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本小人书看上去和七八十年代风靡的那些看上去一模一样,可一上手,楚孑就发现这本书并不是老书,而是新画制的。

楚孑翻看起来。

里面的角色和背景画的非常细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精良,比七八十年代的老书画风要精致耐看很多,但又比最近流行的动漫画风多了一分古典的韵味,让他有点分辨不出具体的年代。

楚孑甚至注意到,这本小人书似乎是由水墨画成再翻印的,与那种马克笔画的质感完全不同。

而抛开画风,就算是单看小人书里的内容,就更是丰富有趣了。

里面都是一些生动有趣的生活小故事,比如饭前便后要洗手、见到老人要问好等等。

虽然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但被绘制出来却别有一番童趣,很吸引人。

要说哪里能被定性成这位家长口中的“□□色情”,那唯有最后一个小故事有一点点挑战性了。

这个故事是教小朋友如何分辨自己是男生还是女生的,上面画了一对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身体。

楚孑之前也见过一些关于儿童性教育的绘本,但画的这么好看的,还是第一次见。

所以楚孑十分不解,问道:“这内容有什么不对劲吗?”

男人冷笑:“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家长,才教出这么变态的孩子,竟然给我女儿看这种画!”

昭昭听完这句话,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昭昭要分享,昭昭要分享……”昭昭开始重复这句话,面露痛苦。

楚孑知道这是刻板印象出现的表现,说明他现在状态很不好。

阿戒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把昭昭抱得更紧,昭昭的声音这才渐渐变弱了起来,最终只是趴在了阿戒怀里,静静啜泣。

小小的肩膀起起伏伏的,看着只教人觉得心疼无比。

“这不过是儿童必要的生理卫生知识罢了,”楚孑看向男人,“不要因为自己浅薄就觉得这是□□色情。”

“就是的啊,那你带孩子去美术馆,看到人体之类,还不都成□□色情了!”阿戒也说道。

男人更是来了气:“什么年龄干什么年龄的事,你们懂不懂啊?”

“您女儿六岁多了吧,”楚孑冷笑,“都六岁了还不能被您带进男厕所,要不咱找个复印店我帮您把小人书复印一遍吧,我看您才是最需要学的。”

“你他妈胡说什么呢?”男人气极了,“赶紧叫你家孩子给我女儿道歉!”

楚孑双臂抱在胸前:“道歉是不可能的,不然您报警吧。”

“妈的,真晦气。”男人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了半头的楚孑,一时不敢说什么,他又看向了昭昭,轻蔑道,“你看你家孩子那样,以后就不可能有出息。”

“那要看和谁比了,”楚孑也不看男人的女儿,只是定定看着男人,“和您比,恐怕怎么样都是有出息的,至少我们会教他不要欺软怕硬,不要说不过别人就去评价人家的孩子。”

“啧啧啧,是是是,你怎么说都有理,”男人看向楚孑手中拿着的刚刚昭昭用油画棒画的画,又从自己背着的画板中拿出显然是自己女儿画的作品,骄傲道,“你看见没,这就是差距!”

男人的女儿画的是一幅……怎么评价呢,就是一幅标准的儿童绘画。

蓝天白云、太阳公公上面画着笑脸,几个小朋友在草地上手拉手。

楚孑摇摇头:“你家女儿的想象力全被你扼杀了。”

男人吃惊:“你胡说什么呢?”

“这画不是你画的吗,这些线条和配色一看就是出自大人的手笔,”楚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跟安慰小孩一样,“但你画的这么丑,还要混在儿童圈子里画画,也是难为你了。”

“放屁!”男人急了,“我们孩子画的最好了,我还天天带她练呢,你之前说的美术馆都去过多少了,不像你,你家孩子只会看那破烂小人书吧,一看就是地摊上三块钱买的。”

“你……!”

阿戒刚想回复两句,却被楚孑按下了。

“不要当着小朋友的面吵架了,”楚孑淡淡道,然后,他拿出手机,“刚刚你的样子我都录下来了。”

楚孑直接拿出了男人插在上衣口袋的工牌,“你是一名律师是吧,你的律所我已经记下了,今晚你们律所的所有合伙人都会知道咱们的这段口角,之后的事,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男人瞬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还有,我看过一句话,说这世界上有两种笨鸟,一种是奋力飞翔,希望靠自己改变命运的,”楚孑看向男人,轻蔑一笑,“还有一种,是拼命下蛋,企图然孩子去改变命运的,而你是第三种,下了蛋还不好好养,却骗自己说这样也能改变命运的。”

然后,楚孑低下身,对小女孩说道:“小朋友,记住12338这个数字,这是我们国家妇联的妇女儿童权益保障热线,如果你的爸爸对你有任何打骂、责备的行为,记得拨打这个号码,会有人来帮你的。”

男人听完瞬间软了,双手合十:“不是,刚刚说的话我都是气极了,你别把视频发我公司,我给你钱,行吗?我女儿的前途指望我这点工资了……”

