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芷答应了。

没有明说,她只问过一个问题,“是吃午饭还是晚饭”。

傅西泠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知道时芷这是同意和他家人吃饭的意思。

他拿了手机,拨号,不忘问时芷:“你哪个时间更方便?”

“都一样。”

“那我问问他们。”

时芷吃了几个生煎,又洗过澡。

吹头发之前,在浴室柜子里翻出吹风机风嘴,扁扁的那个。

平时她性子急,吹头发只求快,仗着自己发质顺滑,从来不安风嘴的。这次安了,对着镜子慢慢吹,想把新剪的锁骨发吹得乖些。

吹过头发,时芷找出化妆品,对着镜子化淡妆。

然后是换衣服,也站在衣帽间挑半天。

以前和傅西泠出门,无论去见谁、和谁吃饭,时芷都是随便抓一套衣服,换了就走。

和唐文庭第一次喝咖啡,她也是普通长袖T恤和牛仔裤。

今天有点犯难,视线越过几条牛仔裤,往连衣裙上落。

有一条浅色系的,是在国外工作时,Morgan送给她的礼物。

时芷做这些时,傅西泠也不玩iPad了,就靠在沙发里安安静静地看着手机、看她。

他还是那套衣服,黑色短袖T恤,宽松的黑色工装裤,没打算换。

看手机时间短,多数时间只是拿着,在手里转着玩,他目光始终盯着她。

看她终于选好一条浅色连衣裙,穿着浴袍站在落地镜前,拿裙子往身上比划。

他垂头,闷声笑。

时芷在镜子里看见,有些疑惑:“你干什么,中彩票了?”

傅西泠还是笑着的,挺嚣张地反问:“中彩票才几个钱,值得我高兴?”

有钱人。

有病的有钱人。

时芷不能理解傅西泠的好心情。

因为她不知道,他之前也羡慕过她对沈嘉那种事事琢磨的小心思。

虽然她当时并不算特别真心。

时芷把连衣裙穿上,很自然地招招手,等傅西泠过来帮他拉背后的拉链。

她顺口问了两个问题:“你家人也能吃辣么?为什么选川渝菜馆?”

傅西泠走过来,撩开她颈后的头发,把拉链提上来,只答一个:“能吃。”

说完他就扶着她的肩,把她推到落地镜上。

连衣裙布料轻薄透气,挨在镜面上一片冰凉,他压着她和她接吻。

傅西泠吻花了时芷的口红。

被时芷追着用沙发靠垫砸好几下,傅西泠被砸也开心,笑着转身,把人拦住,说要不然他亲自帮她补妆。

时芷抱臂:“怎么,和女性朋友们练过这种?”

傅西泠说:“那倒没有,万一有天赋呢。”

鬼才信他的天赋。

出发前,时芷问傅西泠,最初和他家里人提起她这个人时,是怎么说的,也问他给她立过什么人设。

傅西泠想了想,说也没什么。他其实只负责发照片,其他的都是他们自己脑补的。

“我家群里,主要话题发起者是女性长辈,没我插话的份。”

时芷觉得难办:“发过什么照片......”

傅西泠把iPad递给时芷,让她自己看,过去他发群里的照片,iPad里都有备份。

然后,时芷看到了留学前的自己。

有垂着头开红酒的,有把手搭在眉骨对着电脑赶论文的,有和服务生一起专心研究菜单的,也有抱着红色玫瑰花束的......

她没怀疑过傅西泠存照片的动机。

只觉得那些照片作用和屏保一样,是某段时间用来挡桃花的护身符。

“担心他们不喜欢你?”

