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二小姐和四少爷带下去。”阿萦说道。

感觉到两位主子之间诡异而冷淡疏离的气氛,桂枝与玉蕊两人大气不敢喘一声,各自抱着绥绥和昭哥儿退了下去。

绥绥不愿意走,她还没亲够爹爹呢,拉着爹爹的衣角红了眼睛。

裴元嗣心疼女儿,刚想开口说什么,阿萦却上前强行拉下了绥绥的手,“把二小姐抱回去。”

“爹爹!”

绥绥哇哇大哭起来,哭声离两人越来越远,直到厢房和正房的门都关上,女儿的声音几乎再也听不见。

阿萦转身,一语不发地跪在了地上。

“用绝食逼我来见你,如果我今晚不来,你能绝食多少天?”

裴元嗣心内怒意如滔天巨浪,他捏住阿萦清丽尖细的下巴抬起,咬牙讽刺道:“三天,七天,卫国公夫人,你果真是聪明,怪不得能把男人迷得失了心智,看来今晚你是算准了我会过来。”

阿萦身上穿了件素白的褙子,面上亦不施粉黛,这两天她没有吃一粒米,神色憔悴消瘦,尽管如此依旧不减她半分美丽,反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

阿萦杏眼里蕴着浓浓的泪,闻言纤弱的身子一晃,那一滴清透晶莹的泪水便顺着白皙的脸庞滚落下来,一直滚落到裴元嗣宽厚干燥的手背之上,烫得男人心口都为之一颤。

裴元嗣唇动了动,把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

阿萦凄然道:“我知道大爷已经厌弃了我,不论我解释什么大爷都不会再信,可我今夜还是想为自己辩解一句,如果当初不是为了苟活一条性命,保住我的两个孩子,我又怎么会想去杀人。”

“每当午夜梦回我都会梦见死在我手里的那些人,我心里有多煎熬多难受!我多么希望绥绥和昭哥儿的娘是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可是我做不到!”

“我没法眼睁睁看着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被送给沈明淑那样刻薄恶毒的女人,我也没法将您拱手相让,让给别的女人替代我在您心里的位置,我是欺骗了您,但是我对您的心意从未变过,我只是因为太爱您,我不能失去您才会犯下这些错事!”

阿萦泣不成声,膝行两步将被泪水打湿的脸颊颤抖地贴在裴元嗣的手背上。

裴元嗣没有阻止她,甚至容忍阿萦亲吻他的手背,因为他眼睛里那张伪装出来的冷漠面具正宛如冰裂一般寸寸碎开,他的眼底深处是痛苦和犹豫在死死地交织纠缠。

他该相信阿萦说的话吗,她对他真的是真心而非虚情假意吗?难道从前的恩爱与甜蜜真的能够伪装出来,真的有人能装的这样像吗?

有一个声音告诉裴元嗣,装不出来,阿萦是真心爱他的,她只是做错了一次,如果他能保护好她,她又怎会一错再错到今日?

另一个声音却又警告他,她真心爱他又如何,从一开始她与那些心机深沉妄图接近他的女子便没什么分别,不同的只是他愚蠢,他沦陷了,献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而她却将这颗轻而易举得来的真心放在地上践踏、利用以达到自己的意图和目的,将他耍得团团转。

这不是他这一生苦苦所求的真心,而是掺杂了无数的算计与利用,他应该果断而用力地扯开她的手将她狠狠羞辱一番,再将她一辈子关在这院子里永不见天日,以此来发泄自己这数日里的煎熬与愤怒,偿还她先前对他的无数次的利用与欺骗。

阿萦搂住他哽咽道:“大爷,我不祈求您的原谅,但孩子们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您的亲骨肉!我求您休弃我,让我自行了此残生,我什么也不要,什么都不求,只求您能在我死后给孩子们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好母亲,不要像我一样从小被兄弟姐妹们羞辱欺凌。”

“求您放过我的丫鬟与小厮,他们都只是听我的吩咐做事,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来换他们的性命,如此,我便是死也能得到解脱……”

阿萦眼泪汪汪地望着裴元嗣,她每说一句,泪水便如梨花般恰到好处地簌簌而落,一双清澈柔美的杏眼眼尾泛红,在昏黄的烛光下晕开一抹凄婉而令人心碎的美丽。

她便是这样深深地望着他,不舍地望着他,仿佛心里和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情意,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强忍住委屈向他哀求。

情感战胜了理智,裴元嗣的心,就犹如此刻屋里那摇摆不定又忽明忽暗的烛火,动摇了。

他看了阿萦许久,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信你,阿萦,但我要你以孩子们的名义对我发誓,你即使骗过我,利用过我,可你对我的真心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如果你敢发誓,我便信你,过往的一切我都可以不再追究,甚至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依旧可以高枕无忧做你的卫国公夫人,我们一起把孩子们抚养长大。”

对上他黑黢深究的眼珠,阿萦的心猛然坠了下去。

良久良久,裴元嗣都没有听见阿萦的回应。他捧起她的脸,他以为她是哭了,实际上并没有,她只是安静地闭着眼睛,纤长如蝴蝶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着。那一刻他才骤然发觉他竟再度遭受到了欺骗,怒极反笑,“连这句话你也在骗我,这个时候你依旧在骗我?你嘴里究竟有什么是实话?阿萦,你待我有过片刻真心吗?你的心里难道就只有这些算计?!”

