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宁宁也上学了,他凭借自己在物理竞赛上面获得优秀奖,再加上出色的入学面试成绩,成功地进入了清华附小幼儿园,学校跟阿宝读的小学部是挨在一起的,柳烟凝每天接送阿宝就顺便一起接送毛宁宁。

胡雪华很不好意思,一天两天也就算了,一直让柳烟凝接送她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柳烟凝当时笑道:“路程都是一样的,放学时间也是差不多的,我就是顺路就接回来的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什么时候我要是有事情,还不得麻烦你们帮忙一块接阿宝吗?再说你们夫妻帮我的忙还少吗,雪华姐,别跟我这么见外。”

毛宁宁现在每天上学放学就跟阿宝一块走,为此他甚至对上学这件事热情高涨。

两孩子上学之后,就很少有时间去陪伴王英池了,只能周末的时候去。

柳烟凝从潘明口中得知送往美丽国实验室的样品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基因检测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王英池已经不在医院住院了,因为医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转回了家。

毛宁宁之前都跟阿宝一块去看望王英池,这周六,阿宝要去王英池家,出发前去叫毛宁宁。

“宁宁,我们吃了饭就去池池哥家里哦,你快点吃饭。”

毛宁宁一怔,他别开双眼,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今天就不去了。”

阿宝追问,“你有什么事呀,上个星期我们都跟池池哥说好了,这个星期给他带物理书去的。”

“我...我不想去了。”毛宁宁垂下头。

阿宝愣住,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不想去了?你不愿意去看望池池哥了?”

毛宁宁愣了一会儿,才点头。

柳烟凝还在换衣服,去王英池家,她就不化妆了,正在思考穿什么鞋子,阿宝从门口走了进来,直愣愣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来,一手抓着沙发扶手,小腰板直挺挺的,柳烟凝看了他一眼,惊讶地发现他好像在生气。

阿宝是很少很少生气的,就算生气,也只是当时那一小会儿,立马就能收住情绪,像今天这个小模样,柳烟凝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了,阿宝,怎么生气了?告诉妈妈。”

阿宝光着脚丫子,他的脚丫子虽然肉肉的,但却很秀气,又白净,柳烟凝也坐上了沙发,笑眯眯地看着阿宝。

阿宝垂下头,他不想告诉妈妈。

“毛宁宁呢,他收拾好了吗?”柳烟凝又问。

阿宝那双漂亮的小鹿眼睛里浮出失望,“他不去了。”

柳烟凝有些惊讶,“怎么呢,他有事情吗?”

阿宝嗯了一声。

柳烟凝就知道阿宝为什么生气了,原来是因为毛宁宁今天不去看望王英池了。

她拉住阿宝的小肉手,小孩的手软得不可思议,几乎摸不到手骨,“毛宁宁去不去都是他的权利,你不能以自己为标准去要求别人做什么,阿宝,你也没有必要因此而生气。”

柳烟凝耐心地开导阿宝,但阿宝的心情也没有因此好转起来。

出门的时候,阿宝刚从家里出来,就看到毛宁宁站在他家台阶上,看到阿宝出来,他心虚地跑回了客厅,阿宝就当没看到他,背着小书包就上了车。

到了王英池家,王英池还在做治疗,柳烟凝带着阿宝坐在客厅等。

王英池的家也在一个老小区,条件甚至比潘教授的家还要小,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客厅没有沙发,摆着一套桌椅。

潘明抱歉地端了两杯水上来,为了照顾王英池,潘明办理了停薪留职,家里现在就靠王英池的爸爸挣钱,外公外婆也补贴了很多退休金,本来潘老都已经退休了,为了给外孙治病,又接受了学校的返聘,潘明跟柳烟凝说起这些时,心酸得直掉眼泪。

“是我爸爸的朋友介绍的医生,退休之前是中医院的老中医,请他来给英池扎针试一试。”