“怕你谎话说太多,穿帮。”

傅西泠家的长辈,到底还是选了家川渝菜系的酒楼。

包间在楼上。

时芷跟着傅西泠上去,被他拉着手腕挨个介绍他的家人。

粗略环视,傅西沣没在,看来还在禁足反省,连家宴都不让参加。

感觉很奇妙。

很多人时芷虽然没见过,却也并不感到陌生。

她知道那个和傅西泠眉眼相似,趁人不备笑呵呵地往白水杯里偷偷倒酒的,是患高血压、被医生以及全家人禁酒的傅西泠的爸爸;

知道穿搭素雅,看上去脾气有些硬的女生,是送过傅西泠混凝土风格小边几的表姐;

知道戴着订婚戒指,神情温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昨晚才说过的,婚期在今年的堂姐;

知道做了漂亮碎钻美甲、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是定期给傅西泠订购苏打水,会“九阴白骨爪”的一姨;

坐在一姨旁边,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的是一姨夫;

知道没戴婚戒,却带着笔记本电脑,孑然一身的男人是傅西泠的小叔;

而和小叔讨论风险问题,气质和周朗相似的,戴眼镜的男人,是傅西泠的姑父。

记起来并不困难,甚至不用解释就能对得上,因为时芷早就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些人。

而傅西泠的家人也像认识她很久。

他们和她聊她熟悉的话题,聊旧街改造项目,聊她留学的那座城市的气候,聊MBA,也聊她在兴荣集团的工作.....

小叔和她的上司付倩比较熟:“你们那边,听说最近隔壁省的分公司,有个新项目挺不错。”

时芷举着的水杯短暂地停顿过,只应了句“有听说过”。

大伯更是把时芷当女儿L般照顾。

阳光落在他的白发上,他没有病气时,显得更和蔼可亲,把那些酒楼里有名的菜优先转到时芷面前。

“时芷,你快先尝尝,西泠说你喜欢吃辣,你尝尝看这家做得是否地道。”

时芷在自己家里的长辈面前,从来没这么香饽饽过。

哪怕时梅在世时,吃饭也只有两种情况:

林孝平活着,好吃的东西要留给林孝平,不然母女两个都会挨打。

林孝平死后,寄人篱下,好吃的都得让房屋主人一家先动筷子,时芷不能表现出太多的喜好,否则会被说没家教。

某个瞬间,时芷有些恍惚。

她今天真的不需要顾虑些什么?

傅西泠就没任何顾虑,拿着公筷,在这种时候他超听长辈话,长辈让夹什么就夹什么,夹完都往时芷餐碟里放。

反正转过来的菜,大多是他早就和家人报备过的那些。

时芷爱吃这个、时芷爱吃那个,早在他们还没出门前,时芷吹头发换衣服时候,他已经在群里都说过了。

甚至更早。

半年前,傅西泠还在过年期间举着手机问过他老妈:“妈,这种无骨猪蹄你能做出来么?是我在国外吃到的川菜馆,我女朋友挺喜欢。”

时芷还不知道,她身边坐的这位看起来话不多的少爷,在家完全就是个炫女朋友狂魔。

他们是床搭子关系那会儿L,他就整天把“我女朋友”挂嘴边,长辈们想不记住她的喜好都难。

连苏打水品牌忠实客户,都吩咐挨时芷近的傅西泠表姐:“别给时芷倒苏打水,倒果茶吧。”

一姨还教时芷:“小姑娘,姨妈告诉你哦。这钱呢,就不能放在男人手里。他们生意上那些资金链够他们琢磨的了,工资还是老婆管最好。”

姑姑也在开玩笑:“对嘛,你看你们小叔,就是因为没讨到老婆,没人给管钱,只能见天地请理财经理吃饭。”

小叔举了举酒杯:“姐,饶了我吧,前阵子西敏订婚时就拿我打趣。现在西泠带女友回来,又说我是吧?我是时髦,这叫不婚主义。”

其实时芷知道小叔的事,傅西泠什么都和她说。

有一次傅西泠去国外看她,临时起意订了出去玩的计划,把她带到风景很好的小镇,住民宿。

他在室外生火烧烤,手艺居然不错。她随口夸夸他的烤蘑菇,他就说是他小叔教的。

以此为话题开端,傅西泠和时芷讲起他小叔的事情。

傅西泠说过,他小叔年轻时有个感情特别好的女朋友,已经订过婚的,后来因病过世。

小叔背着行囊环游世界,两年后回家,一头扎进生意里,没再谈过。

过去的事情绝口不提,只是在投资方面,会更看重医疗相关。

那天夜色很美,星星铺满天幕。

傅西泠把烤好的肉串递过来,说他觉得他小叔的情种劲,还挺牛的。

当时时芷接过肉串,用眼睛斜他,“你和你小叔可不一样”。

餐桌上没有人起哄催婚,也没有人太多过问时芷和傅西泠的感情进展。

他们像是把时芷当成傅西泠带回来的新家人一样对待,处处关怀,处处体贴。

临走时,大伯还叮嘱时芷,让她有空去家里,说家里有很多好茶叶。

傅西泠在旁边乐:“时芷工作忙,有点时间还不得陪我?”