那些曾经甜蜜的情话,含情脉脉的眼神,说什么不要天长地久,只求片刻欢愉,现在想想,他是何其愚蠢可笑,她说什么他便毫不怀疑地信什么!

“你讨好颂哥儿,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接近我?”

“假山里,你故意让我看见你与沈玦争执,好对你心生怜惜?”

“你为我包扎伤口,伤心落泪,也不是因为心疼我受伤,而只是想令我误以为你对我情深意重。”

“你口中说喜欢我,想念我,这些话也全都是假的,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是不是在你眼里,我裴肃之就是一个被美色所惑的蠢男人,沈萦,我被你耍得团团转!”

裴元嗣猛地将桌上所有的茶杯器皿全都掀翻摔碎在地,屋子里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可他转头一看阿萦依旧只是无动于衷地跪在地上,他抓着阿萦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愤怒地质问:“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阿萦被他从门口一路拖到内间,身体摔倒在床上,他像疯狗一样啃咬着她的唇舌,撕碎她的衣衫怒吼,“你不是要我放过你的小厮和丫鬟,你就是这么求我的,你是木头做的,说话!”

阿萦好疼,他从未这般粗鲁地对待过她,口腔中都是两人的血腥味,阿萦终于有了反应,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蜂拥而出。

衣带被撕扯断开,露出大片大片欺霜赛雪的肌肤,以及肩膀和胳膊上被他掐出来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她侧过脸,无声而无助地啜泣着,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落在月白色的枕巾上,仿佛泅染开一副凄楚美丽的水墨画。

裴元嗣蓦地顿住,红着眼看她。

直到阿萦感到身上一轻,似乎被披了条毯子。

再睁眼时,裴元嗣下了床,头也不回地走了。

……

翌日,裴元嗣让奶娘抱走了绥绥和昭哥儿。

兖国大长公主问:“你把孩子抱到我这里是什么意思?”

“请祖母帮忙照看几天。”

“我听下人说,昨晚在锦香院,你与阿萦起了争执,”兖国大长公主目光如锥地看着裴元嗣,“好好的,为什么要让阿萦搬回锦香院?”

裴元嗣垂眼,“她住正房不合适。”

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兖国大长公主只得转而问:“你娘身体怎么样,今天去看过她没有。”

“看过了,比前几日好多了。”

“你娘年纪大了,别看她表面装得不在意,实则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嗣哥儿多体谅她一些才是。”

裴元嗣皆应下,兖国大长公主还想嘱咐一两句,见他从头到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叹了口气,便什么也没说让他回去了。

裴元嗣路过竹林,目光不由自主地望过去,透过这一从青翠猗猗的绿竹望向那院门紧闭的一排粉墙。

“二小姐和四少爷被带走时,夫人说什么了。”他问

三七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夫人什么也没说。”

阿萦一大早就病倒了,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昨天三七告诉裴元嗣阿萦绝食,当夜裴元嗣过去两人便大吵一架,三七是不敢再乱说什么了,如若裴元嗣有心,即使阿萦没有生病他也会过去。

三七如是安慰自己。

裴元嗣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走了。

阿萦病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开始时只是心力交瘁,昏迷不醒,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绥绥和昭哥儿的哭泣,她想坐起来,浑身却重得像灌铅一般动也不能动。

桂枝和玉蕊坐在床前,两个丫鬟心酸地直抹泪,阿萦烧了快一天一夜都没退烧,请大夫来看了开了药吃也没什么起色,颧骨烧得火般通红一片,嘴里不停地喊着绥绥和昭哥儿的名字。

打从万福寺回来开始裴元嗣就再也没来锦香院留宿过,阿萦更是接连两天没有进食,不论丫鬟们如何劝都不管用。

直到那天晚上大爷出现,她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哪知大爷竟发动了雷霆之怒,屋里传来器物噼里啪啦摔碎的声响和大爷的怒吼声,莫说厢房的两个孩子都被吓哭了,她们这些做丫鬟的听了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从未见过大爷生如此大的怒火,更别提这怒火还是对着向来恩爱的夫人,丫鬟们不敢进屋去,只能害怕地抱着两个孩子轮流安慰。

结果第二天一早两个孩子就被奶娘抱走了,到现在都没被抱回来,就连夫人病倒了大爷也不过来探望,桂枝不相信大爷会不知道夫人病倒的消息……

桂枝突然一咬牙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决绝的神色。

“你去哪儿!”玉蕊拉住她急道。

“去找大爷!”