阿宝突然插嘴说道:“是呀,潘阿姨,我查到的医术上面说过可以用银针法来刺激池池哥的穴位。”

之前王英池也做过银针治疗,没有太大的效果,这次是因为西医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潘明看了阿宝提供的小册子,上面有个方法,古法银针法对这种疑难杂症有治疗的奇效。

这让潘明也燃起了一点希望,西医查不出病因,他们也不愿意放弃,于是托人打听,潘教授的老朋友给他推荐了现在这位老中医,请过来试一试,今天是施针的第三天,要连扎半个月,再看效果。

潘明感激地看向阿宝,她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小朋友,竟会对朋友表现出如此周到的关心,这可能一般的大人都做不到。

阿宝已经接连两个月来陪伴王英池了,他也不嫌麻烦,每次都很认真地给王英池带一些他挑选出来的书籍,和王英池一起看。

自从王英池的病情加重,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买水果了,柳烟凝自从第一次来发现这个之后,每次都会带些水果牛奶来。

等王英池结束了治疗,阿宝可以进入他的房间了,他已经穿上了衣服,怕瘦骨嶙峋的身体吓到阿宝。

王英池注意到了毛宁宁没有来,但他也没有询问,而是笑着对阿宝说道:“阿宝,你来啦。”

阿宝笑了起来,走到床边说道:“毛宁宁有事情没来哦,不过他请我给你问好。”

柳烟凝看着王英池,感觉王英池好像比以前更精神了,“看着池池精神好了很多。”

确实,说话都有力气了些。

潘明有些惊喜,“真的吗?”她每天陪在王英池身边,还真没发现今天的王英池状态要好一些了。

柳烟凝肯定地点头,问王英池,“英池,你感觉今天怎么样?”

王英池抬起手,试着握拳,他感觉到了微弱的力量感。

“妈妈,我好像要好一点了。”王英池对潘明说道。

潘明捂住嘴,眼泪迸出来,却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这只是个美好的梦,一戳就破了。

阿宝快乐极了,回家的路上一直在唱歌,他几乎将他会唱的歌都唱了一遍,法语歌,俄语歌,圣诞歌,祝寿歌,风格多变,柳烟凝听了一路,心也开出了花。

到了家,柳烟凝将车倒进车库,阿宝推门下车,看到毛宁宁坐在他家门槛上。

看到阿宝,毛宁宁露出惊喜的笑容,正要跑过来,却注意到阿宝目光冷冷地从他身上扫过,扭身回他自己家了,毛宁宁脚步顿住了。

银针治疗法对王英池真的起到了效果,在施针一周后,王英池就已经有力气下地走路了。

阿宝再次见到王英池,王英池就扶着康复扶手,在地上缓慢地行走,看到阿宝来,他让阿宝站在原地不要动,慢慢地一步步地朝阿宝走过去。

阿宝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瘦弱得吓人的王英池坚定地一步步地朝他走过来,汗水从他的发林中一颗颗滚落下来,但王英池还是一步步地走到了阿宝的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这几天毛宁宁上下学依旧是坐柳烟凝的顺风车,但是阿宝并不跟毛宁宁讲话,不管毛宁宁说什么,阿宝都不吭声。

柳烟凝为此跟阿宝谈过几回,但阿宝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依旧不理毛宁宁。

柳烟凝看得出来,毛宁宁为此感到很伤心,也费尽心思地讨好阿宝,想要求得阿宝的原谅,修复两人翻船的友谊。

但阿宝却不接招。

柳烟凝看在眼里,心里也着急,毛宁宁不是个坏心眼的孩子,阿宝又太真挚诚恳,毛宁宁找借口不愿意再去看王英池的事情让阿宝非常介意,就是柳烟凝已经跟他说过几回不能要求毛宁宁和他一样做,也无济于事。

