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人趁着养病这段时日在云南游山玩水,心情好,身上的伤好得自然便快。

眼看裴元嗣的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本来已经错过了昭哥儿的两岁生日,阿萦不想再错过女儿的生日。

要不是为了裴元嗣,阿萦不可能离家近一载,在外面玩也玩静不下心来,实在想念两个孩子,夫妻两人遂就此打道回府。

一路上紧赶慢赶,花了将近一个月出头的时间,终于赶在七月前回了家。

卫国公府。

赵氏从收到信开始就日夜期盼着儿子赶紧回来,在家的时候心里就老是埋怨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不满意那不满意,四处挑刺,等儿子真的离家了,一走就是一年,她这心里想的啊又不行。

后来听说儿子在蜀地受了重伤,生死未卜,成嘉帝派去的太医御医不计其数,却不见一个好消息传回来,赵氏每天以泪洗面,她就裴元嗣和颂哥儿这两个孩子了,不能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裴元嗣真有个三长两短,赵氏也不想活了。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神医李东璧正巧就在蜀地救了儿子一命,周王一反,赵氏少不得又要茶饭不思,如今这不孝子终于知道回家了,赵氏脸上的笑容也就多了,每天都乐呵呵地等着儿子儿媳回家。

说起阿萦赵氏心里就来气。

阿萦一声不响跟着裴元嗣随军,把两个奶娃娃扔在家里一扔就是一年,赵氏真是气坏了,气得七窍生烟!

裴元嗣经常出去公干打仗,绥绥和昭哥儿早就习惯了,孩子们没爹可以,没娘是真不行,开始的时候想爹娘想的夜里总是哭醒了,绥绥委委屈屈地哭求祖母带她和弟弟去找爹娘,赵氏便只能每天晚上都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睡。

她不是怕累,她就是心疼两个乖孙,心里埋怨阿萦不守妇道,都是小妾通房丫鬟跟着丈夫随军,哪里见过别家男人打仗带上老婆过去的?

赵氏心里就笃定了阿萦是善妒,担心裴元嗣在外面找女人才非要追过去,因此对回来的阿萦没个好脸色。

两个孩子一整年没见娘亲,在娘亲怀里哭得稀里哗啦,昭哥儿随他爹性子内敛,这孩子是默默地抽泣,绥绥的哭声可谓震动天地,站在院子外都能听到小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声。

四岁的绥绥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抱着娘亲不肯撒手,谁也不让碰,哭得一双凤眼通红,小姑娘一向知道爱美,一边哭还一边用帕子撸鼻涕。

昭哥儿年纪小,太久没见爹娘会认生,小家伙拘束地缩在娘亲的怀里,姐姐哭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大眼睛泪汪汪地瞅着大哭的姐姐和抹泪的娘亲。

阿萦心酸地直掉眼泪,一手揽着一个狠狠亲在了女儿和儿子的头上,“都怪娘不好,绥绥和昭儿要怪都怪娘,娘以后再不离开你们了!”

赵氏正待出言讥讽,裴元嗣却开口打断了赵氏的话,“不怪娘,娘是为了爹爹,如果这一次没有娘帮爹爹,爹爹可能就回不来见绥绥和昭哥儿了。”

他向两个孩子招招手,两个孩子也想爹爹呀,就是太久没见了难免生疏,而且爹爹和娘亲不一样,娘亲平日里总是眉眼带笑细语柔声,爹爹却不苟言笑,笑的时候又很少。

虽然知道爹爹和娘亲一样疼爱他们,两个小家伙就大眼睛忽闪忽闪,带着几分畏惧和敬佩地看向爹爹,踟蹰着不敢向前。

祖母、曾祖母和纤纤姐姐他们都说爹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如果没有爹爹,就没有今天他们安稳富足的生活,两个孩子不懂什么叫做保家卫国,但是爹爹威严高大,孩子们心里都自发地崇敬爹爹。

裴元嗣主动走过去蹲下,摸摸两只小的小脑袋,在身上比了比,发现女儿长高了至少两寸,儿子比姐姐长得稍慢了些,站在姐姐身边像个小冬瓜。

他对孩子们的思念绝不必妻子要少,妻子是女子,情感外露,男人的情感则更深沉内敛,女儿平日里没白疼她,才羞涩一小会儿就扑在他的怀里腻歪了,一边嗅嗅爹爹身上的味道,一边拉拉爹爹的袖子,四处翻找打量。

小儿子的眼神看他却像是看陌生人一样,他手一碰就怕得直往后缩,“咻”的一下缩到了阿萦的身后。

绥绥跺着小脚急道:“弟弟你忘了,这是爹爹呀,爹爹小时候可疼你啦,你快过来!”