大伯母捅捅傅西泠手臂:“你还不知道你大伯安的是什么心?你大伯最喜欢女孩,当初生你堂哥时,他就觉得遗憾......”

提到傅西沣,大伯脸色变了,“哼”一声:“我要是有时芷这样的女儿L,做梦都要笑醒。不像那个臭小子,当初送他去国外读书,二个月都没坚持到就给我跑回来......”

家人们都怕大伯又动气,劝着让司机先把大伯送回家去。

酒楼隔壁包间的食客也用过餐出来,两方人加起来好几十位,走在过廊里,有些嘈杂。

时芷趁乱拉了傅西泠的衣襟,悄悄问:“傅西沣留学没坚持下去?”

傅西泠好像很喜欢在人群里和时芷说悄悄话,顺着她的力道躬身:“嫌国外饭菜没家里厨子做得好。”

时芷摇摇头。

她大概能理解大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了。

下楼送走大伯后,傅西泠的妈妈留人:“时芷,时间还早,下午去家里坐坐吧。”

说完对她眨眼微笑,一副有秘密的样子。

时芷答应下来。

转头去看,傅西泠正被他小叔拉着。

六月下午的阳光明晃晃,小叔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对女朋友。

他点头,笑着说:“好。”

和傅西泠的家人相处很舒服。

但时芷认为,这是他们骨子里的良好教养。也认为,傅西泠换个女朋友带回来,他们也会如此贴心。

傅西泠家住别墅,面积大。

上次来是夜里,又押着个吱哇乱叫的傅西沣,时芷都没好好看过他家的房子。

下车驻足,被傅西泠留意到,侧歪着头往她这边低靠过来,压低声音:“喜欢别墅?”

“多少钱?”

“这房子买得早,我小时候就有,现在涨了。”

听他这意思,应该是非常贵了。

时芷自己银行卡里趴着的那点存款,不足够奢望这种房型,也就没兴趣再问,跟着长辈们进门。

下午茶时间。

傅西泠的妈妈去看家里阿姨烤的红茶曲奇有没有到时间,男士在客厅聊他们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大伯母单独找到时芷——

“刚刚你们伯父在,不好直接说。时芷,我一直想和你说声谢谢,因为西沣,也是因为西泠。”

“凡诚后来去医院和我讲过,多亏有你。生意场是吃人的地方,如果不是你们在,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大伯母说,傅西沣现在家里每天抄书,抄的都是大学那些必修课本。

“他那些所谓的朋友,知道他的银行卡都被停了之后,居然怂恿他去不正规渠道借钱。”

“西沣是冲动,但他也明白了,那些人有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他好......”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时芷不会觉得自己和他家人吃过一顿和和气气的饭,就有资格置喙这些,只是静静听着。

大伯母只说几句,话题换到傅西泠身上。

两年前的夏天,有天晚上傅西泠突然跑到他伯父家里去。

大伯母说,你也知道,西泠这孩子并不贪酒。家宴或者应酬上喝几杯,多数都是帮长辈挡的,在外面的饭局他都很节制的。

但那天晚上,傅西泠是带着些酒气去的。

傅西泠从小就很傲。

他记忆力本来就很好,遇事又特别有钻劲,只要开始就必须做好。这种性格成功很容易,所以长这么大几乎没受过打击。

放古代,大概会是那种战功赫赫,出手从无败绩的少年将军。

大伯第一次见侄子沉默寡言,挺心疼,拿出最好的茶叶给傅西泠泡。

傅西泠就坐在茶桌前默然喝着。

“问他怎么了,他也不愿意说。”