柳烟凝解决不了了,只好将解决孩子们矛盾的重担交给了沈牧。

沈牧这些天都很忙,他虽然不去泉城,但是也兼任了载人飞船研究组副组长,事情更多,基本天天加班。

柳烟凝本来觉得孩子闹矛盾不是一件大事,但是现在看来不干预不行了,阿宝有时候会非常执拗,他认为的真理他会一直坚持。

这天沈牧回来都已经八点过了,正坐在饭桌上吃饭,柳烟凝给阿宝洗了澡,等阿宝上床睡了之后,才坐到了沈牧对面,将孩子们闹矛盾的事情告诉了他。

沈牧饿坏了,下午忙得都没时间去食堂吃饭,幸好家里还给他留了饭,秦姨已经休息了,他自己随便热了热。

“小孩子闹矛盾正常嘛,过些天就好了。”沈牧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阿宝已经一周没有跟毛宁宁说过话了。”柳烟凝严肃地说道,“你还不了解阿宝吗?他认真执拗起来的时候,不能将他当成一个没心思的小孩子。”

沈牧顿下吃饭的动作,看向柳烟凝,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阿宝确实不能以寻常孩子的性格来推论,他有主见,有自己的想法。

但等沈牧吃完饭,阿宝已经睡熟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时间安排,只能等周六的时候再跟阿宝谈一谈了。

胡雪华也发现了两个孩子闹矛盾了,毛宁宁都不来找阿宝玩了,她问毛宁宁怎么了,毛宁宁摇头说没有啊,但骗不了胡雪华。

胡雪华想来问一问柳烟凝,但她平时也要上班,只好在这天下午,做了一小碟酥肉送过来,本想叫上毛宁宁,毛宁宁却缩着不肯,她只好自己过来了。

过来的时候,柳烟凝他们还没有开饭呢,小酥肉刚好可以给他们加菜。

看到胡雪华过来,柳烟凝心领神会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低声说了起来。

两方家长都为两个孩子感到担心,但是这件事,柳烟凝认为毛宁宁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对王英池的感情或许没有阿宝对王英池那么深,所以他去了这么多次之后不想再去了,那也情有可原,她也试图跟阿宝讲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阿宝一直不认可。

柳烟凝觉得还是得再跟阿宝沟通一下,毛宁宁不是个坏心眼的孩子。

胡雪华没坐多久,阿宝家里要开饭了,她家里的饭菜也做好了,等着她回家吃饭呢。

胡雪华刚走,沈牧就回来了,这还是他这么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赶在晚饭前回来了。

一家人坐上桌,柳烟凝特意要阿宝尝一尝胡雪华送来的小酥肉,“这可是毛宁宁他妈妈特意给你送的,阿宝,你尝一尝。”

柳烟凝将酥肉夹给阿宝,刚出锅不久的小酥肉酥酥脆脆的,阿宝很喜欢吃。

阿宝看着碗里的酥肉,也没有拒绝,夹起来吃掉了。

柳烟凝见状就说道:“雪华阿姨今天过来问我,说阿宝这几天怎么不去她家里找宁宁玩了,我说阿宝这几天有点忙,过几天有空了就会去的,是不是阿宝?”

阿宝摇头,“妈妈,我不去。”

“为什么啊,阿宝。”沈牧问道。

阿宝抬头看了一眼爸爸妈妈,埋头扒了一口饭,“妈妈,食不言寝不语。”

柳烟凝和沈牧对视一眼,纷纷闭了嘴。

吃了饭,一家三口出门散步,一出门就看到毛宁宁撅着屁股坐在他们家台阶上玩,沈牧招呼了他一声,“毛宁宁。”

毛宁宁扭头看过来,见是阿宝一家三口,最开始还以为是阿宝在叫他呢,正要呲牙笑,就看到阿宝将目光转到一旁了。

毛宁宁的小脸又垮了下来。

“过来,毛宁宁。”沈牧又叫他。

毛宁宁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过来。

沈牧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毛宁宁已经上学了,头发剪得跟阿宝一样,都是明眸皓齿的小男孩,一样的乖巧可爱。

“怎么了,跟阿宝闹矛盾了?”沈牧笑道。

毛宁宁摇头,“没有呀。”

是阿宝不理我,他心想,但毛宁宁没对任何人说过这话,他不愿意告阿宝的状。

沈牧将阿宝拉过来,问他,“阿宝,是不是毛宁宁哪里惹你生气了呀?”

