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端被苏荷愫指责了一番,便回信给了荆州知县,言明儿女婚事并非他一人可决断,总要问过家中夫人的意思。

他信中也提及了苏荷愫的态度——儿女婚事不可做为利益筹码。

半月后,荆州知县回了信。这封信的口吻却是对着苏荷愫而说。信上表明了他的歉意以及先前牵扯到儿女亲事的唐突。

苏荷愫知晓沈清端有意结交荆州知县,当即便揭过此事不提,只专心钻在女学一事上。

一月的女学课程毕。

苏荷愫颇为忐忑地将丫鬟们唤来,一人分发一张纸,先命她们用墨写下自己的名字,再抽默了几句《字经》上的话语。

大多丫鬟们在上女学前一个字也不认得,如今却能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这般成果已是让她们高兴不已。

尤其是芍药为首的几个机灵丫鬟,既是认了几个字,又能涂涂画画记些帐,将来捞个管事媳妇的缺儿便容易得多。

如此。

苏荷愫一力办起的女学在知县府内颇受推崇。

她更是志得意满,胸有成竹地与沈清端说:“接下来,我要将女学办在廊坊县内。”

沈清端自然是没有不支持她的道理,只笑吟吟地说:“放心吧,范家已被我剔除了爪牙,廊坊县内再无人能会与你呛声。”

苏荷愫听后却拧了一把沈清端的腮,只歪着头问:“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是穷凶极恶的土匪媳妇儿一样。”

纤若素濯的柔荑不过拂着腮而揉捏了一回,并不疼,还有些微微的痒意。

书房内烛火影绰,随侍的下人们早已被沈清端驱离到了远处的耳房。身前只余他的妻,以及拢在他手心里揉捏着的柔荑。

沈清端颇为意动,勾住了苏荷愫的皓腕,大手掐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运力将她抱在了桌案之上。

苏荷愫眨了眨杏眸,瞥见沈清端眸中不加遮掩的欲色后,羞意从眼角爬到了耳朵根。

虽已为人妇,且也生过了孩子。

可当沈清端修长的玉指攀上苏荷愫腰间的玉带时,她仍是羞意渐许,比之从前也放不开几分。

幸而沈清端好为人师,不骄不躁地带着苏荷愫寻觅其中的要领。

待夜色渐深时,书房内的动静终于息止。沈清端拿起架子上的大氅,环住了疲累无比的苏荷愫,将她抱回了正屋。

而收拾书房的任务则交给了小五。

如今这等时辰,小五本该甜蜜蜜地抱着红袖入睡,可却被沈清端硬叫起去收拾书房,小五不敢推辞,可到底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

好端端的,大半夜要他收拾什么书房?

小五抱怨着推开了书房的屋门,提着灯盏瞧见了桌案上那一片狼藉,以及他家主子来不及带走的里衣。

小五脸颊渐红,总算是明白了原因。

*

一日家宴,苏荷愫高举着杯盏,与在座的亲人们说了要在廊坊内办女学一事。

陈氏颇为担忧地说:“上一回在府里办了一个多月,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这开销着实太大了些,若要廊坊内办,开销还要大上十数倍。”

这话却如当头棒喝般让苏荷愫怔然得厉害。

是了,女学一事固然要紧。可如今她们安身立业的根本还是沈清端的雄图大业,若想闯出一番天地来,充裕的钱财不可或缺。

陆让拿来的银票已用的差不多了,如何还有空余来让她挥霍?

方才杏眸里还镩起炙热火苗的苏荷愫一下子便如恹恹地失去了神采,瞧得一旁的沈清端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京城时他没让苏荷愫享过几天福,便故意激怒黎王,来了西北廊坊这等苦寒之地。

一路上,苏荷愫没少吃苦,可她却不肯露出半分疲色来,无论他权势地位如何,皆以温热之心给予沈清端最大的慰藉。

好不容易愫儿有了想做的事,并为之努力,坚定且专注地要将女学办的更大更好些,岂能因为钱财一事而绊住了手脚?

沈清端当即便握住了苏荷愫的手,笑着说:“不要计较银钱,女学一事乃是益民撼今的大事。便是多费些银钱,也算不了什么。”

话虽如此,当日夜里沈清端便悄悄去了范府,将他搜查来的范家人的罪证摔在了范家家主的桌案上。

他沉着脸,身上正披着一条墨狐皮大氅,宛如地狱里走来索命的恶鬼,冷笑着与范家家主:“你那儿子好色残暴,竟强抢了十数个民女,奸辱后又弃之不顾。你可知此事若传到州府,你儿子按律法该如何处置?”