傅西泠爸妈那几天恰巧不在,去外地参加朋友家孩子的婚礼。

那天傅西泠特别失落,在大伯家待到大半夜,最后在大伯家住下。

他不肯住傅西沣的房间,也不愿意麻烦阿姨收拾客房,就睡沙发。

家里是中央空调,温度低。

夜里大伯母不放心,提着夜灯下楼,想看看傅西泠有没有盖好被子。

大伯母笑了笑,眼角露出细细的纹:“我也是老了,总觉得他们还是孩子,瞎操心。”

结果沙发上没人,空调被团在角落。

傅西泠仍然坐在落地窗边的茶桌旁,静静看着手机。

察觉到光线,他才抬头,眼眶有些红:“她落地了。”

大伯母说:“也是后来啊,我才听说你出国留学的事情。我想,那天可能是你出国的日子。”

之前丢项目那么大的事,都没能让傅西泠的情绪隔夜,可见他抗压方面非常厉害。

前面听大伯母说傅西泠情绪低落,时芷还在猜原因。

现在听到这里,她是真真实实地愣了一下。

是因为她出国?

怎么可能......

“我第一次见西泠对哪个女孩子这么上心的,以前我们想撮合他和其他晚辈,他都是躲人家躲得要命......”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芷坐回茶桌上,脑海里仍然是大伯母说的那些话。

临走前,她才勉强回神,找到傅西泠的妈妈。

她还没开口,傅西泠的妈妈已经摇了摇头,轻轻拉着她的手:“阿姨明白。”

回去路上,傅西泠对时芷的走神略有察觉,询问她,怎么样,是不是有哪点特别看不惯的,可以说说。

时芷摇头。

她只觉得他的家庭温馨、热闹、充满善意。

在饭店门口那会儿L,大伯走前,虽然对傅西沣那个不争气的儿L子多有抱怨。

但在姑姑追上来,说单点了辣子鸡和啤酒兔等菜肴打包,让给傅西沣带回去吃。

大伯说着“他配吃什么吃”,也还是拿上了。

“在你们家,打碎碗会被骂么?”

“为什么被骂,碎东西不是岁岁平安的意思?”

“是么。”

时芷想起一姨教的管钱说法,问傅西泠:“那你家里那些夫妻相处模式,你都认可?真像你一姨说的,把所有钱都给我管着,你也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小叔不是说,一姨夫买东西要提前申请的,手头很不宽裕么......”

傅西泠就笑:“你看一姨夫在人前装可怜,其实他都快幸福死了。”

某年过节,一姨在厨房煮饺子,不知道怎么把美甲上贴的那种银链条弄断了,一声惊呼。

一姨夫本来和傅西泠的爸爸在下围棋的,听见呼声,以为一姨是被水烫到了,往厨房飞奔。

拖鞋都跑飞出去了,还吓得脸色煞白。

“还有一次他们两个置气,一姨没问他拿当月的工资,一姨夫出来喝酒都快哭了。”

讲完这些事,傅西泠突然换了个角度,眯着眼睛重新切入问题:“想管我钱?想嫁我?”

时芷把手里刚剥开的薄荷圈糖打过去:“......想得美。”

在万冉生活的那座南方城市的候机厅里,时芷曾有过一些迷茫。

那时候她很犹豫。

她不知道感情的羁绊究竟能带来什么,也不知道承认喜欢,是否就会意味着给了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

这些问题在今天找到答案。

如果在像傅西泠家这种的温馨环境下成长,她应该会更愿意相信,感情的羁绊是能够带来正能量的。

傅西泠的手机在响,一声接一声。他趁红绿灯的时间看了两眼,放出声音。

说曹操,曹操到。

发来语音的是一姨,语气特别严肃:“西泠啊你说你,第一次带着时芷回来,你怎么穿得乌漆麻黑的?我连头发都是去外面做了造型的,你下次注意点啊,人家那么漂亮呢,你坐在旁边简直没眼看......”

傅西泠举着手机,气笑了,扭头看时芷:“什么没眼看,我还能不帅?”

其实是帅的。

穿一身黑尤其帅,可能长辈理解不了。

可他歪着头诧异地撇嘴表达疑惑时,嘴角那点笑就很邪气,很蛊。

看他按着语音,憋屈地给长辈回复:“我下次穿西装全套。”

时芷忍住笑意,偏开头,去看车窗外。

她一直以为,傅西泠和自己的动心时间差不多。

但他大伯母说的那些话......

