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人实在是太多了,超市每一条收银口都堵着长龙。

季醇张望着顾流初的背影,费力地拨开人群往前挤了两步,有一个中年大叔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插队。

“抱歉抱歉。”季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鞠躬连声求饶,立刻往后退,站到队伍最后。

但这个角度,只能隔着人群,看到正前方距离自己十米左右,一个鹤立鸡群漆黑的后脑勺和宽阔的肩膀。

其他的就什么都看不着。

季醇迅速换了条旁边的队伍,换到顾流初的斜后方去。

他踮起脚跳了几下,远远地隔着人群朝那边看,再次激动地确认了一遍,是金主爸爸常穿的外套,自己没认错。

鼎沸的喧嚣当中,顾流初一只手插兜,拎着一只塑料袋子,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立在人群中,他能感觉到季醇跟了上来,一直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侧脸上。

盯得他微微有些不自在,俊脸发烫起来。

同居这么久,剪个头就擦肩而过了,非得穿上熟悉的外套才能认得出他?

这是有多不把他放在心上?

那季醇的发小呢,身边那女同学呢?季醇能一眼认出来吗?

虽仍是有些不满,但少年到底跟了过来。

就算不是喜欢,好歹有几分在意自己的吧。

连日以来,顾流初心中酸胀的涩意和干苦终于缓解了几分。

顾大少爷忍不住将目光一寸一寸地移过去。

移过前面排队的人群、收银台、收银员、货架上的口香糖……他的头以一种极慢无法令人察觉的速度慢吞吞地移动……

最后,余光终于瞥到了季醇的脸。

差点和季醇视线对上,他心脏一缩,立刻把目光收了回来。

季醇一直看着顾流初,想朝他打招呼,可超市这边人实在太多了,这样大叫一声,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在自己身上。

于是季醇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瞅着顾流初也不面向正前方,而是一直面朝着超市门口,和自己形成四十五度夹角。

——看什么呢?

顾流初戴着墨镜,也瞅不出来他墨镜下的视线。

季醇也朝超市门口瞅了眼,除了人群,什么热闹也没有啊。

季醇摸着后脑勺,满脑子疑惑,继续盯着顾流初看。

好不容易等那条队伍排到顾流初,顾流初把塑料袋子里的东西掏出来结帐,拎着袋子朝超市门口走去。

季醇迅速穿过人群跟了上去,路上碰掉了几块口香糖,他飞快地捡起来放回货架。

脚步一前一后。

前面男人的脚步似是无意中放慢。

后头少年的脚步三下两下追了上去。

“流初。”季醇快走几步,眼睛弯弯地喊住顾流初。

顾流初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唇角带着笑意,快步走到他身边。

顾流初这才顿住脚步,冷若冰霜的脸上流露出一些意外的神色:“你怎么在这里?”

“对啊,好巧。”季醇眼睛亮亮的。

距离解除协议有几天没见啦?都快一周了!在偌大的超市碰见,实在是有缘啊!

季醇指了指后头的超市,嘿嘿地笑着说:“我们学校马上要除夕晚会了,我和同学过来采买一些系里需要的东西。”

顾流初上下扫着季醇的脸,将少年笼罩在自己的目光下,终于见到了人,心头仿佛吹着冷风的空荡感终于被填上了一些。

他心不在焉地问:“和男同学一起来的?”

“女同学。”好久没见,季醇实在是有点儿兴奋,满脑子都是有缘有缘有缘,“就是刚刚站我旁边那个。”

“哦。”顾流初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没注意。”

“你呢?”季醇也不在意,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呀?”

顾流初面不改色:“开车经过,买点东西。”

季醇看向顾流初手里的袋子,是两瓶矿泉水。

……就来买两瓶水?这超市的人群密集程度对于金主爸爸而言,可是致死量。

不过他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刚才隔着人群看不太清,此刻紧挨在一块儿,就感觉顾流初的眼睛怪怪的。

他跑到顾流初左边,从侧边看了下顾流初的眼睛,又哒哒哒地绕到顾流初的右边,搭着顾流初的肩膀,把脑袋凑过去,疑惑地观察顾流初墨镜后的眼眶。

顾流初身体后仰,怒道:“……干什么?!”

