩子涂鸦一样,难看得很,后来她都后悔做了这个给他,结果他把画挂在了书房墙上,每个来宾看到都会问一嘴这画是谁弄的啊,挺有才的。

周振远就要介绍一下,这是他小女儿做的。

然后一堆人就要夸一下虎父无犬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碍着周振远的面子才瞎夸,弄得她尴尬不已。

其实关于徐慕梅结婚的事情,许心瞳的接受度没有那么低。

徐慕梅一直都很有主见,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和周振远是不可能的,那她另结新欢也很正常。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估计也没有那么多非在一起的执念了。

她和傅闻舟回去后给徐慕梅打了一个电话过去,问她为什么这么突然,对方是什么人,靠不靠谱。

“你妈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还担心这个?”徐慕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过一会儿的静默,又问她,你爸爸有没有说什么。

“他让我给你带一份礼物,然后,祝福你,希望你以后都开开心心的。”

电话对面沉默了好久。

“好,替我谢谢他。”她把电话掐了。

婚宴那天,许心瞳和傅闻舟都去了。

婚礼格外隆重。

酒宴现场,宾客云集。

许心瞳这才知道,徐慕梅嫁的是个省经济厅的大领导。对方平时是个挺低调的人,人到中年迎来二婚,高兴过了头,二婚居然还大操大办,惊世骇俗。

许心瞳还听到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说两个中年人二婚还搞成这样,真不嫌丢人。

她面上有点烧。

傅闻舟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管别人说什么,开心就好。谁规定了二婚不能摆酒?”

许心瞳苦笑。

她妈就这个性格,只管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

她甚至觉得她这就是做给周振远看的,可惜周振远没来。

许心瞳也没吃什么,跟傅闻舟吃了会儿就出去了,觉得这厅里的气氛闷得慌。

“男人真的会色令智昏吗?这个年纪了出这种昏招?”她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跟他取取经。

“那可说不准。有些人是这样,年轻时追求仕途,过于苛求自己,上了年纪就要放飞一把。”傅闻舟笑道,倒是没有跟其他人一样说三道四,而是跟她理性分析。

“你也会吗,傅先生?你这样理性的人。”她歪过脑袋来瞅他,“那我以后四五十了要跟你办结婚纪念日,你也给我办吗?要大操大办那种。”

“说不好。”他淡淡道,“你要是老这么勾引我,我不到中年可能就要犯浑。”

他说得她好像是祸国的妖妃似的。

许心瞳拉过他宽大的手掌,将小手蹭啊蹭的蹭进他掌心,摇一摇,晃一晃:“我要是作起来,怕你吃不消啊,哎——”

“你现在就不作吗?”傅闻舟轻笑,“早上吃个饭还要我喂,还有起床气,起来了有时候还不愿意穿衣服,非要我给你穿。我不信你一个人在家时也是这样的,不上班了?”

一个人在家时她当然不会这样,都是雷厉风行的。

可人就是这样,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宠着自己惯着自己,就想要折腾出点事儿。

这毛病,恐怕这辈子改不了了。

远处一对新人朝这边走来,女子纤腰长腿,穿一件绯红色旗袍,依偎在一个中年男人怀里。

许心瞳和傅闻舟都停下来。

傅闻舟客气地跟对方问好,对方淡淡点头,表情温和却随意。许心瞳便知道对方身份不低,她之前只是听说这位“刘伯伯”身居高位,却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职位。

但看傅闻舟这样,也知道他大有来头,甜甜地喊了一声刘伯伯。

对方对她笑了笑,态度要和蔼很多。

天色不早了,徐慕梅笑着跟他们说,早点回去吧,我跟老刘也要回去休息,累一天了。

“去吧去吧。”许心瞳皱皱鼻子,眉眼含笑。

徐慕梅和刘伯伯走远了。

许心瞳才说:“她倒是过得比我还滋润。”

傅闻舟将她揽到怀里,半搂着她往台阶下走去,小径通幽,夜色下不知通往何处。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她害怕地钻进他怀里,娇娇怯怯地说:“傅先生,抱紧我啊,害怕。”

“来劲了是吧?”

“你说我妈刚刚是不是就这样躲在刘伯伯怀里说话的?”她啧啧了两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得多学着点儿。”

傅闻舟笑而不语。

她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勾着他往他耳边吹气:“傅先生,我刚刚发现你也有一根白发了。”

“我比你大八岁,这不是很正常?我老了你还年轻貌美呢,我肯定走在你前头。”他浑不在意地笑道。

许心瞳却板着脸说:“不许你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说着她趴到他背上,指着前面:“你还要背我,一直走呢。”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走到老。

傅闻舟浅浅一笑,没有作答,背着她抬步朝前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