明明傅西泠送她去机场都没有过太多情绪,会不会是误会了?

其实那阵子的事情,时芷自己也记不清。

她初到国外新环境时,确实是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了,老实说,有那么几天,对傅西泠这个人印象都很淡......

回到傅西泠家,门口有两个人正在按门铃。

他问是什么事。

那两个人指指身旁巨大的纸箱,说是过来送绿植的。何凡诚先生订购的,傅先生或者时女士谁签收都可以。

傅西泠拿圆珠笔签了名字。

绿植搬进屋里,电话打给何凡诚,手机里传来何凡诚八卦的笑声:“傅啊,收到啦?”

“新接了绿植生意?”

“什么生意,庸俗。我是听说今儿L时芷和你家里人吃饭,才送的。”

“送棵树?”

“什么树,放尊重点啊。那玩意儿L叫百合竹,百合,懂吗?”

手机开着扬声器,时芷也听见了。

她这个下午一直有些分心,只觉得绿植长得挺不错。

没想到傅西泠居然懂他发小的奇奇怪怪,还笑了笑:“行,谢了。”

傅西泠把绿植挪到落地窗边,枝干和叶片的影子落在地上。

时芷看着那些影子,想到付倩办公室里那盆很高的龙血树。

回国那天,她去找付倩。

付倩仍然穿着干练的职业裙装,拿着喷壶,在给龙血树顶端那簇细长的深绿色叶片喷水。

见时芷进门,付倩放下喷壶。

诸如“坐飞机挺累的吧”“恭喜毕业”这类寒暄只说了几句,然后女强人坐进皮质转椅里,开门见山地和时芷谈了工作变动问题。

有两个职位,对时芷来说都很不错。

付倩认可时芷的能力,要她自己选,年薪上差个十几万。

只是,年薪高的那个职位,在外省。

傅西泠回来才不到四十八小时,又发生这么多事情,职位变动的事情,还没和他提过。

她也没那种遇事先找人商量的习惯。

时芷脑子有些乱,总想到他大伯母的话,也想到玲玲之前发来的信息。

在傅西泠发烧那天,玲玲发来过很长的信息。

傻姑娘在信息里这样说——

时芷姐,我今早听万冉姐说过你的事了,犹豫了半天,还是觉得应该给你这打个电话的。

万冉姐说,你之前失恋有过阴影。

我好迟钝,都没发现你恋爱过,只知道以前在酒吧里,舅舅和舅妈对你好像不是特别亲。

其实我自己家里也是这样的,我爸妈更喜欢我弟弟,他们不怎么乐意管我,我念完职高就没再上过学了。我爸说浪费,说我还不如出去打工。

我有过男朋友,很早,是在不认识你和万冉姐的时候。

也幸好你们没见过,不然肯定笑话死我的。

那时候我可喜欢他了,觉得他的黄毛都超级帅的呢。他比我大几岁,开网吧,生活条件比我好很多,对我也还算不错。

我以为我们会结婚。后来我有了一个孩子,他不要孩子,也不要我......

信息一条条蹦出来,有点吵,傅西泠身边有医生看着,时芷退出他的卧室,看完,给玲玲拨了电话过去。

那天玲玲在电话里哭了,但语气非常非常坚决。

“时芷姐,有段时间我也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能再也不谈恋爱了。”

“但你看,我现在过得超级幸福。”

“老钱和万冉姐都说你比我聪明多了,等你遇到一定就会知道谁是对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们都会更好。”

在时芷回忆玲玲带着哭腔的那些话时,傅西泠坐在沙发里摆弄着iPad,没说话,也像是在思考什么。

他们各怀心事,最后是傅西泠打破沉默。

他像随口一说:“我堂姐的结婚戒指设计得还挺好看的。”

这样说着,傅西泠把iPad转过来。

屏幕里是一份设计师的手绘稿件,像二视图,各个方位展示着设计师加在婚戒里的巧思。

时芷瞥一眼,心不在焉地应着:“嗯。”

傅西泠没打算把话题翻篇,问她觉得他堂姐的婚戒看上去怎么样。

还说堂姐正问他意见,而他不太摸得清女孩子的喜好。

时芷勉强拉回半分注意力,又看过去两眼,说花纹太过复杂。

“所以,简洁的更好看?”