昭哥儿吓得头都不敢露出来了。

阿萦拉了拉昭哥儿的手,想把昭哥儿抱起来,昭哥儿就突然哭了,哭着要祖母抱。

阿萦见状心里都有些难受,更枉论裴元嗣,她担心地看向丈夫,裴元嗣当然失落难受,不过他不想妻子和母亲看出来,很快收敛了所有情绪道:“没事,等昭儿熟悉了再说,咱们都坐下聊。”

赵氏屡次想找机会数落阿萦都被裴元嗣眼神制止或打断,赵氏心里腹诽儿子把媳妇当成个宝,遂不再自讨没趣。

-

晚膳叫来了二房的裴元休夫妇,陆氏牵着纤纤和昶哥儿一起过来,妯娌两人见面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纤姐儿、昶哥儿姐弟俩一个八岁一个六岁,纤姐儿俨然已是一副端庄贤淑小大人的模样,姐弟两人过来给阿萦和裴元嗣行礼,齐声喊:“大伯、大伯娘!”

阿萦喜欢得笑逐颜开,从袖中取出一只菱花翡翠玉镯戴到小姑娘的手腕上。

裴元嗣也从怀里找出礼物送给昶哥儿,除了两个小侄子小侄女,这次两人从云南回来给一大家子人都带了礼物。

云南盛产翡翠,纤姐儿手腕上这块翡翠镯子一看便水头足,光色润泽,价值不菲,陆氏本来已经收了阿萦不少礼物,连忙推阻道:“这孩子不识货,磕磕碰碰摔坏了怪让人心疼的,哪里能用这么好的翡翠,你快留着自己戴吧!纤纤,快把镯子摘下来给大伯娘!”

阿萦笑道:“我自己留了好几块,给娘和祖母也都送去了,这块是专门买给纤姐儿的,送出去的礼物哪里有还回来的道理?”

“再说,你都没问纤姐儿愿不愿意要就让纤姐儿还我,纤姐儿,你说你喜欢不喜欢大伯娘送你的镯子?”

纤姐儿哪里是喜欢,简直喜欢极了,这镯子简单古朴,淡淡的翠色却衬得她皮肤又白又嫩,纤姐儿不愿还给大伯娘,可当着亲娘的面,纤姐儿不敢违抗娘亲的命令,违心地道:“好看,但是,但是我会摔坏……”

绥绥最爱管闲事儿了,早就看出纤姐儿其实喜欢这镯子,立马从小椅子上跳下来道:“纤纤姐姐不是喜欢这镯子吗,这镯子纤纤姐姐戴着多好看,好看为何不要?”

童言天真无忌,小丫头还不懂这世上的人情世故,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要据为己有,孩子的眼睛里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抓在手中。

纤姐儿被堂妹问懵了,是啊,喜欢为何不能收,何况大伯娘平日里这么疼她和弟弟,不光是镯子,看着好看的小衣服做的好吃的小糕点都会叫人送到二房去给大家分了。

纤姐儿大眼睛就期盼地看向母亲。

阿萦训斥道:“回来坐着,就属你这孩子话最多,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娘亲不要生气,不要说我嘛。”

绥绥吐吐舌头,跑到阿萦身边挤眉弄眼地撒娇。

阿萦轻点了点了小丫头的额头,嗔视她。

纤姐儿这性子被陆氏养的太过端庄文静,小姑娘喜欢什么都要征询母亲的意见,陆氏还在犹豫,裴元休拍拍妻子的手,转而对阿萦和裴元嗣道:“大哥在前线打仗,拼死拼活挣下的功勋给咱们卫国公府,我们却在京城不出力就坐着享福,蕙容一直对我说受之有愧,这才推三阻四,没有别的意思,既然大哥大嫂一片心意,咱们纤纤就收下了,一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

裴元嗣举起一盏酒,“父母在,不远游,我与阿萦不在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承祖和弟媳在家中帮衬,帮忙孝敬太夫人和祖母,要说受之有愧的应是我们,是我和阿萦多谢三弟和弟媳才是。”

两人这厢相互奉承、推脱着要敬酒,赵氏冷眼看着,不耐烦地来了一句道:“你们兄弟俩就一年没见又不是十年没见,别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赶紧吃饭!”