桂枝头也不回地跑了。

结果跑得太急出门撞到太夫人赵氏身上,赵氏“哎呦”一声,本来心情就不好,张口骂道:“哪个奴婢不长眼,你急什么,饿死鬼赶着去投胎?!”

桂枝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可好,夫人病了大爷又不管,太夫人指不定想怎么磋磨死夫人!

桂枝吓得跪在地上不敢吱声,赵氏刚要说话,后面的兖国大长公主就由杨嬷嬷扶着走了过来道:“好了,这丫鬟又不是有意撞你的,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说她了。”

“行了行了,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饶你这一次,你还不快起来!”

赵氏瞪了桂枝一眼,抱起绥绥继续往院里去。

桂枝松一口气,赶紧起身追过去。

昭哥儿年纪小还不太懂想娘,绥绥却已经急坏了,她都两天没见到娘了!越走到门口身子越剧烈地扭动起来,赵氏都抱不住绥绥,小丫头趁着祖母不备扑棱了下来,不顾众人的呼喊撒丫子朝着屋里跑了进去。

“娘,娘,娘!”

绥绥进屋呜呜哭着四处找娘,兖国大长公主和赵氏随后赶到,两人看到病床上烧得奄奄一息的阿萦俱是齐齐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玉蕊跪在地上哭道:“夫人昨天就病倒了,请大夫吃了好几贴药都不管用,”又特特强调,“夫人昏着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二小姐和四少爷的名字,可大爷把二小姐和四少爷抱走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玉蕊不住在地上磕头道:“求老祖宗、太夫人救救我们夫人,再这样烧下去怕是要把人给烧糊涂了啊!”

绥绥也抱着阿萦哭,两道哭声宛如上刑般在兖国大长公主和赵氏耳旁“嗡嗡”响着,兖国大长公主坐到床边试了试阿萦额头上的温度,烫得她赶紧收回了手去。

再看掀开被子往里一瞧,阿萦已经烧得都浑身滚烫通红,这样下去可还得了!

赵氏怒道:“你们这些没用的饭桶,去请的哪个大夫,怎么不去请郭太医,这请都是什么庸医!”

“是前街的王大夫,郭太医,郭太医,奴婢不敢……”桂枝嗫嚅着说,裴元嗣那天勃然大怒,又是摔桌子又是摔碗的,气成那个样子,她们哪里还敢去请郭太医,本来想去请仁心医馆的孙大夫,谁知孙大夫这个月又正巧回了老家!

赵氏张嘴又要责骂,兖国大长公主适时地打断了她,一面让秋娘去请郭太医,一面亲自去了前院请大孙子。

本来想等裴元嗣下衙,哪想到她这好乖孙今天根本就没去都督府,兖国大长公主过来的时候裴元嗣正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杯接着一杯地酗酒!

兖国大长公主脸色就难看了起来,看了眼左右的决明三七,养了这么多年她还不知道乖孙竟何时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指着屋里沉声问:“大爷这是怎么回事?”

两仆见状慌忙跪倒在了地上,三七撇清道:“老祖宗明鉴!是大爷嚷着非要喝,我们拦也拦不住啊!”

满屋子刺鼻的酒气,决明三七纷纷去开窗散味,兖国大长公主皱眉掩面进了屋,只见桌上躺着七八个歪倒的酒壶,裴元嗣还没发觉祖母已经来了,一张俊脸喝得通红,手里正举着一个还在喝,一看就喝了不少,三七上前推了把坐在地上的主子,龇牙咧嘴道:“大爷不好了,大爷,大长公主来了,您快醒醒啊!”

裴元嗣反应仍旧有些迟钝,他咽下喉咙中辛辣的酒水,慢慢转过头去。

“祖母?”声音有些嘶哑。

兖国大长公主示意众人都退下去,自己拄着拐杖坐到圈椅上,冷声问他:“我看你喝得是不少,醉了没?”

“没有,没醉。”

裴元嗣此时酒意已经醒了大半,从地上爬了起来,垂着头走到兖国大长公主面前老老实实地站好。

裴仲礼年轻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教养孩子,兖国大长公主对裴元嗣幼时便颇为严厉,以至于裴元嗣和裴元休兄弟俩几乎没有什么诸如酗酒、夜不归宿、狎妓的不良嗜好。

小时候裴元嗣在外面和一群孩子们寻衅滋事,把那几个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爹娘跑到卫国公府上来告状,兖国大长公主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亲自领着裴元嗣向这几个孩子的爹娘道了歉,当夜让裴元嗣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壁思过了一晚上,让他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兖国大长公主看着裴元嗣长大,在他身上倾注了非常多的心血,大孙子有什么异样兖国大长公主怎么能看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问:“我问你,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遇到烦心事了?”