阿宝默默地看着毛宁宁,小鹿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毛宁宁挠了挠头,“是呀,阿宝,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为什么不理我呀?”

柳烟凝也说道:“阿宝,朋友之间相处有矛盾就要解决矛盾,不可以像这样对朋友不理不睬。”

阿宝是生气,池池哥分明对毛宁宁也很好,毛宁宁不愿意去陪他了,妈妈说这个事情不可以强求,但是阿宝就是格外的生气,那他现在和毛宁宁这样好,有朝一日,如果他的处境和王英池的一样,那毛宁宁是不是也要弃他而去?所以他在考虑,他是不是真的要继续做毛宁宁的好朋友。

阿宝迟迟不说话,毛宁宁其实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阿宝,是不是因为我不去池池哥家里,所以你生气了?”

阿宝还是不说话,毛宁宁挠了挠头,“我不是不想去,我是...”

毛宁宁也难以形容自己的那种心情,他没想到阿宝竟然会因为这个事情不理他,这几天毛宁宁都想找阿宝解释解释,趁着这个机会,他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去看池池哥,我就是看到池池哥那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池池哥不能像我们一样在地上跑来跑去,他只能看着我们跑,或许他看到我们会感到更加难过,所以我不想去了。”

阿宝一愣,毛宁宁的语速飞快,阿宝慢慢地接收着他话里的信息,他除了在感兴趣的知识上反应会很快,在与别人的沟通上反应就总是会慢一点。

柳烟凝已经听懂了毛宁宁的意思,阿宝去陪伴王英池是出于好意,毛宁宁不愿意再去,也是出于好意。柳烟凝都没有想过毛宁宁竟然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不愿意再去,她之前还以为毛宁宁就是觉得太累太无聊才不愿再去,看来她也小看了毛宁宁。

她抬头和沈牧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出声打断孩子们。

阿宝听明白了,他误会毛宁宁了。

“阿宝,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毛宁宁小心翼翼地说道。

阿宝抬起头,惊讶地看向毛宁宁,这件事是他不对啊,他没有弄明白就误会了毛宁宁,可毛宁宁却先跟他道歉了。

“毛宁宁,你没有不对,是我不对。”阿宝略显笨拙地拉着毛宁宁说道。

毛宁宁眨了眨眼睛,飞扬的神采从他的眼中飞出来,“阿宝,你不生我气啦?”

阿宝点头,“不生气了。”

他以为毛宁宁是因为嫌弃王英池才不肯去看他,毛宁宁却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在为王英池考虑,阿宝还为此一直不肯理他,他此时心里感到好难过,毛宁宁甚至都没有生他的气。

柳烟凝笑道:“误会解开就好了,阿宝误会了宁宁,以后你们还是好朋友哦。”

毛宁宁眯着眼睛笑起来,“是呀,阿宝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呀。”

柳烟凝看着手牵手笑着走到前面的两个小豆丁,对沈牧说道:“周六我们就去拍照吧,问一下雪华姐愿不愿意让毛宁宁跟着我们一起去,给他和阿宝拍个合影。”

沈牧周六还有事情,但话到嘴边,他却咽了下去,点头说道:“行,那我们就周六去。”

柳烟凝算了一下日子,今天周三,还有两天就可以去拍照了。

柳烟凝上次去拍照还是带着满三周岁的阿宝去的,她抱着阿宝拍了两张,今年阿宝都四岁了,爸爸也在身边,一块去拍全家福。

次日,沈牧来到单位,才刚走进研究室,就有个研究员对他说道:“沈主任,刘院长找你。”