她的两个乖孙都快饿得前胸贴肚皮了!

裴元休:“……”

裴元嗣:“……”

兖国大长公主含笑看着一家人,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行了,都坐吧,咱们边吃边说。”

一家人都对家主这一年在外发生的事情感兴趣,为了不让家人们担心,裴元嗣和阿萦路上商量过了,两人便都很默契地隐去了在剑州时遭遇的险境。

包括后来裴元嗣中毒,轻描淡写地说成中毒病倒了数十日,光这些话就把赵氏疼得不行,眼圈都红了。

老太太看着嘴硬,实则心最软,眼泪听着就忍不住淌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待散席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大家各回各房,阿萦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归仁院,裴元嗣则先扶着兖国大长公主去了怡禧堂,将周王及孙士廷勾结的细节之处以及他是如何觉察发现的端倪告知大长公主,随后又去了趟撷芳院。

等裴元嗣从撷芳院回来的时候,阿萦已经陪着两个小家伙洗完了澡。

昭哥儿丝毫不拘束了,乖乖地坐在床上由娘亲擦干湿发,涂上香喷喷的润肤膏,绥绥不甘心被娘亲忽视,干脆钻到娘亲怀里和娘亲说话。

这小丫头精神头真足,阿萦都困了她还精神抖擞地贴着娘亲的胸口叽叽咕咕。

什么紫苏姐姐踢毽子踢得没有纤纤姐姐好,什么墙头上的大胖猫生了一窝三只小胖猫找不着猫爹,邻家的王老太太给孙子王七郎娶了名大家闺秀,两口子天天打仗吵架的闲事儿她都得插上一嘴。

阿萦哭笑不得,教育小丫头道:“咱们是外人,王奶奶和七郎哥哥的家事你可不许去管,背地里说人闲话不是好习惯,要是让你王奶奶听见这些话心里多难受,谁家里不想娶了新妇家和万事兴?以后娘再听见你背地里说人闲话,一个月不许你出去玩。”

绥绥忙摇头,保证道:“不说啦不说啦,娘亲放心,绥绥就说给娘听,旁人要听我还不说给他们哩!”

“还有,今天绥绥在饭桌上说的话太直白,你没发现你和纤纤姐姐说完话,婶婶和三叔都不好意思了?”

“婶婶和爹娘客套是礼数,婶婶是不想爹娘费钱才不让纤纤姐姐收娘亲的镯子,纤纤姐姐喜欢镯子是人之常情,所以绥绥说的话没错,喜欢就要争取,但是纤纤姐姐听你婶婶的话更没错,两个人都没错,昭儿说应该怎么办呀?”

被点到名的昭哥儿眨了眨眼睛,想了片刻说:“吃完换换,姐姐找婶婶说说?”

“啊呀,啊呀,吃完饭,弟弟你吃饭完和婶婶说什么呀,婶婶早都忘了!”绥绥挠头不能理解。

昭哥儿说话慢,没有绥绥两岁时说话利索,不过这孩子反应很快,阿萦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跟绥绥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要吃完饭再私下找婶婶说。

母子三人说得热火朝天,裴元嗣回来了。

昭哥儿忙躲在阿萦后头,警惕地看着娘亲身边的爹爹。

阿萦好劝歹劝,这小家伙就开始犯困了,在娘亲怀里困得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

绥绥这贴心的小棉袄还亲了爹爹好几口安慰爹爹,看得裴元嗣甚是欣慰。

夜里夫妻俩熄灯歇下,这一个多月光顾着赶路,一路坐着马车舟车劳顿,哪里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今夜终于躺回了床上,裴元嗣便抱着阿萦亲热了好一会儿才平息。

