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泪眼朦胧,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可怜极了,像一只被踩折了尾巴的小狗,耸着耳朵,呜呜哭。

本来右手已经摸上了棍子的嬴政看到赵不息的凄惨模样,眉头刷一下就紧紧颦了起来。

嬴政霍然起身,整张脸沉了下来,“传夏无且。”

听到嬴政让太医令过来给她看病,赵不息提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果然不出她所料,目前嬴政的反应和事情的走向都在赵不息的意料之中。

接下来,只需要按照她早就烂熟于心的流程骗过夏无且,然后就能顺利蒙混过关了。

她都这么惨了,腿都断了,她爹肯定不会再揍她了。

想到这里,赵不息内心暗喜。

尽管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奥斯卡影后赵不息表面上还是一副忠心耿耿、不畏伤痛的模样:“父亲不必为女儿担忧,女儿乃是大秦的公主,为大秦开疆扩土乃是职责,莫说只是被匈奴伤到了腿,就算是双腿尽断也是值得的。”

听到此话,嬴政一愣。

可嬴政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从进来开始就被忽视的扶苏率先面露愧疚。

“十五妹壮烈,儿臣自愧不如。”

赵不息瞬间激动起来,一副伯牙遇钟子期,找到了知己的模样,伸手就握住了扶苏的手,双目深情款款道:

“为大秦,不息虽死无憾,区区小伤,父亲和兄长都不必在意。”

扶苏自幼读儒家典籍,最爱孟子,最佩服的就是仁义之士,此时他听到赵不息的话,只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古之典籍中记载的仁义之士,更加激动。

“十五妹!”

“大兄!”赵不息比扶苏更加激动。

被嬴政派去的侍人匆匆喊过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夏无且:“……”

我打扰了你们的兄妹情深吗?

夏无且下意识看向在一侧抱着胳膊面上表情深沉的陛下。

铁石心肠的嬴政丝毫没有被眼前这幅感人画面感动到,反而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察觉到夏无且看向他的询问眼神之后,嬴政微微抬头,用下巴点了点赵不息。

“十五公主腿伤了,去给十五公主看看腿。”

夏无且蹲下身就要给赵不息看腿,可赵不息却一脸羞涩地捂住了自己的裤腿。

“男女有别,太医令可否隔着衣服看呢?”

夏无且这才知道原来这位他闻名已久的公主竟然还是这样羞涩的小女儿性子。

先前夏无且只听说过赵不息的名声,也看过赵不息主持修撰的那本医书汇总,二人偶尔也见过几次,只是更多的接触就没有了。

他是嬴政的太医令,常年住在宫中,一般也不外出,赵不息身边也有医术高明的艾老和更能和她狼狈为奸的白芷,也不会找夏无且,所以夏无且对赵不息一直是只闻名不相识。

不过夏无且倒也知道赵不息修撰医书的时候死过不少人,他还以为赵不息会是秦始皇二号呢,今日一见,没想到赵不息竟然还有些害羞。

“无碍,时隔一月皮外伤也应该好的差不多了,骨头上的伤隔着衣裙臣亦能看。”夏无且边说着边从自己随身的衣箱中翻出来一个小木槌。

“臣会轻轻敲击公主的腿,公主只要告诉臣哪里疼痛、是怎么个疼法就好。”夏无且轻轻用木槌敲了一下赵不息的腿。

赵不息眼角顿时泛起了泪花,“此处疼痛,仿若针扎。”

夏无且皱皱眉,又敲了另外一个地方。

“这里倒是不太疼。”赵不息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夏无且紧皱的眉毛也略微松下来一些,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没伤到根本就好。

“此处呢?”夏无且又向下敲击。

赵不息倒吸了一口气:“仿佛蚁噬,又痒又疼。”

夏无且心下有了断论,为了确保自己的断论没有错,夏无且又多敲了几个地方,仔细询问赵不息是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被什么兵器伤到这些问题,赵不息也一一回答了上来。

而后夏无且才站起身,捋着胡子,道:“好在公主的伤势并未伤到根本,只是可能骨头有些折了,还需要好生休养半年,方能彻底痊愈。”

其实也用不了半年,有个三个月就能好的差不多,只是夏无且一半都是给贵人看病,习惯三分的程度说成六分,二一添作五,宁可把伤势说的更厉害,也不能把病症说的太轻。

这就是夏无且的情商了,毕竟把轻症说重,若是治好了病人家属也只会夸他妙手回春,反正这些权贵一不缺时间二不缺珍贵药材,多修养几个月也没什么大碍。

不过十五公主的伤还真是伤得标准啊,夏无且在心中感慨,简直和医书上记载的症状一模一样,若非十五公主身份尊贵,他都想把他的几个弟子喊过来,让他们观摩一下这么标准的腿骨骨折伤势了。

听到夏无且的诊断,嬴政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既然不息腿伤了,那就先下去休息吧,朕也就先不和你叙旧了。”嬴政淡淡道。

赵不息应了一声,就急匆匆连蹦带跳地离开了。

留下扶苏和嬴政,嬴政看了扶苏一眼,沉默片刻,有心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是伸手拍了拍扶苏的肩膀,只吐出来两个字:“不错。”