沈牧来到刘院长办公室,敲开门才发现里面或站或坐有好几个人,有几张是熟面孔,都是他在泉市工作时的领导同事。

“沈牧来了啊。”高书记看到沈牧,非常高兴,大步走过来,用力地拍了拍沈牧的肩膀,“你走的这一年啊,基地差点就要乱套了,这回又被赋予了载人飞船项目这么艰巨的任务,我本想着,你肯定是要被派过去的了,没想到名单里竟然没有你,我一看就说不行,沈牧必须得来,你来就是个最大的助力,不然我手底下,真没谁能担当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高书记常年在戈壁滩风吹日晒,皮肤被晒得又红又黑又粗糙,四十几岁的人看上去像六十多的,沈牧在基地工作的时候,高书记非常地信重他,这次载人航天飞船项目在泉市落地,高书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沈牧。

“沈牧,这个总指挥必须你来当。别人不行,别人我都不放心,这次来京出差,我特意过来找刘院长要人的,反正我是要定你了。”

刘院长应该是提前跟他们通过气了,顿时做出苦笑的表情,“不是我不放人,是沈牧自己不想去,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刘院长虽然也可以强行安排沈牧去,但是他又担心这样的话,又会逼着沈牧辞职,一而再,没有再而三了,今天高书记他们过来,正合他心意,看看高书记能不能劝动沈牧。

高书记疑惑地问,“沈牧不想去,为什么?”

不怪他有这样的疑惑,因为他跟沈牧共事四年,对沈牧还是有所了解,这个男人赤忱、爱国、本事,三者集中在他身上,很难让人不信重他,高书记认为他不是这种贪生怕死的人。

刘院长没说话了,那意思就是让沈牧自己跟高书记解释。

“我孩子还小...”沈牧只说了五个字,已经胜过了一切,办公室霎时间沉默了下来,这是最合理的理由,也是让人最无奈的理由。

然而高书记却压根不买账,“孩子小?孩子小,咱们不会少孩子一口饭吃,不会让他饿着肚子!家庭固然重要,但你是军人,要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使命!如果你瞻前顾后,儿女情长,那你就不配做一名军人,也不配做一名航天人!”

高书记劈头盖脸地将沈牧臭骂了一顿,“你问一问在座各位,从六十年代至今,哪一个没有下过基层苦干?哪一个要等孩子大了才去钻研事业?你要等你的孩子长大,国家能等得起吗?世界上又有哪一个国家在等我们?不不,他们确实在等,西方国家都在等着看我们国家的笑话!嘲笑我们华夏泱泱大国,竟然连送宇航员进入太空都做不到!”

高书记的脸本来就是黑红色,怒起来时涨成了猪肝红,他气得指着沈牧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原本他以为沈牧吃苦耐劳,对这份事业有坚定而异于常人的执着,未来一定能成为航天事业的领头人之一,可他却如此的叫人失望。

高书记气得一甩手,“行了,算我老高看错人了,不去拉倒吧!刘院长,我们走了。”

刘院长连忙站起来,去拉高书记,“老高,老高,别这么大的火气,你消消气,沈牧,快去倒杯茶来。”

沈牧知道高书记的脾气,这也是个为了航天事业奉献终身,值得人尊敬的长者,高书记的家在东北,和泉市一个东北一个西北,天各一方,他女儿刚出生他就离开了家乡去到了泉市,一直到现在,他女儿都已经成家了,他期间只见过女儿两面,还是他爱人带着女儿来的泉市。

在他面前,沈牧十分的愧然。

高书记被刘院长安抚着坐了下来,刘院长还在不停地让高书记消火。

沈牧垂着头,立在一屋子从泉市来的同事面前,他感到愧疚,煎熬,还有深深的无奈。

刘院长对沈牧说道:“沈牧啊,你好好地想一想吧,回家跟爱人商量商量,你知道载人航天工程对我们国家的重要性,在这个关键时候,你可不能掉链子了。”

高书记也说道:“我们明天才回,你明天早上给我答复。去就买票走,不去就拉倒!”