事后两人交颈鸳鸯似的亲密相拥着,阿萦忽然在男人怀里细细地抽泣了一声,裴元嗣一惊,赶紧抬起阿萦的下巴问:“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阿萦杏眼里蓄着两包泪,愧疚道:“裴郎,昭儿不亲近你,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怪我当初拦着不让你抱昭儿,咱们走了一年,昭儿都不记得你了,是我的错。”

怪不得裴元嗣感觉今夜的阿萦对他极近温柔痴缠,原来是这个缘故,要说难受自然是有的,不过有孩子他娘的体贴,裴元嗣心里就算难受也减轻了大半。

“我以前离家一走就是三五个月,女儿不是一样不记得我?你是昭儿的娘,他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亲近你是人之天性,害怕我亦是人之本性,你生昭儿的时候九死一生,我心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别多想,我在家多待些时日,昭儿总会愿意亲近我的。”

阿萦搂住他,闷闷地说:“是我心疼你才对。”

裴元嗣不是在外面寻花问柳,而是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他同样是九死一生,回家不是女儿不认就是儿子害怕,他胸怀宽广不难过,阿萦却替他委屈。

这是她的夫君啊,她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裴元嗣嘴角就忍不住翘了起来。

有媳妇心疼就够了,他本来也不指望两个天真烂漫毛都没长齐的小家伙懂得什么,媳妇知冷知热,还知道怜惜心疼他,这不比一个人孤枕难眠的时候强多了?

裴元嗣抱着怀里娇滴滴的软玉温香,心里又暖又软,再次感叹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这时阿萦哭够了重新抬头,裴元嗣就立马绷回嘴角,阿萦一无所觉,细润的指尖摩挲着男人的脸,泪眼汪汪地捧着他亲了两口,又亲了两口。

裴元嗣享受着阿萦的温柔爱抚,他哪里只满足于亲脸,过了会儿便忍不住握住阿萦的手腕探下去,眸光晦暗,“亲亲它?”

阿萦脸腾得红了,眼泪也被他噎得憋了回去,狗男人,真是白心疼他了!抽手啐道:“差不多就行了,你想得美!”

夫妻两人如何温.存缱.绻暂且不提,第二天一早阿萦还是把自己关进净房仔仔细细地刷了一番牙。

歇息了一天,第二天就陆续有亲朋好友上门来。

阿萦不在的这段时间,张氏时常带着团儿来找绥绥和昭哥儿玩耍,她倒是怡然自得,和离后人都胖了一圈,脸颊红润有气色,并且依旧没有和赵炳安再复合的打算。

阿萦听后很欣慰,这就放心了。

沈玦和芙儿的婚期原本定在今年的开春三月,去年阿萦随军除了紫苏和玉蕊两个心腹谁都不知道这事,十五的时候沈玦休沐上门来探望阿萦,人没找到,这才知道阿萦跟着他那好姐夫去了蜀地。

沈玦担心了整一年,每个月都会在府学领邸报,到卫国公府找颂哥儿看裴元嗣和姐姐寄回来的家信,密切关注云蜀湖贵等地的战况。

亲姐姐不能平安回来,他和芙儿哪里有心思成婚,就这样婚事一拖再拖,终于等回了阿萦。

阿萦甚觉对不住弟弟和一双儿女,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向来是有一得便必有一失,先把男人的命给保住了,后面弟弟和一双儿女慢慢弥补还来得及。

婚房聘礼嫁妆等等全都置办好了,万事俱备,只差阿萦。

早在云南休养的这段时日,阿萦便与沈玦以鸿雁传书和周父周母重新议定了婚期,时间定在七月初七七夕节。

阿萦和裴元嗣回京城不久便参加了沈玦的婚宴,沈玦将芙儿风光迎进了沈家。

沈玦不愿原谅沈文德,但沈家总要有男子支应门庭,沈瑞成了残废之后每天浑浑噩噩混吃等死,这样的败家子沈文德早就对他失望透顶,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沈玦身上。