可就是这两个字就让扶苏红了眼睛。

这从他成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从父皇口中听到夸奖。只是这简简单单两个字,扶苏就觉得自己在边关吃了这好几年的苦,冬日手脚都冻烂了,受过的不下十次大大小小的伤都值得了。

“去看看你的老师吧,淳于越前些日子生了一场大病,辞官在家,卧床不起。”嬴政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

淳于越得知周禀殉国之后就一病不起,官也做不了了,嬴政觉得那老头时日无多,说不准哪天就死了。

再加上他现在对扶苏的期望也已经不同了,亲近儒家就亲近儒家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起码儒家把扶苏教的很孝顺。

想起某个不孝逆女,嬴政眼中就要冒火。

等到扶苏离开之后,嬴政才淡淡瞥了一侧低着头的夏无且一眼。

“嬴不息那逆女伤到了骨头,需要修养半年?”

夏无且没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嬴政脸上的微妙表情,他反思了一下,觉得不息公主是伤到了腿,是很常见的伤势,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按照自己的医术应该没有错判的可能性。

“依臣之断,公主应当是腿骨骨折。”

嬴政嗤笑一声:“腿骨骨折?朕看着那逆女腿好得很,若是再给她三千人,她还敢再带人去西羌送命。”

夏无且大惊,可仔细一想,觉得陛下说的也很有道理,公主伤得太标准了,简直就是照着医书伤得,这样巧合的事情若是装的,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陛下医术高明,臣弗如远甚。”夏无且适时拍了句马屁。

嬴政轻哼了一声,“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比那逆女差远了……朕整日忙着治国理政,对医家的学问一窍不通。”

医家的学问对他成就霸业又没有任何帮助,再加上诸子百家之中医家的学问最难学,嬴政哪有那个时间学医家的学问。

“朕不懂医术,朕懂的是人心。”嬴政意味深长道。

赵不息那个小兔崽子平日里手指头被刻刀划了个小口子都要在自己面前哼哼唧唧晃三圈,恨不得把“我为大秦受伤,爹你得给我记功”写在脸上,可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藏的严严实实的,还满口的仁义道德。

更不用说这没断奶的逆女在战场上都要一天一封信给自己啰嗦事情,结果现在见面反而对他避之不及。

再加上这逆女对自己有那么一点了解,知道自己肯定会揍她。

几个理由综合在一起,事实就呼之欲出了。

“且让她得意两天。”嬴政挥退了夏无且之后自言自语道,脸上满是戏谑。

让这逆女在自以为骗过了他,最志满意得的时候再挨一顿揍,岂不比上来就被揭穿更加让他出气?

回想起自己在得知赵不息深入敌营之后那接连数日的噩梦,嬴政就觉得气得牙痒痒。

这逆女,今日敢一声不吭带着那一点人深入草原,明天就敢直接造反。子不教,父之过,这逆女不揍是不行了。

赵不息面带庆幸的回到了公主府,把腿上的夹板一踢,就往柔软的坐塌上倒。

“吓死了我了,我看我爹那表情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蹊跷呢,还好你主君我演技高超,轻松蒙混了过去。”赵不息翘着二郎腿,对着张良得瑟道。

张良却没有掉以轻心,“主君可否描述今日咸阳殿情况?”

赵不息一五一十说了。

“主君危矣。”张良听完赵不息的描述之后却摇头叹息一声。

赵不息大惊失色,连忙坐直身体:“子房此言何意?”

张良叹道:“此计本就是险计,容不得一丝纰漏,可今日陛下见公主受伤,却并未着急,非寻常父亲对受伤子女之情,恐怕是陛下已经有了怀疑。”

张良在出这个计策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后果,成功,则赵不息逃过一劫,失败,则赵不息也还是挨揍,张良斟酌了一下风险,觉得值得一试,反正失败了也就是多挨一会揍,都是挨揍区别不大,所以他才会出这么主意。

“噢,你是这么想的啊。”赵不息听完却松了口气,“我爹是始皇帝嘛,肯定和寻常父亲不太一样,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越着急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就越镇定,被荆轲刺杀的时候他都还镇定绕柱负剑反杀呢,他大场面见多了,我受个小伤还不至于让他表现出着急。”

赵不息咬着手指回想自己今天的经历,确定道:“我爹要是真发现了他当场就揍我了,我又没什么值得他忍耐脾气的地方,他总不可能揍个孩子还要搞政治斗争那一套表面笑嘻嘻,转头杀气腾腾的伪装吧,他肯定没发现我装瘸。”

这么说着,赵不息心终于放了下来,安安稳稳落到了肚子里。

第二天,皇帝召见将领,按照军功进行赏赐。

在蒙恬被封侯的时候,满朝文武丝毫不意外。

在韩信被封为淮阴侯的时候,满朝文武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十九岁的列侯,而且还不是王室子弟,是凭借自己带兵打出来的,这样的成就就连武安君都没有达成啊。

当然其中也有某方面来说赢稷觉得白起功高震主,一直压着不愿意给白起封侯,但是嬴政对将领很舍得,当初统一天下的时候都能给王家父子双双封侯,如今也原因给韩信封侯的原因。