沈牧从刘院长的办公室走出来,天空一改之前的湛蓝,变得乌云密布。

沈牧久久地站在走廊上,沉默地看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等回到家,客厅一片欢声笑语,毛宁宁和阿宝在客厅玩耍,柳烟凝坐在沙发上,她最近迷上了钩花包,用漂亮的毛线勾包包,鞋子,柳烟凝之前对这个不感兴趣,但前两天她看到胡雪华背了一个毛线包非常好看,顿时就迷上了,回来之后就自己去买了毛线,胡雪华教她起了头,秦姨也会勾,在这两位师傅的指导下,柳烟凝勾起了人生的第一个毛线包。

她还有个雄心壮志,要给家里每个人都勾一双毛线鞋呢,不过这个理想很快就破灭了,柳烟凝不是干这个活的料子,她可以在开车的时候胆大心细,勾这个花包的时候却总是漏针忘换线,勾了一半就已经叫苦连天想扔了,但自己开的头,怎么样都得坚持完。

柳烟凝苦大仇深的在跟一团毛线作战,沈牧站在门口,贪婪地望着她。

柳烟凝一抬头,视线就落入了沈牧悲伤的眸子里,这让柳烟凝忽地想起了上一次,沈牧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但是那次沈牧很快就收敛起了悲伤,这次沈牧却站着没动,望着她的眼神中流露着不舍。

柳烟凝顿时就明白了,她心跳一滞,手指头上缠绕的毛线也松开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已明白即将发生什么。

半天,柳烟凝率先站起来,慢慢地朝沈牧走过去,沈牧鞋都没换,踩上了地板,先一步走到了柳烟凝面前,一把揽她入怀。

阿宝和毛宁宁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父母亲密都不会当着阿宝的面,他好奇地看着。

沈牧紧紧地抱住柳烟凝堪堪一握的腰肢,滚烫的眼泪落入柳烟凝的衣襟,从她洁白的后脖颈滑下,滴在她的皮肤上,在柳烟凝的灵魂上烫出一个又一个的烙印。

柳烟凝抓着将沈牧的腰,她感觉到了他浑身肌肉克制地颤动,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第一次见,就让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六只眼睛看着客厅里相拥的夫妻二人,全都好奇与不解,还有担忧。

良久,沈牧终于松开了柳烟凝,他为自己的食言感到痛苦和自责,可他灵魂上的烙印时不时地发烫,让他夜夜不得安眠,他的□□归顺于家庭,可灵魂却要臣服于理想。

柳烟凝抬头看向沈牧,她那漂亮的眼睛已经血红一片,泪水在眼眶打转,嘴里却坚定地吐出了两个字:“去吧。”

沈牧的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阿宝终于注意到爸爸在哭,他蹬蹬蹬地跑过来,拉着爸爸宽厚的大手,担忧地询问,“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哭啦?”

阿宝将自己的汗巾摸出来,垫起脚,想要给爸爸擦眼泪,但是他的身高对爸爸来说太矮了,够不到。

沈牧单膝跪地,将脸凑到了儿子面前。

阿宝认真地帮爸爸擦去眼泪,他看到爸爸妈妈的眼睛都很红,扁了扁嘴,也快哭出来了。

沈牧一把将儿子揽入怀中,将头挨着他的小脑袋,儿子身上带着一股奶香味,这让沈牧心里的酸涩更是无限放大,他这辈子自懂事之后从未掉泪,求学的时候那样艰难,他和肖强两个去水泥厂扛水泥挣学费,大夏天,水泥厂里面满是灰尘,扛一天水泥下来,水泥灰和了身上的汗水之后都在皮肤表面凝固了,洗也洗不掉,他也没有哭过。