明明不喜欢他,还凑得这么近,呼吸……呼吸都落到他脸上了。

而且还脸颊红红的,大约是超市人太多暖气太足了。

可季醇究竟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他有一种季醇看到他很开心的错觉——

自己又是在自作多情吧!

顾流初微微有些恼怒,冷冰冰地往后退了一步,离季醇远了点儿。

却没想到两人站在角落里说话,身后就是货架。

膝盖弯碰到货架发出响声。

顾流初回头扶了下。

趁着他扶货架,季醇冷不丁一只手扣住他胳膊,一只手把他墨镜摘了。

顾流初:“……”

然后便露出了顾流初肿得像核桃的一双眼睛。

眼眶还有点儿红,在他雪白的皮肤上非常显眼。

季醇拿着他的墨镜,还握着他的胳膊,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你眼睛怎么肿了?”

顾流初:“……”

顾流初挣脱季醇的手,劈手把墨镜夺了回来,面无表情地戴上:“昨晚看了场电影。”

“好巧,”季醇说,“我也看了场电影。”

他也看哭了,但他眼睛就没肿。

金主爸爸这肿的程度——怕不是哭了一宿。

季醇表示理解,眨了眨眼,问:“什么电影啊?这么感人?”

“问这么多干什么?”顾流初有点儿恼羞成怒。

他拨开季醇,戴着墨镜拎着袋子抬腿便朝地下停车场的那条楼道方向走。

昏暗的停车场里,顾流初心脏突突地跳,有些不自在又有些酸涩,还有一股自己快要死掉了而少年却活蹦乱跳的愤怒,更多的是这次见完了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的虚无和空茫感。

但随即他听到了身后跟过来的脚步声。

一瞬间,像病被治好了似的,伤口被人轻轻吹了口气。

他心中好受了那么一点儿。

看来还能再在一块儿待会儿。

“你跟着我干什么?”顾流初走过去打开车门,目光穿过车子看向对面的季醇,故意问。

季醇踌躇了下,鞋尖蹭了蹭轮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问:“你要不要去一趟我家?就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你给我买的那套房。”

顾流初动作顿了一下,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滑动了下,但面上仍绷着一副冷冰冰的神色,视线盯着季醇,道:“去你家干什么?”

季醇指了指他的眼睛,小声道:“我有办法让你的眼睛消肿。”

他在电梯里承诺过的,金主爸爸有什么事他一定义不容辞。

而且金主爸爸可是额外送了他一套房,他关心一下金主爸爸也很正常吧!

顾流初别开脸:“我不去。”

季醇好心劝他:“可是不敷一下的话,明天绝对还是肿的,如果你要开会,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顾流初垂下眼,闷闷地道:“无所谓。”

季醇愣了一下,只好道:“那好吧。”

顾流初:“……”

就不知道多问两次吗?!

即便是对兄弟也不该这么敷衍吧!

顾流初差点气绝身亡,额头青筋狂跳,修长手指狠狠扣着车门,简直要发狠地把车门拽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道:“不过我待会儿也没什么事……”

季醇闻言,迅速抬头,双手扒拉着车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去吧,看看你新住处收拾得怎么样了。”

顾流初开车,季醇爬上副驾驶座,乖乖系上安全带。

一路安静,车子很快抵达单元楼下。

季醇带着顾流初上楼,打开家门后,拿出一双拖鞋放在顾流初脚边,高兴地说:“第一个客人,请穿。”

“既然是第一个客人,为什么有多余的男士拖鞋?”顾流初沉沉地问。

确定他是第一个客人?

他看那发小早来过了吧!

季醇愣了一下,说:“这是你的尺码呀,不是多余的拖鞋,我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手从家里带来的,以防万一你以后要过来做客。”

虽然知道少年只是把他当朋友当兄弟,才这么热情,但顾流初心情还是微妙地好了那么一点点。

他沉着脸不说话了。

“你先在沙发上坐会儿,等我一下。”说完季醇便飞奔去厨房,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

顾流初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套房子是他亲手选的,布局他自然清楚。

只不过短短一周,季醇已经留下了很多居住的痕迹。

沙发上的盖毯,地毯上散落的抱枕和没吃完的零食,电视机前的游戏机,茶几上的课本和笔记本电脑……

往日他只会嫌弃不够整洁,可此时却有些沉沦在这样家的温馨中,贪婪地眷恋着这里的空气。

然而,同时他又有几分保持神智清醒地抽离,心脏隐隐作痛,因为患得患失地知道并不属于他。

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过了十五分钟,季醇拿出两个剥好的鸡蛋出来,跑到他身边:“拿这个在眼睛上滚一滚就好了。”

顾流初迟疑地看着他:“这有用?”