“......傅西泠,我对首饰也没研究。”

傅西泠好像对这个问题挺执着。

都不知道他堂姐那么温婉的性子,一看就是身边闺蜜无数的甜妹小可爱,为什么非要他这个堂弟来给婚戒出谋划策。

或许,是他堂姐今天见过面后,对她的审美产生了些信任,借傅西泠的嘴来问她的么?

时芷有些头疼。

她尽可能耐着性子,给傅西泠说,她从小就对首饰没有特别多的关注。

她妈妈连婚戒都没有,只有一对金耳钉,还是姥姥送的嫁妆。

因为脑子里其实有其他事情思考,时芷不留神多说了几句。

说后来因为时梅被骗走的钱里,有借亲戚的,耳钉就被拿给亲戚抵债了。

傅西泠就特会看时芷眼色,从她多说的第一字开始,他已经发现这个时候的时芷,套话起来会特简单。

生意场里的磨练不是白磨的,套话用什么样的语速、什么样的音调他最清楚。

傅西泠似是漫不经心:“哪个亲戚?”

时芷则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我大舅妈。”

“是什么样的耳钉?”

他抛出这问题的同时,把iPad调出绘图软件递过去,还给时芷手里塞了电容笔。

时芷皱着眉想事情,她在一心一用方面没有傅西泠那么厉害。

傅西泠可以边接吻边回消息,她不行。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选外省工作就要异地恋”“异地恋那还谈个什么鬼”“但那可是十几万块不是十几块”“好像也没有很难赚”......

再加上时芷对傅西泠已经没那么多防备,被塞了支笔在手里,也只是在脑海里闪过“我画画不太行,能画好吗”这么一个问题。

时梅的耳钉非常简单。

就是那种金店里连工费都不需要加的款式,圆圆的纽扣形,有几道凹进去的刻痕,八芒星似的。

倒是也好画。

时芷画几笔,把iPad丢回傅西泠怀里。

她已经想好了。

她觉得,自己和傅西泠是正儿L八经谈恋爱的。虽然才谈了没几天,但也是男女朋友,白天还见过他的家长的。

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也许可以问问他的意见。

傅西泠不说自己是唯一正牌男友么,要是什么意见都给不出来,那还要他干什么?

时芷刚要开口,已经被坐她旁边的傅西泠拉进怀里。

他问:“出什么事了?”

性格原因,时芷就不会那种温柔的商量,人被搂着腰,也还是一副办公室谈事的大佬语气。

她说集团高层内斗,付倩算是小赢的一方,最近在尽可能地敛利益,所以她的职位会有调整,算是微幅升职。

“有两个职位,外省那边项目正火,比留下来年薪多十几万。你觉得怎么选?”

这问题让傅西泠心情复杂。

当年做床搭子可没这待遇,决定出去留学,两年呢,都只是随随便便通知他一下。还一副随时能断的样子。

时芷能和他商量,他是挺高兴的。

但也难办。

按时芷的行事风格,她肯定是哪给得钱多就会去哪里。小叔中午也说过,兴荣分公司新项目正炙手可热。

傅西泠想了想:“你想我以什么身份回答?”

“男朋友。”

“那你留下。”

其实在问题出口的瞬间,时芷已经知道答案,她也希望听傅西泠这样说。

时芷换了个话题。

她说:“傅西泠,今天大伯母找我聊天,说两年前的夏天,你有一次喝过酒跑去大伯那里喝茶到半夜。她说你眼睛红了,都要哭了。”

“......大伯母和你说这个?”

顿了顿,傅西泠说,“没要哭,她记错了。”

“嗯,我想知道你那天心情不好的原因。”

傅西泠没有犹豫:“因为你。”

好,问题解决。

时芷点头,拍开傅西泠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拄着他大腿起身:“我要去喝水。”

傅西泠拉时芷的手腕,问:“决定呢,不打算和我说说?”

夏日下午四点多钟,阳光撤离得只剩下最后一小片,落在新搬来的百合竹盆侧。

十几万而已。

又不是没能力,无论赛道在哪里,她想要,早晚都能赚得到。

时芷说:“我留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