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弗峥来之前,今年夏天,钟弥在宝缎坊新做的旗袍刚送到,她在楼上休息室换衣,听到楼下老戴喊人的动静,系好最后一粒盘扣,就出来了。

把鹦鹉笼子交给老戴,钟弥手往后背着,在沈弗峥面前站定,问他,怎么样?

他第一次见钟弥穿旗袍,在宝缎坊的雨窗边。

记忆里的画面似一张淡墨晕湿的纸,青郁天色里,瓦沿潮沥滴水,他捏一杯无芽无梗的六安瓜片,站在她身后几步之外,静默欣赏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穿一身白底青花的旗袍对镜自照的模样。

镜中视线被她捕捉。

猝然对视,她先慌乱一瞬,闪避开。

他倒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全然无情绪,面色不显,手指却不自禁捏紧了茶温未散的葵口杯,手指筋骨间紧贴着的,是一片突如其来的灼烫。

钟弥之后的反应也出乎意料。小姑娘初初碰面时情怯害羞,他见过,以往的处理经验是,等对方像一枝欲放花苞再怯生生朝他瞧来,他只露长辈似的温和疏离,多少天雷地火,也能顺其自然翻篇。

做生意靠得是有来有往。

暧昧也同样是。

他很擅长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

偏偏,钟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也不是什么怯生生的小姑娘。

文殊兰的旗袍将她身形裹得纤细又不失曼妙,刚刚那瞬她沉睫低眉的窘迫,好似只是他从镜子里窥见的幻觉。

她大大方方一转身,由虚到实,不仅直面他,还将精致的下颌扬起。

姣好面庞略带挑衅意味。

问他,沈先生觉得怎么样?

他从来不用这样裸露直接的目光一寸寸打量女性,她还小他那样多,年纪小是真的,很漂亮也是真的,她张扬得简直不像章载年的外孙女。

两方目光忽然很像无形对线。

他看她,叫她闪避一回,她不服输,也要以相同目光逼视而来,最好叫他也落下风,闪避一回。

这样恶趣味也是人生头一次,趋于有趣的心理,他偏不肯让着她。

她敢挑衅,他就以目光作炽焰,不露声色地移,寸寸撩拨,装作大大方方欣赏,从玲珑腰身看到无暇脸庞,赏尽春色。

她的次第开花,比窗台那支火红的唐菖蒲,更秾更艳。

可能她也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明明皮囊斯文,目光偏偏落俗地去打量人,故意叫人觉出一丝轻浮气质,像什么斯文败类,偏偏细究也挑不出错处。

钟弥一时面色又有异动,挑衅神色渐渐淡去,耳根有些绯色的羞恼透出。

沈弗峥察觉,立即适可而止,稍稍敛目便又自成一派端方君子,淡声应她的话,说:“很好看。”

他大概不知道,那时他的三个字就叫她事后辗转回味过,故意流露的轻浮气被暴雨冲去,只剩那种暧昧滋生的灼热感,像温火慢焙的玉米粒,悄然累积,不确定什么时候就要蹦出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