孙士廷进了锦衣卫诏狱后将先前做过的所有缺德事都抖搂了出来,包括几十年前的张寅案。

林家后人只剩下阿萦和沈玦,而蒋家除了蒋孝的儿子蒋三郎至今还活着,为了活命二十几年来未曾娶妻,裴元嗣将在岭南寻到的证人蒋三郎千里迢迢带回京城。

蒋孝临死前将冤屈亲自写成血书交由儿子蒋大郎,蒋大郎临死前又将血书传给三弟蒋三郎,蒋三郎当年只有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已被磋磨成满头银丝腰背佝偻的老人。

血书奉上,三法司会审,武定侯郭允因私通藩王谋害裴元嗣等十余罪数罪并罚已是凌迟死罪,爵位革除,这一罪更是将郭家老底都给掀了个底朝天。

郭家除三岁以下的稚童外满门抄斩,不光是林奎与蒋孝沉冤昭雪,蒙冤了三十多年受张寅案牵连的一众官员也得以平反,蒋三郎赐刑部主事一职,其余人等官复原职,真相大白。

林氏被名正言顺扶正,沈玦和妻子回到沈家,夫妻两人赡养老父,以及芸香留下来的幼子七郎。

这里便不得不多提一句大房的庆国公府,阿萦回沈家时正巧碰见了庆国公夫人,庆国公夫人四十来岁的年纪竟憔悴地像个六十岁的妇人,见着她不敢认似的直愣愣地看了半响。

阿萦原本还想上前打个招呼,庆国公夫人却像是见鬼的表情般连连倒退数步,连声招呼就不打便转身着急忙慌地跑了。

今年是沈明淑死后的第二年,沈文德告诉阿萦,他已经在准备和大房分家了,沈文铖如今失了圣心,官场上的那些同僚见风使舵排挤他,他这人本身又没什么真本事,渐渐就颓废潦倒了下去。

沈明蕊远嫁后婚姻不幸,婆母嚣张不慈,丈夫也没什么出息,沈明蕊就三五不时地给庆国公夫人写信诉苦。

庆国公夫人为此愁白了头发、操碎了心,这样来回折腾人怎么能不憔悴。

倒是大哥沈珽这两年想通似的发愤图强了起来,日日在家里关门读书习武,勤恳务实,平日里遇见叔叔沈文德亦是恭恭敬敬,人没有半点倨傲和怨恨,便是对着最小的弟弟七郎也十分和蔼亲近。

这不,阿萦正和沈文德聊到他,就有小厮过来禀告,说是大少爷带着不少表礼过来看望阿萦,问阿萦妹妹和二叔方不方便。

比起大房一家子,沈珽已经勉强算是厚道老实了,只要他不出什么幺蛾子,阿萦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找沈珽的麻烦。

阿萦和沈文德对视一眼,淡笑道:“既然大哥来了,就快去把大哥请进来吧!”