那家主已见识过沈清端的手段,明的压不住他的官印,暗的又近不了他的身。范家家主起先还存着几分要与沈清端叫板的心,如今却只剩害怕之意。

他老泪纵横地翻阅着沈清端扔下来的账本,上头分明写着这些年他贪没官盐所得,儿子的事不算什么,这才是捏住了范家命脉的大罪。

范家家主连声祈求,话里话外皆是若沈清端愿意放他一马,他便将范家大半身家赠予的意思。

沈清端听后佯作纠结,拿足了乔后才与他说:“万两白银,封好送到我府上。”

那范家家主先是一愣,随后又拭着泪向沈清端道谢。

既是得了自己想要的银钱数目,沈清端也懒怠再与范家人多言,让王浚陪着他去了一趟林府。

林府家主名为林山,是个身量高挑的中年男子,早已得了沈清端的信儿,便在外书房内熏了香,斟了上好的白玉茶,以候沈清端大驾。

沈清端风尘仆仆地赶来林府,让王浚守着外书房,不许任何人接近。

林山一见沈清端便要下跪行礼,沈清端却虚扶了他一把,说:“林叔不必多礼。”

林山面色激动地起了身,将沈清端清俊英朗的面容反复地瞧了几遭,热泪滚过喉头,只说:“小王爷您与王爷有七成像。”

提到已逝的云南王爷,饶是沈清端不欲伤心一回,总也怅然地敛下了眸子,叹息着说:“当年爹爹拼了命才将林叔您送出京城,兴许便为了今天这一日。”

林山本名凌山,是这世上无父无母的一缕孤魂,侥幸得了云南王凌舟行所救,自此便成了云南王的亲卫。

凌舟行在沙场征战数十年,立下赫赫战功。却无端地死于明侦帝的猜疑构陷之中,本是忠良之辈,惨死后却还蒙上叛国逆贼的脏名。

每每提及此事,林山的这一颗心就彷如被放在烈火中炙烤过一般,实在是痛煞他也。

“狗皇帝陷害忠良,戕害胞弟。实不配再为君上。”林山睁圆了怒目,泪意裹着彻骨恨意为外皮倾落而出。

沈清端轻拍了林山的脊背,说道:“如今还不行,父亲留下的凌家军只有千余人。林叔这些年悉心吞咽,却也不过四五千人,与御前司比还略逊一筹。”

林山这才想起了顶顶要紧的正事,先是将凌家军的军籍名册递给了沈清端,另有一本凌家军用度的账本。

沈清端只拿了头一册,后头的账本却是动也不动。水至清则无鱼,林叔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实在不必过分苛责。

“我从范家人手里熬出了万两白银,两万两放在你这儿,余下我另有用处。”沈清端将花名册还给了林山。

林山惊呼出声,只道:“范家人竟这般有钱?”

沈清端笑道:“单单是官盐转私这一笔进项就够范家人活十几辈子了,多少京城的显赫大族手边的银钱还没有范家一般多。”

“官盐转私?”林山气愤道:“他们竟如此胆大?”

沈清端不想多聊范家人,便只问凌家军的事宜。他来廊坊后好不容易稳住了局面,下一步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了。

明侦帝尚在人世,黎王也未失民心。贸然举起反旗只会被人当做谋逆之徒。所以也不必急于一时。

提起凌家军,林山脸上涌现几分与荣有焉的骄傲,他说:“廊坊东边有一深山,凌家军们便藏在此处。十五日出一精锐小队来与我禀告军中事宜。”

说到此处,林山停下来暗暗心算了一番,便与沈清端说:“再有日,便是十五日之约了。”

听得此话,沈清端心中竟是浮起了几分紧张之意,他自云南王府覆灭后便知晓了凌家军的存在,筹谋十数年,所谋之事都少不得凌家军的襄助。

可到底是久未执鞭驾马,身涉兵法。一时间,他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窘迫。

而这点窘迫落在林山的眼里则化为了深深的叹息,他说:“小王爷从前力能扛鼎,骑术精湛,便是与凌家军里最骁勇善战之人相比也不落下风,怎得如今瞧着竟是大不一样了?”

沈清端听后怔然几许,漆色的眸子里凝过秋波似的哀意。

幸而岁月易逝,他也忘了初次得知自己再无习武之力时的伤怮。

如今只剩下些恍如隔世的慨然,他笑道:“原来我十二岁时竟那般厉害。”

虽挂着笑,却让林山心里酸涩的很儿。

一个时辰后,沈清端才离开了林府,寻了条无人经过的小路,回了知县府中。

苏荷愫知晓沈清端今夜会回来的晚些,便特意留了一盏昏暗的烛火,桌案上摆着一碗尚留余温的鸡丝从面,耳房的炉灶上还温着茶壶。

不论是沈清端饿了还是渴了,都有茶水、吃食预备妥当。

丝丝入心、无微不至的爱意与关怀。

总算是让沈清端今夜这颗千疮百孔心得了几分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