“有用。”季醇小鸡啄米般点头,自告奋勇地举手:“我帮你滚。”

顾大少爷满脸不乐意,但半推半就地摘下墨镜,垂下头,把脑袋递过去。

季醇蹲在顾流初面前,一手拿着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顾流初眼眶边上,顺时针滚动。

他温热湿润的手指偶尔会触到顾流初的脸。

但像是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顾流初闭着眼,漆黑眼睫颤动了一下又一下。

两只手都悬空实在是有点累。

季醇放下其中一只鸡蛋,一只手揽住顾流初的脖颈,只拿着一只鸡蛋给顾流初从左眼开始滚起。

揽住顾流初脖子的那只手为了固定顾流初的脑袋,总不能悬在半空中吧,于是直接掌心按在了顾流初的后脖颈上。

带着些许湿润的掌心,随着按揉的动作,简直就像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顾流初颈后的黑发似的。

顾流初心尖发痒发颤,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瞪着他。

季醇动作一滞,呆愣地问:“怎么了?太烫了吗?”

这就是直男。

顾流初忍了忍,眼不见心不烦地继续闭上眼:“快点。”

季醇忙不迭道:“好的,马上就好。”

揉了半个小时,顾流初的眼睛肉眼可见地消肿了。

季醇舒了口气,拿着鸡蛋去厨房里洗手。

等一出来,却发现顾流初斜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在沙发面前蹲下,两只手放在顾流初腿边,下巴搁在手背上,抬眼看着顾流初的脸。

这也能睡着?

自己刚才又没抱他。

他换的新的治疗方式药效也太好了吧。

能不好吗?自己走后,金主爸爸显然是很放松,居然还看一整宿的电影。

季醇心中莫名有点儿酸不溜秋的。

顾流初紧紧闭着眼睛,只是在装睡。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两人都没说话,空气中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当空气变得安静时,思念便止不住蔓延。

顾流初知道季醇喜欢女孩,并不想做一个掰弯直男的同性恋。

可感觉到少年就在腿边,他心中的渴望逐渐压抑不住。

想要触碰,想要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方才那一点指尖的触碰,就像点滴之水完全解决不了干涸。

在理智将他拽回来之前,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抬起,落在了季醇的脑袋上。

季醇:?

顾流初装作在做梦,蹙着眉,掌心逐渐往下,落在季醇的脸上,让他脸颊在自己掌心蹭了蹭,接着又摸向了他耳垂。

季醇浑身紧绷,可看着顾流初睡得非常沉浸,又不敢贸然挣扎开。

于是顾流初的手落到了他耳垂上,捏了捏。

少年圆润可爱的耳朵很快变红了。

当掌心完全触碰到季醇时,顾流初思念得快要死掉了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顾流初宽大的掌心笼罩着季醇的侧脸,流连地掐了掐。

季醇鸡皮疙瘩从脖子上窜上来,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顾流初睁开眼,装作刚醒来的样子,揉了揉额头:“我怎么睡过去了?”

说完他看了季醇一眼:“你坐在地上干什么?”

季醇面红耳赤,完全不好意思说他方才对自己的脸和耳朵又捏又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腿软。”

“抱歉,做了个梦。”顾流初淡淡道:“今天谢谢你。”

季醇摆手:“不用谢。”

顾流初沉默了下,忽然也意识到自己实在没什么借口继续留在这里了。

他垂下眼,竭力掩饰漆黑眸子里的魂不守舍,拿起外套走了。

他走后,季醇还在原地呆呆站了会儿。

“……”

过了会儿,季醇火急火燎地跑去洗手间用冷水冲脸。

满是水珠的脑袋一抬起来,他便见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简直红成了猴屁股。

季醇:“……”

不是,不就被摸了一下脸吗?

以前打篮球时还有互相摸屁股的男生呢!

他是直男!

他脸红个泡泡茶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