话不多说,解决完了弟弟的婚事,接下来就是紫苏和桂枝的终身大事。

紫苏的表哥等了紫苏整整八年,如果不是真爱想必没有一个男人能做到这份上。

青年姓秦,名字叫做秦旺,生得很是周正高大,也有做生意的头脑,秦家就一直在长安街上做小本生意,紫苏是阿萦身边的得力丫鬟,这青年竟一次都没求过紫苏来找阿萦的门路。

阿萦为紫苏能找到一个好归宿而感到欣慰,定下亲事后给夫妻俩添了三百两银子的妆,另送铺子与各式家具绸缎等。

桂枝将家人都从灵州接到了京城,她自己早就和府上的一个管园子花草的管事看对了眼儿,那管事年纪比桂枝大个七八岁,先前的那任妻子病逝,无子无女。

阿萦一听不是头婚就不想让桂枝嫁过去。

当然,想归想,阿萦并非是那等强买强卖刚愎自用的主子,桂枝一直没好意思和阿萦提过这事,还是在紫苏悄悄告诉她的。

阿萦担心那管事是贪图桂枝的身份和年轻漂亮,便让人将桂枝支开,命三七将那管事直接带到了归仁院亲自见了一面。

最终,阿萦很满意,将两个心腹大丫鬟的婚期都定在了三个月之后。

解决了两个紫苏和桂枝的终身大事,阿萦心里总算是落下一块石头。

紫苏和桂枝嫁出去后仍然还会回卫国公府帮阿萦料理府内杂事,只不过这两人以后便不是未婚的小丫鬟,而是府里管事的媳妇子。

阿萦提拔了玉蕊和下二等的丫鬟连翘为一等丫鬟,因为裴元嗣的两个丫鬟只在前院伺候,因此她的几个丫鬟们需要同时伺候她和裴元嗣、一双儿女的衣食起居。

回家约莫过了四五日,昭哥儿就对爹爹不再认生,也不再排斥爹爹抱他,父子两人感情瞧着比她这个亲娘还要亲厚些。

所以说,这世上没什么感情是处不出来的。

譬如裴元嗣从前一直以为他对阿萦仅仅是怜惜之情,他会护她和孩儿周全,保她一世荣华富贵。

他以为自己可以守住本心,始终保持理智,却忘记了,怜惜之情又怎么不算是情呢。

对于裴元嗣来说,心疼阿萦,怜惜阿萦,想要保护阿萦,就是他这一生陷进去的开始。

……

八月初一是绥绥的生辰,小丫头从几天前就央求着爹娘带她出去玩,夫妻俩便同女儿商量过,提前一天搬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住。

而后寻了个早晨阴凉的时候早起,吃过长寿面,一家四口并太夫人赵氏到城郊翠微山上爬山看日出。

“你俩倒是慢些,这是要飞天上去啊?”

走到半山腰老人家实在走不动了,老腰跟要断了似的,气喘吁吁地和秋娘抱怨道,“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他们夫妻两个你侬我侬的,一路手就跟黏上似的牵着,压根没分开过,就她和绥绥、昭哥儿最多余!

两个小家伙也热得小脸通红,昭哥儿早早就聪明地跳到了玉蕊怀里,让玉蕊抱着他上山,绥绥喜欢爬山,她不要人抱,热得满头大汗也要自己爬,东瞅瞅西看看,很快就被爹娘远远落在了后面。

“大爷……您慢些,别走这么快,等等娘和孩子们呀!”

“我也走不动了……”

再晚些就看不见日出了,裴元嗣拉着阿萦快步走着,阿萦脚酸地也走不动了,周围的路人还在艰难地相互扶持着,有些男人甚至需要被妻子搀扶着。

在一众惊呼声中,裴元嗣直接将阿萦打横抱起,脚下健步如飞,只用了两刻钟的功夫便甩开一众人等成功到达了山顶,阿萦甚至都没听到他有多喘。

裴元嗣呼吸平稳,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轻轻松松将妻子抱到一块干净的大石上。

阿萦害羞极了,将脸羞涩地埋在男人宽阔的怀里,等脸上热度退了些,抬起头见四下无人,这才从袖里抽出香帕,替丈夫体贴地擦拭着额头和脸上的汗水。

“您快看,好美!”

突然阿萦推了推他道。

裴元嗣放眼看去,只见一轮红日不知何时冲破了薄青色的天际,高悬于层峦叠嶂的连绵青山外,瑰丽的日晕犹如细碎的金箔遍洒于天地之间,落在人的面上、发上,仿佛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金红色的光晕之中。

微风徐徐,吹动衣袂飘飘,有羽化成仙之感。

在山巅的极美之境中,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方。

五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还记得五年前——不,算上前世的四年,应该是九年前。

九年前阿萦初入卫国公府,在汀兰馆见到裴元嗣,那时他掀帘进来,那是阿萦记忆中第一次敢正眼去看他。

这个男人高大,俊美,浑身有着极威严的气势,她多看一眼都会心肝乱颤,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嫁给他,与他生儿育女,相知,相许,相爱。

望着妻子那双含情似水的杏眼,裴元嗣心头一时便如那云端翻滚的日光般,似有千万思潮澎湃,悸动。

在这云雾弥漫的山巅之上,在时光的无涯的荒野里,在这累世不休的长河中,他的眼睛里仿佛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女子。

“萦萦,还记得我病重,在梁济府上时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他摩挲着妻子柔软红润的面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人心易变,我不敢对你空头许诺保证永远,但我想用余下的一辈子去回答你,告诉你我的答案,我究竟值不值得。”

泪水模糊了视线,阿萦心头微哽,她扑进男人怀里,望着远处一轮升起的红日轻轻点头。

“好,我等你的答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