“你女儿的前途不是指望你的工资,是指望你这个人了,”楚孑叹气:“那也只能祝你和女儿好运了吧。如果你骂我的话,我也许就原谅你了,但你骂的这位小朋友,家族很有势力,刚好是你们律所的客户之一,所以,我刚刚已经给律所发邮件了,只能说,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也不顾男子的哀求,带着阿戒和昭昭离开了。

“牛,楚哥,”阿戒一边抱着昭昭,一边伸出大拇哥,“要我没准真就心软,不发了。”

楚孑摇摇头:“这种人,如果逃过一劫只会幸灾乐祸,唯有真的栽个大跟头,才能觉得吃亏。”

“我就是心疼那个孩子,”阿戒也叹气,“跟着这样的家长,能健康成长,身心别出问题就不错了,他爸还觉得孩子能当大画家呢。”

“每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都不应该被父母期待成为某种人,”楚孑摸摸昭昭的头,“家长不是孩子的掌控者,能做的只是陪他们一起成长,这样就最好了。”

“昭昭宝贝儿,幸亏你没生在静雯奶奶家,”阿戒也逗着孩子,“要不然你就必须得画画了,那时候,恐怕你就不会觉得画画是个多好玩的事了……”

带着这个想法,二人一起上了车,接到了王爷爷,然后带着昭昭一起去了医院。

傍晚的璞兰市北区有点堵车,但二人还是在天色黯淡下来之前赶到了。

医院的人多而杂乱,几人还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了冯静姝的病房。

无论之前闹出了多大的事,楚孑觉得叶湍还是带着一些叶家的包袱在,给冯静姝找了最好的独立病房,也有看护随时保护着。

“哎呦,昭昭!”冯静姝已经醒了,见昭昭来的第一时间就笑了起来,“给奶奶看看,你今天都干什么了呀?”

楚孑把昭昭之前画的画递给了冯静雯,冯静雯看看,夸赞道:“宝贝真棒,画得都快和你另一位奶奶一样好了!”

“我不行,”昭昭害羞道,“我还差的远呢。”

“没关系,”冯静姝开心道,“只要你喜欢画画,画出来的就是最好的画,知道吗?”

昭昭当然听不懂其中深意,只是讷讷地点点头:“知道。”

冯静姝又和昭昭聊了一会儿,见昭昭有点困了,爷爷才将他抱走,带他在旁边休息。

冯静姝这才看向楚孑和阿戒,低声道:“谢谢你们。”

“不用客气,”阿戒道,“可就算您和姐姐的关系再不好,您也不能放火烧她的画不是,也就是叶家不追究,不然您这个年纪没准还要坐牢,到时候您让昭昭怎么办啊?”

冯静姝看着昭昭,叹了口气:“是啊……可那些画,我非烧了不行。”

楚孑疑惑:“为什么呢?”

“因为我姐姐她不喜欢画那些画啊,”冯静姝说,“我怎么可以让她带着这些东西走呢?”

话说到这里,阿戒和楚孑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意识到了些什么。

冯静雯奶奶其实本身,就和刚刚那位小女孩一样、就和青少年活动中心里无数的子女一样,都是被期待着长大的孩子啊。

“唉,我们的父亲,就是冯子朗,那个大画家,一辈子只生了我们这一对女儿,”冯静姝叹气道,“所以,我们是一定要传承他的衣钵的。”

“不过我一直是比较倔的那一个,小的时候虽然不得已也跟我父亲学过画,但十三四岁起我就怎么也不练了。”

“当时我就想,哪个离画画最远我就去练哪个,所以我就练了体育,练了游泳,但我姐姐她还一直在画画。”

“她根本没什么艺术天赋,画的所有画只不过是对我们父亲的拙劣模仿罢了。但你要知道,藏家这个圈子是很小的,只要被他们认定,你的画就算再烂,也能被捧起来。”

“我姐姐的画就是这样被捧起来的,直到今天。其实大家都知道她画的并不怎么样,但还是很多藏家对她的画趋之若鹜。”

“说白了,其实也不止藏家了,就连她的亲生儿子,不也想要她的画吗?”

“我和我姐姐已经四十几年没联系了,要不是因为昭昭喜欢画画,恐怕现在都没联系彼此,”说到这,冯静姝看了楚孑一眼,“那时候我就知道她身体不好了,你猜这辈子,她拜托我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冯静姝看向窗外,一行泪水悄然而落:“她希望我把她的山水画都毁了,绝对不能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家出走,也许姐姐她这一生也不用非要画画吧。”

“就是因为我,我的姐姐才一辈子都被困在笔墨之中。”

楚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静姝和冯静雯的关系好吗?从小就在父亲强给的、被迫互相比拼画技的环境中长大,两个人的关系又能好到哪去呢?

但除了冯静姝之外,还有谁能理解冯静雯呢?

叶湍和叶衍吗?

显然不是,恐怕一位也没有。

所以冯静雯才把这临终的嘱托告诉给了妹妹。

妹妹也将任务完成了。

楚孑正想着,只见一位护士敲响了房门。

“那位走了,”护士说,“冯静雯女士,刚刚离世了,隔壁病房麻烦您过去一趟……”

“因为,要宣读遗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