柳烟凝蹲下身,伸手擦去沈牧脸上的泪水,勉强对他挤出一个笑容来,“放心吧,我们娘俩会过得很好的,你不必担心。”

阿宝感觉到了父母的悲伤,靠在沈牧怀里也哭了起来。

毛宁宁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不明白阿宝和他爸妈怎么都哭了。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胡雪华的声音,她来叫毛宁宁回家吃饭了。

她直接走到了阿宝家门口,柳烟凝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连忙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挤出了笑容,“雪华姐啊,就让宁宁在这吃了吧。”

胡雪华笑道:“家里饭都好了,宁宁,快跟妈妈回家吧,明天再来。”

有外人来了,沈牧也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了起来,但他没有转过身,他此时的形容一定很狼狈,他不愿给家人以外的人看到这个样子。

毛宁宁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胡雪华回家去了。

柳烟凝拉着丈夫和孩子来到卫生间,共用一盆洗脸水,将脸洗了,她做出轻松的样子,“先吃饭吧。”

沈牧也压制了悲伤,拉着阿宝,“行,我们先吃饭。”

秦姨轻手轻脚地饭菜端上桌,她从夫妻俩的反应中大致猜到了缘由,心里也闷闷不乐,端着碗饭躲厨房吃去了,将饭桌留给了一家三口。

今天晚上炖了鸡,柳烟凝给阿宝和沈牧各自盛了一碗鸡汤,她叮嘱沈牧,“多吃点,去了那边伙食就没这么好了吧。”

阿宝喝了一口汤,抬头问她,“妈妈,爸爸要去哪里?”

柳烟凝默然,沈牧喝汤的动作也一顿。

“吃了饭再告诉你。”柳烟凝勉强一笑,也低头吃起来。但心里面有事情,总归吃不下多少,一桌菜,几乎没动几筷子。

吃了饭,柳烟凝和沈牧坐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正播放着新闻,但是没有载人航天飞船项目启动的消息,这是绝对保密的事情。

之前沈牧也只是猜测这个项目要启动了,等真正启动的时候,他反而没有告诉柳烟凝了,但是柳烟凝也能猜出来,因为沈牧变得非常的忙。

“我...我得去泉市了。”沈牧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他知道柳烟凝知道,但是他还是得亲口告诉她。

柳烟凝一时间沉默无言,她没有办法问沈牧为什么要去,也没有办法问沈牧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她知道,这两个问题沈牧都无法回答她。

“我会照顾好阿宝。”良久,柳烟凝说道,她没有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这话已经表明了她支持的态度。

她的手被沈牧牵住,余光注意到沈牧朝她看了过来,柳烟凝也看过去,四目相对,柳烟凝看到沈牧表情极其严肃,甚至到了一种郑重的程度,“你放心,我去之前,一定会让刘院长做出保证,保证你们生活的安稳,保证阿宝的安全。”

柳烟凝握住他的手,笑了起来,“行,不管你再忙,每个月都要给我写信,我只要超过三个月收不到你的信,我就亲自去泉市找你问罪。”

沈牧郑重地点头,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他要给柳烟凝寄信也不会走普通的邮政了,“我一定会写信的,家里也有电话了,我有机会就给家里打电话。”

柳烟凝看着沈牧,她有千般叮咛万般担忧,却无法一一对沈牧言明,只能化成一句,“不用担心我和孩子。”

“什么时候走?”柳烟凝忍痛问道。

“...明天。”沈牧从高书记他们那里得知,因为总指挥迟迟没有安排下去,所以项目暂时还是停摆着的,已经是十万火急。

柳烟凝愣了一会儿神,原计划中,后天他们全家就要去拍全家福了,沈牧明天就要走。

然而此时她已经顾不得全家福的事情了,只能立马去给沈牧收拾行李,五年前沈牧走的时候,她可以漠不关心,这次她却放心不下,想亲手替沈牧将东西收拾整齐,不然他少带了什么,她都难以安心。!