裴元嗣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祖母,我……做错事了,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裴元嗣没有说是什么事,他垂着头,佝偻着背,面带颓废自责之色地站在兖国大长公主的面前,神情就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茫然无措。

就算是裴仲礼死的时候兖国大长公主都没见乖孙这样心灰意冷过,她想了想,问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去做这件错事吗?”

裴元嗣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阿萦那双凄楚的泪眼,他拼命地想将那双眼睛从脑海中压下去,他想不在乎、不在意,然而越是努力脑子里的这些念头就越是像要炸开一样地争斗起来,搅得他头晕脑胀,头疼欲裂。

“我会。”

他放弃了,颓然道。

兖国大长公主说道:“事已至此,已经做错的事情便没法再回头,你如今再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地去补偿你曾经犯下的过错。”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祖母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人欺骗了呢?”

兖国大长公主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肃之啊,人这一生谁都不敢保证自己就问心无愧,清清白白,就算是祖母我也一样,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你在官场沙场这么多年,许多道理应该比我更明白。”

“就像你在战场上杀人,不是为了排泄心中对敌人的怒火,而是为了用战争来消弭战争,是为了保家卫国,你眼睛看见的,你耳朵听到的,也许并不是完全就是真相的全部,只是你认为的欺骗。”

“倘若那个人的欺骗仅仅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我不会原谅她,但她若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想,她也并非就想骗你,你对她的信任,于她而言或许同样重若珍宝。”

兖国大长公主慈爱地道:“别糟蹋自己的身子,还有你媳妇,她都烧得已经神志不清了你也不去看看她,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比不过自己的家人最重要啊,快去看看她吧,她比你更需要人去照顾。”

“您说什么?”

裴元嗣抹了把脸,酒意顿时都清醒了,想也不想霍地起身就大步走了出去。

……

朦胧间,阿萦感觉身体似乎被人扶了起来,搂到怀里。

是个异常温暖宽阔的怀抱,怀抱里有她熟悉而依赖的味道,是一股淡淡的瑞脑清香。

她像猫儿似的凑过去嗅了嗅,乖乖将连头倚在他的胸口上,身体蜷缩在他的怀里。

耳旁又好像传来一些凌乱嘈杂的声音,好像是谁在吵闹着什么,阿萦不高兴地哼唧两声,脑袋不停地向着有缝隙的“洞里”钻,直到两只耳朵都被堵住,再也听不到那些吵闹聒噪的声音。

“……我看你是想把我气死!娘你不管,孩子丢给她祖母,这媳妇儿总是你自己要死要活非要娶的吧,她病成这样再烧都快烧糊涂了你就这么丢在家里不闻不问,你是不是还想再休妻另娶,娶个更年轻漂亮的,是不是卫国公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你裴肃之就满意了?!”

裴元嗣一语不发地听着赵氏喋喋不休的数落,阿萦身体一直在动,将脑袋从怀里挤到他的胳膊底下,裴元嗣托着她的后颈,将胳膊微微抬起。

好不容易赵氏离开了,裴元嗣将阿萦的脑袋在怀里放平,端起桌上的药碗将药汁喂到阿萦口中。

阿萦两道细细的柳眉就皱了起来,躲闪着不愿喝,药汁溢出来滑落道她的衣襟里,裴元嗣只好放下药碗,用帕子擦去她身上的药渍,一只手轻轻捏住阿萦消瘦许多的两腮,将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她的口中。

喂完药,他准备离开,阿萦忽然从身后拉住他的衣角。

裴元嗣浑身一僵。

紧接着,阿萦极轻地唤了他一声——

“爹爹。”

裴元嗣心里很是失望。

理智告诉他该离开,两条腿却不受控制地又坐了回来。

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坐在床前,一遍遍听阿萦口中喃喃说着呓语梦话。

一开始阿萦喊的是爹爹,后来变成娘、绥绥、昭哥儿,阿玦,她一共喊了三遍爹爹,十遍娘亲,十五遍阿玦,绥绥和昭哥儿的名字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他数着数着就忘了。

最后才瘪着嘴,委屈地喊他的名字。

“裴肃之,你骗我,你骗我!”

她眼角流出泪水,裴元嗣下意识地就慌张和手忙脚乱起来,他伸出手,可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那一刹那,他又颓然地收了回去,紧紧地攥住手掌,握成拳头。

阿萦,分明是你先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