对于韩信封侯百官没有谁不服气的,秦朝离不开军功,基本上每个贵族家中都有子弟在军中效力,而如今的军中上下士卒对韩信的能力没有不服气的。

蒙恬最多只能带三十万军,在韩信将他那二十万人同原来九原关的三十万人汇合之后,蒙恬就有些慌忙了,可在返回途中,韩信代替蒙恬统御五十万军队,却十分游刃有余,似乎人数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他带兵“多多益善”,就连蒙恬面对韩信也觉得自愧不如,更不用说其他将领了。

南破百越,北击匈奴,在韩信的手中每一场战争都堪称艺术。所以对于韩信被封为淮阴侯,满朝文武也只觉得少年英才横空出世罢了。

他们关心的另外一个人,嬴不息,陛下的十五公主,武能三千骑擒单于、破东胡,文能修书,甚至还精通农家墨家学问,增加了大秦的产粮。

文武没有短板,还很得陛下喜爱。

虽说是一位公主,可大秦的始皇帝做下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前无古人,陛下要是真的有这个心思……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实权帝王就是这么任性。

“皇十五女嬴不息,杀匈奴单于、擒拿匈奴王……军功封侯,封号——嬴。”哪怕已经早就知道了此事,可李斯在看到圣旨上那个大大的“嬴”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眼皮颤了颤。

好在被震惊的人不止他一个,偌大的朝堂这一刻寂静无声。

以帝王之姓为帝女封号,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嬴政给赵不息这个封号的潜意思。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没有太子权力,却有太子名义的明示呢?

连赵不息在听到这个封号的瞬间都愣了一下,片刻以后才反应过来,低下头默默在心底吐槽。

别人不知道她爹为什么宁愿给她一个暗示意味这么明显的封号也不愿意封太女,可赵不息大概能猜到嬴政的想法。

这个时候帝王、王后、太子的权力是有部分重合的,嬴政对权力的控制欲十分强硬,容不下王后和太子分他的权力,毕竟要是真的封了太女,太女是能调动一部分帝王权柄的,嬴政起码现在舍不得……

小气鬼。

赵不息在心里偷偷画了个圈,但也没什么意见。

谁说坐在王宫里才是太女呢,她现在的权力又不比太女小,甚至还高于太女,甚至要不是怕惹恼了她爹,她现在就能使用帝王权柄……毕竟咸阳一大半的中下层官吏都和她有关系。

她爹通过从上而下的命令操纵权势,她绕过高层直接向底层发布命令,只是途径不同罢了,殊途同归。

哼,我不造反可不是因为我怕你……好吧,还是有一点怕的,毕竟那是秦始皇嘛,主要是能继承的江山干嘛要自己打呢。

赵不息美滋滋地顶着嬴侯的封号迈进了咸阳殿,心里也只觉得是嬴政要叮嘱她事情,毕竟刚封了侯嘛。

近了咸阳殿,嬴政笑眯眯的招呼赵不息到她身前来。

“不息今日高兴吗?”

赵不息还沉浸在嬴侯的头衔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爹危险的眼神,“咳咳,区区一个侯罢了,小场面小场面,毕竟我爹是秦始皇,秦始皇的女儿就应该封侯拜相嘛。”

嬴政轻声道:“是啊……逆女,看棍!”

就在这瞬息之间,嬴政拿出了当年抽剑砍荆轲的气势,从桌下摸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来,抽到了赵不息臀上。

“嗷!”赵不息捂着屁·股一蹦三尺高。

赵不息生气了,怒气冲冲看着嬴政:“你偷袭!”

嬴政只是冷哼一声,又举起了手中的棍子:“哼,这下腿不瘸了?”

赵不息听到嬴政的话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还打着绷带的右腿,回想了一下自己方才一蹦三尺高的画面。

赵不息:“……”

悔不听子房之言啊。

“我让你偷偷带人去草原送死,我让你还敢去东胡……我让你装瘸……”嬴政骂骂咧咧,举起棍子就打。

反正这逆女皮糙肉厚,连去草原送死都不怕,他揍几棍子也揍不“瘸”!

赵不息当然是选择撒腿就跑了。

“你这人怎么当爹的……怎么当皇、帝、皇帝的……”赵不息一路被撵着从殿内跑到了殿后的院子中,气喘吁吁。

“人家爹,知道女儿有出息,哪个不是兴高采烈,就你,有我这么厉害的女儿还舍得用棍子抽!”赵不息一骨碌爬到了墙头上,居高临下骂。

嬴政两只眼睛都在喷火:“五十万大军难道剿灭不了匈奴吗?就数着你能了,敢带着三千人就往草原深处钻?父母在,不远行,你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吗?”

赵不息顶嘴:“那要是打下来五十万大军少说也得死个十万八万吧?就我有爹,他们家中就没有父母等着他们回家吗?”

嬴政根本不听赵不息解释,咬牙切齿:“你给我从墙上下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有个公主的样子吗?”

“那你举着棍子满宫跑,难道就有帝王的样子了吗?”赵不息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